“要不要进来喝碗热汤?”莺莺问着,脸蛋红成一片。
“好。”阿城倒是爽快地答应,一进门,就瞧见陌生的人影。
老汉立即解释。“这两位客人错过了宿头,来借宿的。”他转向凤翎与瞿溟说道:“阿城这愣小子是咱的邻居,莺莺的玩伴,过一阵子他们就要成亲了。”
凤翎微笑道:“恭喜。”
阿城笑得憨厚,莺莺则是羞答答地,腮帮子红了一片。
凤翎能感觉她的羞涩与喜悦,这使她想起自己的婚姻、她与索冀礼的相处,以及他们之间横亘的鸿沟……
“公主不舒服吗?”瞿溟压低声音询问,她一直捧着鱼汤,却没喝半口。
凤翎转向他。“没什么。”她低头喝口热汤,忽地又抬起头。“你刚刚喊我什么?”她低语。
“不知你们是哪儿人?”阿城的声音插了进来,在另一张板凳上坐了下来,莺莺则走进厨房拿碗筷。
瞿溟松了口气,要他改掉“公主”的称呼,根本就是在为难他。
凤翎望向瞿溟,要他回答。
“山东。”他简短地说了一句。
“他们兄妹俩要到京城省亲,却遇上了盗贼,才会沦落成这样。”老汉说道。
“兄妹?”阿城打量着他们。“看起来倒是不大相像。”
凤翎浅笑不语。
莺莺多拿了一副碗筷出来。“兄妹也有不像的。”她加入谈话。
“那倒是。”阿城笑了笑。
众人聊着天,片刻后,凤翎感觉到疲倦不断地朝她袭来,于是道:“我有些累了,想先休息。”
“你再多喝碗汤。”老汉说道。
“不了,身子不争气,累了。”凤翎笑说。
“那也是,你们淋了这么久的雨,是该早点歇息了。”老汉点点头。“姑娘就跟莺莺一块儿,你大哥今晚同老朽挤挤便行。”
凤翎颔首,才起身,瞿溟已扶住她,拦腰将她抱在胸前。
她疲累地不再说什么,只是轻靠着他,感觉到他将自己抱进房里,当他把她安置在床沿坐下时,她睁开眼说道:“今晚多亏你了。”若不是他,只怕她早已葬身水底。
“公主可知推你入水的人是谁?”他问。这问题已在他心中搁了许久,却始终找不到适当的时机问。
凤翎有片刻的沉默,似在回想。“我不知道,不过我很好奇,谁会想要置我于死地?”她微牵嘴角,闭上双眸,她是真的累了。“这是个很耐人寻味的问题,还有,你又叫我公主了。”
瞿溟缄默着,一会儿才涩声道:“这儿没其他人。”
她因他的话而加深笑意。
他注视着她天真宁静的神情,心中有股柔情升起,他已经许久没见到她毫无防备的模样,自她嫁了索冀礼后,表情总是凝重、戒备,哀愁与日俱增……
“瞿溟。”她唤了一声,睁开眼睛。“现在他们定是到处在寻我。”
他颔首。
她则拧起眉,沉默下来。
“公主不想回去?”他探问。
她扯出一抹笑,可笑容中却带着几许萧瑟。“若能顺我的意,我……”她停住没再接话,良久才叹口气说道:“若让父皇知道我落水,他定会忧心如焚……”
“现在敌人在暗,公主在明,对公主十分不利。”瞿溟顾忌地说着。
她微笑。“这我倒不担心,你会保护我不是吗?”她仰望着他,眸中闪着动人的光彩。
他顿时哑口无言。
“这是你第二次救我性命。”她柔声道。
“属下职责所在。”他应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回答。”她微牵嘴角。“第一次是火,这次是水,还真应了水深火热。”
他拢着眉,没法子像她这般说笑,他恨不得立刻杀了那个谋害她之人。
凤翎叹口气,忽地呢喃道:“为什么我同你总是平心静气,还能说说笑笑,可遇上了将军,似乎就非要争个高下不可。”她的笑容中藏着无奈,她本不是如此多愁之人,但自从嫁给索冀礼后,心上便积了这许多烦心的事。
瞿溟的脑中浮现索冀礼军那天对她的粗鲁举止,当时他原本要现身,可后来桑婆冲了进来,才阻止了他,不然,他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在怒火冲天之下在杀了索冀礼!
公主值得更好的对待。
有时,他真想带着她远走天涯,再也不让她愁眉深锁,可是……他拢紧眉,这一切是不可能的,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他只不过是一介平民……
凤翎疲惫地抚了下眉心。“你也去歇息吧!”她现在又累又冷,只想好好的躺下来休息。
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吧!
***
“给我听明白了,就是整条江给我翻浊了,也要找到公主。”索冀礼在雨中大声嘶吼。
“是、是。”官员应着声,随即转身大叫,“还愣着做什么?下去给我搜,若是找不到公主,你们全给我回去吃自己。”“是。”上百名士兵立刻下水搜寻,只见沿岸灯火通明,各个戒慎恐惧,就怕找不到人。
“将军要不要先到寒舍去歇着?只要一有消息,下官立刻禀告。”
“放屁!公主下落不明,我能歇着吗?”索冀礼大吼。
“是是,小人愚昧。”官员弯着身不住地道歉。“下官是担心将军一身湿衣,万一累出病来,小人担待不起。”
“谁要你担来着?”索冀礼冷哼一声,望着湍急的河面,内心忧急如焚。
“是、是。”官员附和着。“请问将军,这事要通报上去吗?”
索冀礼皱一下眉头,半晌才道:“这事先瞒着,万一传到皇上耳中,只怕皇上会受不住。”
前些日子晋王病逝,皇上内心的创痛自是不言而喻,若再让皇上知悉公主落水,生死不明,怕他老人家禁不住这打击。
“将军顾虑得是。”官员赞同地说。
“都是奴婢不好,若我没离开公主……”霜儿泣不成声,早成了泪人儿。
“这事我也有责任,你别净往自己身上揽。”郭韦也是一脸的悔恨,他不该让公主离开他的视线,是他疏忽了。
“今儿个……虽下了雨,可行船没困难,公主没道理会这样掉出船去。”霜儿仍是哭着。“定是……定是有人起了歹心……将公主推了下去……”
她的话让索冀礼与郭韦沉默下来,他们不是没想过这问题,可谁会想要加害公主?这完全没道理。
“我再下水去找。”郭韦说道,他实在没法子这样干耗着什也不做。
霜儿看着他又跳下水去,心里殷殷期盼着他一会儿便能找到公主,都这么久了,再找不到……那……
她哭得更加悲戚,几乎要晕厥过去,公主绝对不会有事的,她吉人自有天相,她定是让人给救了去了。
她不相信公主会这样消香玉殒,她说什么都不信!
第六章
“凤儿,娘……”她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滑。“娘撑不住了,娘得去……得去找他……”
“谁?找谁?”她急切的追问。
母亲蹲下身子,轻抚着她的发,以温柔的语调说着,“一个娘这辈子愧对,连弥补都来不及的人。”
“娘怎么又哭了?”她紧张地抚去母亲两颊滑落的泪。“您别哭,凤儿不要您难过。”
母亲牵动嘴角。“娘不哭。”她抹去泪。“娘好累,娘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出去玩儿吧!”
“可凤儿想陪娘。”她揪着眉。
母亲叹口气,一脸哀伤。
见状,她不安地抿了抿唇,深怕自己的不听话会.伤了娘的心。“凤儿到花园去,娘若伤心就叫凤儿进来。”
“凤儿好乖。”母亲眼中含泪的说。
她边走边回头看母亲,依依不舍……
她坐在殿外的阶梯上,深怕母亲唤她的时候她没听见,所以不敢离开。
她用双手支着下巴,望着阶梯下的士兵,他好像是新来的,是个生面孔。
正想走下阶梯去瞧他时,她忽然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她转过头,瞧见白烟从殿内冒了出来。
她直觉地便想到了娘。“娘、娘——”她大叫着往里头跑。
大火在她的眼前漫开,像吐信的舌,烫人的火焰后是母亲形单影只的身影……
“不……不……”
凤翎在梦中不安地呓语着,而后忽地睁开眼,呼吸急促,有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一会儿才记起在渡船人家这儿借住。
她转过头,莺莺就睡在她的身边,呼吸深沉,睡得很熟,她觉得头昏脑胀,于是坐起身子,抚了抚额头,感觉有些热度。
她掀开被子下床,小腿上隐隐的疼痛让她蹙起眉,一室的漆黑让她只能摸索着前进。她走出房间,来到小厅,却不小心碰着了长凳,她轻呼一声,脚趾撞得发疼,她顺势坐下,吐了口长气。
外头的雨似乎缓了些,滴滴答答的打在屋檐上,使人觉得心安。
凤翎拉紧外衣,手指揉着太阳穴,她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喉咙也很痛,为什么她会梦见母亲……
“不舒服吗?”
低沉的声音让她抬起头,她在黑暗中找寻他的位置。“你真是神出鬼没。”她在黑暗中微笑。“你总是能知道我在哪儿。”
“属下听见声音,所以出来查看。”在陌生的环境中,他向来保持警戒。
凤翎感觉到他的靠近,她叹口气。“看来是要发烧了。”
“属下立刻去请大夫。”
“这么晚了,上哪请大夫?”
“属下会找到的。”他的声音冷硬。
她因他的话而微笑。“你想把人强掳来吗?”
他没回答。
她浅笑出声。“别扰民了。”
他走到她的面前。“公主身子不适,便应该要好好歇息。”
她微扬嘴角。“我也想休息,可脑子停不下。坐吧!别站着,这儿就咱们,不用拘泥这些主仆之礼。”在她心里,她从没拿他当下属看待。
瞿溟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最后仍是在她的身边坐下,她现在身子弱,他不想为了这些小事与她僵持不下。
“瞿溟,你爹娘的感情好吗?”她突然问,偏头看着他。
她的问题让他诧异,一会儿才道:“就像一般的夫妻。”
父亲在他十岁那年过世,他惟一存着对他的印象,就是他每天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辛劳的维持一家子的生活,最后终于病倒。
“一般的夫妻都是怎么相处的?”她又问。“他们都聊些什么?”
这个问题让他露出一抹浅笑。“平常的琐事。”
“比如呢?”
他想了一下。“娘最常对父亲说的话是:歇着吧!明天还要早起;多吃点,身子可要顾好;天凉了,多加件衣服。”
凤翎清脆的笑声响起。“那你爹说什么?”
“知道、知道,都说几次了。”
她的笑声更亮了些,他以正经的口吻说着这些事,显得有些滑稽。
“你父亲也像你这般沉默寡言吗?”她追问。
“他不大说话,只是做事。”他简短的回答。
“同你倒是一样。”她微微一笑,而后长叹口气,幽然地道:“我梦见娘。”
他讶异地挑起眉,不过没有应声。
“我也梦见了你,还有那场火,这让我忽然间想起很多事。”她凝望着一室的漆黑。“我一直到多年后,才明白那场火是娘想结束自己生命而放的,当我满心欢喜的搂着娘,高兴她安然无恙时,她却在第二天投湖自尽,这次是彻底的离开了我。”她闭上眼睛,努力不让泪滑下。
“我那时是多么的茫然,甚至恨起娘,她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不懂。”她深吸一口气。“以前我总不明白母亲为何老是郁郁寡欢,就连父皇来,她也不搭理,那时的我无法理解,因为别的妃子在瞧见父皇时,总是笑脸迎人、满心喜悦,可只有娘,她老是愁眉不展,我曾问娘:‘父皇来看您,您不高兴吗?’娘却锁着眉,幽幽地说了一句:‘你父皇不是娘盼的人……’。”
凤翎停住话语,揉了一下眉心。
“别说了,歇息吧!”他听得出她的疲惫。
“我的脑袋里乱糟糟的,我得理个清楚。”凤翎叹息着,声音轻轻柔柔的。“若理清了,或许就能在我与将军之间找个出路,原本我以为同他井水不犯河水,那便是天下太平,可我错了,他根本不想让我平静。”
她不是不明白他执意带着两名家妓的用意,他在让她难堪、在羞辱她,或许他是希望她找他理论,可他错了,她不在意,她只觉得累,为何两人做不成夫妻,就一定要做敌人?
“今晚我瞧见莺莺见到阿城时高兴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与将军……”她幽幽地叹口气。“有时我真想逃开这一切。”她轻触太阳穴。
“属下明白。”瞿溟握紧双拳,自她嫁了索冀礼后,笑容变少了,可忧愁却多了,令他更愤怒的是,竟有人想谋害她。
“公主可以离开将军。”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她叹口气。“我何尝不想?可事情没这么简单。”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他沉默着,黑黝的眸子直盯着她,她的哀伤与落寞让他心痛,他想不顾一切地带她离开,可他不能,两人的身份是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
再者,他不能让她遭人非议,若他真带走了她,她会被人扣上不贞的罪名,他不能这样做……想着想着,他的拳握得更紧了。若依了他,他会毫不留情地杀了索冀礼。
她拉紧外衣,觉得身子发冷。“明天,我们便启程回京。”她直起身子,脑袋更加晕眩了。“有些事……我必须……问父皇……”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身子忽然软下。
“公主——”瞿溟急忙伸手扶住她,凤翎整个人瘫靠在他身上,他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身子与散发的热度。
他不假思索地以手覆在她的额上,随即诅咒一声,她在发烧。
“没什么,只是脑袋昏沉了些。”凤翎低头闭上眼,试着保持清醒。“瞿溟……”
她话没说完,整个人已瘫软下来,失去知觉。
***
接连两天,她发了高烧、昏睡不醒,可却睡得极不安稳,除了梦见母亲外,父皇、索冀礼、瞿溟都在她的梦中出现,扰得她筋疲力尽。
当她醒过来时,她觉得自己好像上战场打了一场仗。她转过头,额上的冷布巾滑下,盖住她的眼,她正要抬手去拿时,一只手已先她一步拿下布巾。
她抬眼看着床边的人。“瞿溟……”她顿了一下,咳了一声。喉咙还是很疼,甚至连声音都变得哑哑的。
他起身倒水。凤翎以手肘撑起自己,半靠在床板上接过他递来的水。“我睡了几天?”她发现他已换回自己的衣裳。
“两天。”瞿溟在见到她的眸子清明时,这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凤翎看着他下颚上的胡碴子,有些不能适应,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粗犷的一面。
“你一直守在我身边?”她抬手将脸颊旁的一撮湿发往耳后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