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若还一点疼儿臣的心,便别让儿臣步上娘的后尘。”她的语调婉转轻柔。
“你知道什么?”他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
“儿臣有什么该知道的?”她反问。“儿臣惟一知道的是娘的不快乐、娘的眼泪、娘的诀别——”
“够了!”他出声打断她的话。“朕累了,下去吧!”他揉着眉心。
她望着父皇疲惫苍老的脸庞,颤巍巍地深吸口气后,转身离去。
皇上注视着她的背影,随即长叹一声,疲惫地闭上双眼,这乱局……该如何收拾呢?
***
她从没这样心慌、这样忐忑过,她的脸色苍白,步履快速。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不停地走着,就连宫女们向她欠身问安,她都没听见,神情显得有些恍惚。
当她踉跄一下,几乎要绊倒自己时,一只手搀住了她。
她勉强拉回心神,转头望向扶着她手臂的主人。
“小心。”他低声说。
他关怀的眼神让她有些泫然欲泣。“瞿溟……”她终于撑不住地软下身子。
他立刻伸手环住她的腰,听见她不断的呢喃,“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对……”
“发生什么事了?”他询问。在巡逻时,他瞧见她心神恍惚,所以便跟了上来。
她看他为自己担忧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紧抽了一下,她深吸口气,镇定自己的思绪。“瞿溟,你是个好人,可我这次……恐怕要连累你了……”她闭上双眼,疲惫地靠在他的身上。“我走错了一步,不知还能不能挽救?”
她一连串的话语让他摸不着头绪。“发生了什么事?”他又问一次。
她长叹口气,稍离他的胸膛。“我要好好想想。”她推开他,又往前走。
没走几步,她不稳地踉跄了一下,立刻便感觉到他有力的搀扶,听见他低声道:“公主还是先歇着。”
她在心里叹气。“我没什么大碍。”
他让她坐在附近一块平滑的大石上,询问道:“公主为何说会连累属下?”
她望着眼前花团锦簇的园子整理自己的思绪,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片刻后才轻声道:“这些年来,都是你在我身后守护着我。”
她抬眼与他四目相对,午后的阳光洒在她娇颜上,耀眼而魅人,如盛开的花朵。“我知道你又要说这是你的职责,可我心里仍是感谢你。”
“公主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些?”他皱眉,心中隐约有着不安的感觉。
她缓缓地漾出一抹笑。“这话藏在我心里已好些时候……”她眨了一下眼。“你要好好保重,找个好姑娘,守着她一辈子。”
她的话、她诀别的神情在在让他胆战心惊。“公主为何说这些?”他的声音不觉冷冽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是驸马——”
“不是。”她轻柔地打断他。“我必须走了,再迟……就要累及你……”
“累我什么?”他追问。
“你救过我两次,现在是我……是我保全你的时候……”她望着他严肃的脸。“我真的该走了。”她起身。
“公主想做什么?”他没法子就这样放开她,黝黑的双眸映着不安。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她泛起笑,只是笑容中却有一丝苦涩。
“公主为何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他继续探问,什么叫“累及他”、“保全他”?他有什么需要保全的?
“瞿溟。”她轻柔地唤他。“伴君如伴虎,是我送你的最后一句话,你要谨记。”
“皇上?”他的脸整个沉下,怎么又扯出皇上?
凤翎往后退,唇角带笑。“父皇常夸我聪敏,可对这事我却少想了一步,倒印证了当局者迷这句话……”
瞿溟正想追问,却听见有人朝这儿走来的声音,他转过头,就见一名士兵往这儿而来。“统领,皇上要见你。”
他诧异地扬眉。
“见过公主。”士兵在瞧见凤翎时,立刻单膝触地。
凤翎望向瞿溟。“父皇要见你,去吧!”
他看着她往后退,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统领。”士兵在身后叫着。
凤翎脸上漾着笑。“保重。”她转过身,又回头看他一眼。“别让父皇等着。”阳光在她的身上渲染出光环。
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般,他清清喉咙,粗嘎地道:“属下一会儿再来见公主。”她异常的态度让他不安。
凤翎没说话,只是微笑,而后迈步离去。
瞿溟拢着眉心,心底的不安一直扩大。
“统领。”士兵又唤了一声。
他拉回思绪,转身往宫殿走去,却忍不住频频回望,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怎样也静不下来!
“谷汕,你去告诉皇上,我一会儿就来。”他匆忙交代,不待士兵有反应,便往公主的行宫而去。
“统领——”谷汕大惊地叫着。
他……他竟然枉顾皇上的命令,他不要命了吗?
***
凤翎一入内,便见索冀礼坐在椅子上,正悠闲地品着茶,霜儿则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在瞧见她回来时,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公主。”她奔向凤翎。
索冀礼放下茶杯,起身转向她。
“有事吗?”凤翎有些诧异他会在这儿出现,自入宫后,两人几没说过几句话。
“我有话要跟你说。”这两天,他想了很多,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我们已没什么话好说的了,要说的,那天在客栈里我已说得一清二楚。”她现在实在没心力与他争执。
索冀礼因她的态度而不快,他以眼神示意霜儿出去,霜儿望向主子,见她点了头后,这才退下。
当她走到廊庑时,忽然瞧见瞿溟就在一旁,他立刻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其实,他早在公主入寝宫前已跟上,没现身是想知道公主到底打了什么主意,可没想到将军竟然也在。
这时,殿内的凤翎在榻上坐下。“你说吧!”她叹口气,觉得有些疲惫。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他开口,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我必须承认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这桩婚姻一开始就波折不断,再加上我们两人的脾气都不好,所以埋了这许多冲突,可事情也不是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只要你我各退一步……”
她望向他。“将军真的想要这段婚姻吗?之前你不是很想摆脱我这个骄纵的公主?”
闻言,索冀礼愣了一下。
“为何现在又改变主意?”她问。
他有些恼火。“难道我不能改变主意吗?”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她表情平淡。“不过,其实这也不重要了,因为我心意已决,没有了对方,我们的日子都会宁静些。”
她直截了当的拒绝让索冀礼显得很难堪。“既然这样,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气愤地站起身子。
她忽然绽出一抹笑。“将军不觉得我们总说不上几句话便将场面弄僵了吗?”
索冀礼看着她甜美的笑容,有丝愕然,当他发现自己看得出神时,不由得懊恼了起来。“因为我不是瞿溟。”他愠怒道,当她与瞿溟在一起时,总是轻声细语,两人状极亲昵。
“将军为何老要将话扯上瞿溟?”凤翎蹙起眉心。
“他一直卡在我们中间,不是吗?”他冷笑。
屋外的瞿溟皱起眉,霜儿瞄他一眼,忽然觉得两人在这儿偷听似乎不妥,她以手碰了瞿溟一下,示意两人不该躲在这儿偷听。
瞿溟摇头,表明了不会离开。
“你错了。”凤翎冷淡地说着,“卡在我们中间的是我的骄傲跟你的自尊。”她直视他。
索冀礼愣了一下,随即怒声道:“公主又想长篇大论了吗?”他根本不想听这些,自始至终,她心中都只有瞿溟一人,自然容不下他。
“我只想把话说明白,如果公主以为与我离异就能和瞿溟在一起,那公主就太天真了,光是他屡次犯上与本将军动手,我就饶不得他!”索冀礼无法控制自己对瞿溟的恨意。
“将军不是已在皇上那儿告了一状吗?”她的表情平淡索然。“没想到将军是这样一个记仇的人。”
“随公主怎么想,我根本不在乎,只要能治瞿溟的罪,那就是大快我心。”他对瞿溟的怒气、不满,不知何时已钻入他心中,成了恨的根源。
这时,站在外头的瞿溟忽然豁然开朗,这应该就是公主反常的原因,她担心皇上会降罪于他。
凤翎的眼神转冷。“我能问将军一个问题吗?”
他没应声,不知她在搞什么鬼!
她见他有戒心,不由得一笑。“将军以为我废婚是为了与瞿溟双宿双飞吗?”
他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瞿溟则是难掩讶异之情。双宿双飞?他与公主?他的心头一热,一时之间脑袋纷乱不已。
凤翎勾起嘴角。“将军可曾想过,若成亲之前我便倾心于瞿溟,我还会下嫁于你吗?”
他皱眉,似在思考她的话。“这也难说,公主心思复杂,谁晓得拐的是什么弯?”他的语气带着愤怒。
“是吗?”她望向他,唇边满是讥讽的笑。“既然将军有这样的怀疑,为何又要与我复合?”
他被她这么一问,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难道是父皇威吓将军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将军大可放心,父皇认定了症结在我身上,而不是在你身上,所以绝不会降罪于你,更不会牵连临国公。”她望着立在墙角的桃花木柜,神情有些飘忽。“父皇想让我与将军一起回北平……”
“皇上的确是这个意思。”索冀礼也不讳言,昨天觐见皇上时,皇上已说得很清楚,他不会废了他们的婚事。
“我能再问将军一个问题吗?”她缓缓起身。
他看着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将军难道不想与我离异吗?”她望向他,眼神平静。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自鼻中冷哼出声。
“这就让我费疑猜了,不知将军要这名存实亡的婚姻做什么?”她逼视他。
“不做什么。”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或许偶尔同公主斗斗嘴能让我觉得更有活力些。”
“是吗?”她冰冷的的眼神扫视过他,仿佛要将他看透。“将军真以为能困住我一辈子吗?你要这婚姻不过就是‘不服输’三个字。”
“我不服输什么?”索冀礼怒声道。
“因为我从来没将你放进眼里。”她厉声道,走向他。“我的不屑一顾,挫了你的自尊、伤了你的骄傲,于是,你开始怀疑我与瞿溟,因为这是你惟一能解释我对你冷淡以对的原因,你扣了罪名给我,对瞿溟积怨埋恨,将这一切全怪到了他头上,你把他当成敌人,想打败他,你不愿与我离异的原因就是不想便宜他,你要将我困住一辈子,让他永远得不到我,我说得对吗?将军。”她在他面前站定,双眸如冰,气势如虹。
“你……”他气得握紧拳。“公主不要欺人太甚。”他的脸涨成猪肝色。
她微微一笑。“我欺人太甚?”她自他身边踱开。“将军的家妓想置我于死地,就不欺人太甚吗?”
索冀礼愣住。
瞿溟则锁紧眉心,他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若不是公主不要他插手,他早就结束了姗璃的性命。
当他瞧见浅微手上的古筝时,一切便已豁然开朗,他一直忽略的就是这个,公主落水之时有琴声,那就表示浅微不可能是凶手,她当时定在舱内弹奏,而姗璃自然就成了犯罪之人。
霜儿则握紧双拳,一脸气愤,果然不出她所料,就是那两个女人搞的鬼。
“我一直在等将军对这事做个交代,可将军一直毫无动静,让我深感不解,当时在船上,谁对我有恨意并不难了解,我想,以将军的聪明,心里也该有些底,可将军一直没查办,这是为什么?”她询问地望向他。
“回到北平后我自会有所处置。”索冀礼说道。
“为什么要回北平后?”凤翎微扬起眉。“将军就不怕她再对我下毒手吗?”
“我已经命人看着她俩,绝不会对公主的生命再造成威胁。”他回答。
“是吗?”凤翎在心里叹口气,忖道:她以迷香欲薰晕我,你防到了吗?
若是她当时仍在浴池中,等人发现时,早已一命归西。
“将军怎么不拿这事到父皇的面前请罪?”她冷声问。“你一心只想着要治瞿溟的罪,可却没勇气承认自己的,这不是很好笑吗?”
“我有什么罪?”索冀礼怒道。“推公主下水的并不是我。”
她浅浅一笑。“将军永远都没错,错的都是别人,对吗?”
索冀礼一时哑口无言。
“让我来说吧!将军不想现在处置,是因为不想让这事暴露在大家面前,因为那样你便难站住脚,无法再这样正气凛然的指责我与瞿溟。”她扯出笑,可眸子却是冰冷的。
他张大嘴,想反驳,可却找不出话。
她走到柜子前,语气平淡。“说这些,不为了什么,只是想将我们之间说个透彻,而后再无瓜葛。”
“什么意思?”他皱眉。
她伸手扯下头上的发饰,让青丝直泄而下。
索冀礼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你做什么?”
这时,门外的瞿溟一听不对劲,立刻也望向殿内。
凤翎拉开抽屉,眼神平淡地望着索冀礼。“将军知道我娘吗?”
他不懂话题怎么忽然转到这儿。“知道,是宜妃。”
凤翎眨了眨眼,眼神有些幽远。“从小,我就不曾见我母亲笑过,忧愁、抑郁,是我最常在她脸上瞧见的,她在投湖的前一天晚上,还将我抱在怀里对我说:‘凤儿,娘这辈子惟一引以为憾的一件事,就是不够勇敢,所以没能守住自己珍爱的人,娘希望你能拥有娘所没有的勇气,即使遇到了挫折,也能勇敢闯过:你是天子之女,没人能强迫你做你不爱的事,比起娘、比起其他女子,那是何其幸运,所以,你要记住娘的话,若哪天遇上了困难,不要退缩,娘相信以你的聪敏,定能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她眨着眼睑。“我一直记住娘的话,所以,我绝不让自己步上娘的后尘,我要为自己走出一条幸福的道路。”
索冀礼看着她,还是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而这就是——”她拿起抽屉里的剪刀,抓着长发,表情淡然且冷漠。“我能想到——”
“住手——”瞿溟大吼着由外面冲入。
索冀礼这时终于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了,他瞪大眼,大叫,“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