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下,不过随即辩道:“难不成公主要我在成亲前做个和尚吗?”
她微扯嘴角。“贞节向来是用来困住女人,而不是男人的,我虽觉不平,却无力改变什么,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你的态度。”
“什么意思?”索冀礼眯起眼。
“我知道这个婚姻不是你自愿的,所以,你所有能想到的感受都是你自己的,但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萦璇的事发生后,你可曾好言好语的来向我解释清楚?没有,因为你放不下身段,更荒谬的是,你不要这个婚姻,却在意我的贞节,这不是很好笑吗?”她微扯嘴角。
“你——”他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反驳她。
“将军是不是认为做妻子的就该逆来顺受,只有你能对不起妻子,糟蹋、辱骂一个妻子,可这个妻子却得遵从所有的礼法,对你摇尾乞怜,渴望你的到来、你的宠爱?”她厉声道,眼光犀利。
“或许别的女人、别的妻子能做到你的要求,可我万不可能,我不是愚妇,我有我的想法,而我不想与将军有肌肤之亲,就是我的想法、我的意志、我撒谎的原因。”她抬起下巴,双眸坚定。
他被她的话震慑住,表情是不可置信。
“无关乎任何‘害怕’,我只想照我自己的意志去做。”她继续道:“成亲至今,我们的关系每况愈下,我只能说我们都有错,也都没错,我们的个性都太烈,就像两只互不相让的斗鸡,只想在彼此间争出个高低、分出个高下,可我累了……”她叹口气。
“每回你出现,我都感受不到一丝喜悦,反而让我全身陷入戒备状态,我本想与你各过各的生活,互不干扰,可你却不肯罢手,你一直在找机会击垮我,这就是你带浅微与姗璃的原因,你想让我难堪。”
她这一连串的话语让他根本无法反应过来。
“我原是不想与你说这些的,可明天就要见皇上了,而父皇大概也耳闻了些你我的事,毕竟这一路上闹的事也够多了,所以,我不得不与你说清楚,也告诉你我的决定。”她的眸子闪着坚定的神采。
“什么决定?”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
“这婚姻,就让我们一起结束了吧!”
第八章
“你骗了我,你为什么要骗我?”她质问皇上,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
“朕骗你什么了?”皇上皱起眉,他从没见她这样气愤过。
“他已经死了,对不对?”她逼近他,脸色苍白,泪水滑落她的眼眶。“皇上好狠毒的心——”
“你说什么!”他大喝一声。
她的眸子冷然。“我说什么皇上会不清楚吗?”她扬起头。“皇上已贵为天子,要什么有什么,后宫佳丽更是多不胜数,却仍是不满足,偏要硬生生的拆散我与衡郎,这是一国之君该有的作为吗?”
皇上一拍桌,站起身。“你这是对朕说话的态度吗?”
她仰头凄凉地笑着,泪水潸然而下。“我还会在乎这些吗?衡郎走了,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她转过身,步履蹒跚的离去。
“宜妃——”
“我不是宜妃,从来不是!”她怒转身。“我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而衡郎是我惟一的丈夫,我今生今世惟一认定的丈夫,若不是为了他的性命,我何须入宫?何须与他凄苦诀别?可你毁了这一切,你杀了他——”
“谁说朕杀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愤然地打断他的话。“是我错了,错信了你,若早知仍是保不住他的性命,我当年便与他作一对同命鸳鸯,生同名、死同穴,也好胜过在这儿与他两地相思、生不如死,是我害了他……”她慢慢的举起双手,抽下发上的簪子,凄然地笑着。
“皇上看上的是我这张脸,我早该想到的,若当年毁了它,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你做什么——”皇上心慌的大喝,闪电般地欺近握住她的手腕。
她被迫松开手心,簪子自她的手中滑落,她注视着他,眸子一片冷然。“将一个女人逼至这样欲疯欲狂的地步,皇上龙心大悦了吗?哈……”
他惊喘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父皇,怎么了?”凤翎蹙着眉心,轻拭父皇额上的汗。
皇上转向她,吓了一大跳。“宜妃?”
“父皇您看清楚些,我是凤儿。”她忧心地望着父皇满是疲惫的容颜。
他松口气。“朕知道,朕只是一时眼花了。”他眨着眼,没想到在卧榻上稍作午寐,却做了这样的梦。
凤翎示意宫女递上药汤。“父皇的身子好些了吗?”
“还不就是这样吗?”他微扯嘴角
凤翎坐在床边,细心的吹凉汤药,服侍父皇喝下。
他看着她,而后挥手要宫女们全出去。“凤儿,你也回来三天了,父皇还没同你好好聊聊。”
“父皇要批的折子是怎么也批不完,哪有时间同儿臣说话?”她微笑着。
他也微微一笑。“是啊!要处理的事,只会多,不会少。”他顿一下才又道:“昨儿个,朕同驸马说了些话。”
她微顿,但立刻又舀了口汤药吹凉。
“朕虽然身在宫中,可多少也听闻了你们的事。”
她浅勾嘴角。“儿臣知道这事绝对是瞒不过您的。”
“朕听到一些风声。”他的声音中有着一丝干涩与老迈。“昨儿个同驸马谈了些,多少知道他的想法,可朕还不知你心里头藏了什么;凤儿啊!婚姻不是儿戏,你也清楚,怎么才成亲没多少时间,小俩口便闹成这样。”
“将军都同父皇说了?”她微挑柳眉。
“朕问他,他能不说吗?”他的声音带着威严。
凤翎沉默着。
他锐利的眸子扫过女儿的脸。“这事,你就看在朕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她叹口气。“父皇该清楚女儿不是任性妄为、无理取闹之人,会做这样的决定,并不是一时意气用事,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下的决定,父皇莫要再劝了,再说,将军也一直想将这桩婚姻给废了,如今女儿不过是顺了他的意——”
“你怎知是顺了他的意?”他打断她的话。“若朕告诉你他有丝懊恼呢?”
她微微一笑。“那也是因为先提出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他定是懊悔该先我一步的。”
他摇头。“凤儿,你把话说拧了,怎么不想想,其实他是后悔事情弄到这般田地呢?这样吧!朕要他把那些个家妓全撤了。”他的语气专制。
她笑望父皇。“儿臣能问父皇一件事吗?”
“说。”
“大明的律法,规定亲王能纳妾几名?”
“十名。”
“郡王呢?”
“四名。”他蹙起眉心,一脸不解。“这和咱们说的有什么关系?”
她喟叹一声。“父皇的儿子、孙子能纳妾,父皇的驸马却不能,这样的道理令人难以接受,若是到了将军口中,女儿又成了个仗势欺人的公主,能这样蛮横,靠的是什么?还不就是父皇的威势嘛!古云:以德服人而不是以威服人,可如今女儿的所作所为在将军眼中都是威吓,他又怎么可能会诚心的对待女儿?女儿要的是真心、是了解,不是争吵,更不是惧怕。”
皇上叹口气,疲惫地揉了一下眉心。
“孩儿不孝,不该在这个时候拿自个儿的事来烦扰父皇。”她瞧着父皇倦极的模样,内心感到一阵酸楚。
她原也是不想弄成今日这番局面的,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来,她再不快刀斩乱麻,都要撑不住了。
“父皇老了。”他看着自己布满皱纹的双手。“先是太子,再来是你二哥、三哥,一个个都走了,要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以前每天处理上百件的大小事情,也没喊个累,可这些日子,都使不上力了,但要做的事、要烦的心一样也没少……”
“女儿明白。”她蹙紧眉心。
“你真的明白朕日夜忧心的是什么?”他定定的看着凤翎。
她颔首。“能让父皇忧心放不下的自是谁能接下父皇的担子,虽说父皇已立了允为储君,可允的性子不够果断,虽仁慈,却少了刚果之心……”她顿住。
“说吧!不需顾忌。”
她点头。“儿臣知父皇原是属意四哥,可选立太子之初,二哥、三哥仍在,若真立了四哥,置两位兄长于何地?所以,后来便立了允,可如今……两位兄长都不在了,若父皇现下改诏立四哥,自是合于礼,可却也麻烦,毕竟允也做了多年的太子,现下无故废了他,恐又怕生出枝节,再说,大臣们也不见得会赞成这样的决定。”
他又叹口气。
凤翎顿一下又接着道:“四哥是个具有雄才大略之人,不能说无企图心,若他真起了反心……”
“别说了。”皇上疲倦地闭上双眼。
她拧着眉起身,将碗置于桌上。“儿臣不打扰父皇歇息了。”
他睁开眼。“凤儿。”
她转过身,面带忧愁,他在这一瞬间又产生了错觉。“宜妃?”他眨了一下眼,这才清明些。“朕是真的老了,眼都花了。”
“父皇还记得娘?”
他望着亭亭玉立、五官绝美的女儿。“每回见到你,就仿佛瞧见你娘,你跟她长得真像。”他叹口气。“连性子都像,这样聪敏、善解人意,可却又如此的刚强。”他喃喃自语着。
“这些天,女儿老是梦见母亲。”她轻柔地说着。
“是吗?”他的眼睛亮了起来。“都梦些什么?”
“梦见娘落泪。”她轻声说着。
他没说话,可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遥远,仿佛陷入回忆中。
“女儿有些事……”她迟疑着。
“凤儿,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要把你给嫁索冀礼,对吗?”他忽然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她颔首。“知道。”去年她在御花园时就已明了,父皇将她嫁予四哥的手下爱将,便是担心这一天的到来,若四哥在他死后真起了反心,父皇希望她至少能劝索冀礼效忠朝廷,而不是燕王,又或者她能打消四哥的篡位之心。
这样一来,允这个皇位便能坐得安稳,也不会引起宗室相残,这也是她为什么苦了自己,却一直不与索冀礼仳离的原因,甚至两人过着貌合神离的婚姻生活,她也无所谓,因为当时的她心如止水……
可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没法子再这样守着一个几乎荒废的婚姻,她想从牢笼里飞出去……
“你觉得父皇自私吗?”他问。
她沉默着没回答。
“朕知你心里必是怨恨——”
“儿臣没这想法。”她急忙摇头。“儿臣对父皇没有埋怨,只是……”她在心中喟叹一声。
“只是什么?”他追问。
“在父皇心中,儿臣的幸福注定是要牺牲的。”她的语气索然。
“自古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牺牲之说?”他咳了两声,有些不以为然。“朕的皇子、公主们,哪一个不是朕亲自作的主?”
“父皇之命,自是无人敢违抗。”她微牵嘴角。“父皇早些安歇,儿臣告退了。”她欠身。
“你……”他看着她,却不知该接什么话。
凤翎转身离开。
“难道你真如驸马所说,心系瞿溟吗?”他的语调高昂起来。
凤翎停下脚步,却未回头。
“他不过是个护卫——”皇上着急的又道。
“这事与瞿溟没有关系。”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说着。
“是吗?”他的声音显得很轻淡。“朕倒不这么认为。”
凤翎的心在狂跳,有种不祥的预感。“父皇难道不信任儿臣,反而相信将军?”她缓缓转过身。
他长叹一声。“朕只相信自己的双眼。”
“孩儿不懂……”她压下心中不断扩大的寒意。
“你与驸马的事,父皇早有耳闻,这次你回宫,朕自然会观察,驸马说的话,朕没全信,可也不是都不信。”他闭上双眼。“朕会亲自问瞿溟,是非曲直,朕自己会下判断。”
她大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不!她不能将瞿溟拖下水。“瞿溟只是护主心切,才会得罪将军,这事与他并无关联。”
他睁开眼,目光炯然的直视她。“他是否失了分寸,朕说了,朕自会评断,要赏要罚都会有个说法。”
他的话让凤翎的心底直发颤,父皇的冷酷她不是不知道,虽然瞿溟对她有救命之恩,但父皇若真想杀他,眉头是不会皱一下的。
她闭上眼,深吸口气,无论如何,她得保他周全。“怎么赏?怎么罚?”她睁开眼问。
“他不顾性命的下水救你,自是赏,可他与将军动手——”
“儿臣说了,他是护主心切,瞿溟在父皇身边也不少时日了,父皇该明白他的性子。”她的语气显得有些急切。
“朕自然明白他的性子,他保护你是职责,这没错,可将军不是你的敌人,是你的丈夫,夫妻间难免有口角,可有谁闹得像你们这样动刀弄枪的?”他一脸的不以为然。“朕明白将军有不对之处,你会生气,那也是人之常情,可瞿溟难道就没有不是之处?他枉顾你要他回京的命令,朕知道——”
他举手阻止想说话的凤翎。“朕知道你要说他放不下你,可父皇问你,将军府是龙潭虎穴吗?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再说,你和将军有多少次是为了他而闹?光是这一点,聪明如你,难道会不知道将军对他在意的态度?”
凤翎直视着父皇,问道:“因为将军在意,所以女儿就得遣退瞿溟,永世不再与他见面?他怀疑什么,女儿心里清楚,父皇也心知肚明,他将女儿看得低贱,难道父皇也如此吗?”她的声音带着怒气。
“你……你这话不是说偏了吗?”他厉声道。
“父皇与将军一样,自始至终都不明白女儿在意的是什么,想的是什么,要的又是什么!”她握紧拳头。“你们都以为瞿溟是儿臣与将军不睦的主因,错了、错了,他不是。”
她激动的模样让皇上愣住了,他从不曾见女儿这般失控过。
凤翎深吸一口气,试着平静自己的情绪,她知道有些话是怎么说也说不清楚的。“儿臣能问父亲最后一个问题吗?”
“你说。”
“婚前儿臣曾问父皇,若与将军无法成就良缘,儿臣可还有其他选择?当时父皇没给答案,如今儿臣想问,父皇真的打算将儿臣与将军困在这不幸的婚姻中一辈子吗?”
她凄然的话语让皇上愕然。
“与将军走到这一步,夫妻情分已荡然无存,父皇难道还认为儿臣可能劝得住将军什么吗?”她直视着皇上。“父皇一直在避免后宫乱政,这明指的便是不要女人干政,可如今父皇却又将儿巨卷进这一切,儿臣应允是为孝心,但事已至此,父皇难道还认为儿臣有通天的本事能力挽狂澜吗?自古而今,多少公主含泪嫁至异邦和亲,换来的和平又能有多久?若这人真有了野心、起了反心,枕边人的话又能起多少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