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众山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所以,夫人这回又趁亮兄出外经商时替迎情许下张府这门亲事。」
难怪他觉得这个月来,妻子对于婚事似乎热心过了头,他曾反对如此匆忙的办婚礼,但妻子不顾他的反对,只道是夜长梦多,原来是这个意思,如今他总算明白了。
「再一个月亮儿就要回来了,我……」她着急地来回踱步。「怎么办?我就不信她的命这么硬,怎么都嫁不出去﹗」
「夫人何必这样,亲上加亲不也是喜事——」
「我绝不答应!」她厉声驳斥。「这样一个不祥的女人怎么能嫁给咱们儿子,万一她克死亮儿——」
「夫人,」黄众山打断她的话。「妳……妳怎么又说这些,不是告诉妳那是迷信吗?」他皱眉。
她怒目而视。「是,我就是迷信,可我宁可信其有!不管你怎么说,我绝不会答应亮儿娶她,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可是我的命根子,我……我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话毕,她的眼眶又红了。
黄众山长叹出声,真是……有理说不清。
「这件事不许你插手。」她语气坚决。「我这就去找张府理论,他们怎能在这节骨眼上悔婚,咱们的颜面要往哪儿搁?」她说着就一脸怒气的往房门口走去。
「夫人——」黄众山唤了一声,随即叹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妻子是不达目的绝不干休,这事……该怎么办才好呢﹖
※ ※ ※
「表姊、表姊——」
柳迎情听见这大声的叫喊后,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往门口望去,看见表妹黄意婕自外面冲过来。
「意婕小姐怎么了?跑这么快,出什么事了吗﹖」柳迎情的奴婢冬梅放下手上的绣布,自椅上起身迎接。
意婕气喘吁吁地转向一旁正在刺绣的迎情大声道:「表姊,妳别绣了,人家来退婚了。」
柳迎情闻言愣住了,手一顿,绣针扎上她的手指,她眉心一皱,低头瞧见一滴血珠凝结在指尖。
「退婚?」
冬梅尖叫出声,眸子瞪大,一脸无法置信。「可是……可是明天……明天就要成亲了。」
「这还用妳说。」意婕朝她皱皱鼻子。「所以,我才这样十万火急的跑来。」
「但是……为什么?」冬梅不解的追问。
「听说张公子摔断了腿。」意婕快步走到迎情面前,急道:「表姊,妳倒是说句话呀!」她至今一语未发,真是急死人了。
迎情眉心轻蹙。「张公子可有事?」
「他没事,不就是摔断腿嘛!」意婕不在乎的耸耸肩。
「怎么会摔断腿呢?」冬梅递了一杯茶给她,让她喘口气,慢慢说。
「我也不清楚,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要退婚。」意婕大摇其头。「还亏他曾信誓旦旦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不信子虚乌有之事,结果不过才断了一条腿,就夹着尾巴逃走,算什么英雄好汉﹖」
迎情让她义愤、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给逗笑了。「这和英雄好汉似乎扯不上关系。」她一边说话,一边仍继续绣着帐幔。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如今在我眼里只算个懦夫。」她见迎情心平气和地继续刺绣,跺了跺脚道:「妳怎么还有心情弄这劳什子东西?」她拉开她的手。
迎情笑着摇头。「姑娘家说话怎么这样粗鲁,什么『劳什子』?学这不正经的粗话!」
「我本来就是这副德行,学不来什么姑娘家的规矩。」她将迎情拉起来。「走,咱们去张府说理去。」
迎情摇摇头。「有啥好说的?反正……我对这事也习惯了,至少……他们今日退了婚,总比明儿个才反悔,留我一个人在婚礼上好,到时……才真要呕气呢!」她轻叹一口气。
「妳……」意婕气得频频跺脚。「妳就是这样没脾气,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妳还在那儿替别人说话,妳知不知道这事一旦传出去,妳这辈子真的别想嫁人了……」
迎情笑出声,打断她的话语。「瞧妳激动的,倒像是今儿个被人退婚的是妳,嫁不出去的人也是妳。」
意婕噘起小嘴,松开她的手。「我这样为妳打抱不平,妳不但不领情,还数落我。」
「小姐没这意思。」冬梅在一旁忍不住插话。「小姐……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迎情逸出一声叹息。「也没什么好不好受的,不就是这样吗?反正日子总得过下去啊!」更何况她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不过,又给舅舅和舅妈添麻烦了。」她眉心轻蹙,这才是她觉得过意不去的地方。
一提到此,意婕立刻道:「娘刚才已经怒气冲冲地跑去找人理论了,本来我也想一起跟去,可被爹给拦了下来,教我别去搧风点火,火上加油。」
她不悦地嘟起嘴,双手交叉于胸前,父亲把她说得像个瘟神似的,真令人气愤。
迎情一听见她的话,眉心更加深锁,看来舅妈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从小到大,舅妈对她一向冷淡,唯有提及她的婚事时才显得热中,尤其是这件婚事,她忙里忙外,大小事全由她亲自张罗,盼得就是自己能顺利出阁,如今……迎情在心里叹口气,难怪舅妈会如此气愤难平,毕竟,她对这件婚事抱了很大的期望。
「舅妈去张府理论,恐怕只会受气。」迎情担忧的道。
「他们还敢给咱们气受?理亏的可是他们耶!」意婕不以为然的道。
「话虽如此,可他们必定认为是我不祥,才让他家公子摔断腿——」
「他们若敢这样胡说,看我不撕烂他们的嘴。」意婕怒气冲冲地说。
「我只是就事论事,毕竟我在命相师口中是克父克夫的命格,即使张公子起初斥为无稽之谈,可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他心中会惶恐不安也是人之常情,咱们又如何能苛责他呢?」迎情不以为意地摇头。
意婕皱眉道:「表姊,妳老这样为人想做啥?委屈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是啊!小姐。」冬梅也开口。「张公子这一退婚,外头的人又要扯闲话、嚼舌根,将小姐说得更难听了,即使咱们置之不理,可日后还有人敢再上门提亲吗?」
「难不成要去张府闹,硬逼张公子娶我吗?」迎情反问:「这样……不是更教我难堪吗?」她又叹了一口气。
「这……」意婕顿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她瞄了一眼冬梅,示意她接话。
冬梅摇了摇头,不知要说什么。
迎情平静地走回绣帏前坐下,双手又开始忙于针线,这原是嫁妆中的最后一样绣品,只剩一小部分便完成,如今,完成与否已经不重要,因为……她已用不上了。
※ ※ ※
午后阵雨滂沱直下,扰得李秀枝心神不宁,她来来回回地在客厅踱步,不时望向门口,当她终于瞧见自己等候的人时才露出笑容。
一名中年妇人在婢女的带领下出现在厅堂,她全身穿著大红衣裳,发丝简单地绾在脑后,五官圆润,面带笑容。
「夫人,听说您找我,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这雨停吗?瞧我这身多狼狈!」她指指半湿的衣裙。
李秀枝立刻朝一旁道:「去弄一杯热茶来。」
奴婢欠身退下,留两人在客厅。
「坐啊!姚媒婆。」李秀枝顿了一下才又道:「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就同妳直说了,还请妳多帮忙。」
「夫人说哪儿的话,这方圆十里有谁不知道我姚媒婆最爱热心助人。」她笑咪咪地接着道:「不知夫人是要替您府上的公子找媳妇,还是为令千金找夫家——」
「都不是。」李秀枝打断她的话。「是为了我家相公的外甥女。」
姚媒婆陡地愣住,脸上再无笑意。「哎呀!夫人,您可别同我开玩笑。」她的语调上扬。「她不是三天前才被人退了婚吗?」
李秀枝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如此,才想请妳帮忙。」
「这……」
「我知道这事难办。」她从袖口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茶桌上。「若是真成了,我定以重金酬谢。」
「这……」姚媒婆看看桌上的银子,又看看李秀枝。「夫人,说实话,这银子我是千万个想收,可……可这差事难办啊!县城里现在都传言柳姑娘还未嫁人,就让未来的丈夫跌断腿,再加上之前的几次退婚,还有她的八字——」
「这些我全晓得,我也知道难办,所以才请姚媒婆务必帮忙。」她急忙又掏出两锭银子。「而且要快,愈快愈好。」亮儿再过半旬便会回来了,她没有时间再拖下去。「我不要求对方家世显赫或是书香门第——」
「夫人,只怕这些也搭不上啊!」姚媒婆大摇其头,那些个达官贵族、商贾之家本身就有极佳的条件能找名门闺秀,他们何必自找麻烦,讨房不吉利的媳妇来犯冲呢?
「我知道、我知道。」李秀枝绞紧双手,来回跺步。「只要对方不是地痞流氓,人品端正就行了,我会附上丰厚的嫁妆,包准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缺。」
「夫人,您别怪我泼您冷水,这市井小民婚前也得先合八字是吧!只怕在这一关就会被人打了回票,即使您有再丰厚的嫁妆也行不通,光是『克夫』二字,就将人压死了、吓怕了。」姚媒婆猛地摇头。
「这……」李秀枝几要将手给拧断了,烦躁的道:「难道真找不出半个不信邪的人吗?」
「不信邪的人就只有张公子,可如今他也跌断腿了。」姚媒婆双眼直盯着桌上的银两,心里在淌血,这白花花的银子她多想放进口袋里啊!可这亲事难成……
「夫人,茶来了。」婢女的声音打断了姚媒婆的思绪,她将茶放在桌上后,便先行退下。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抱持一线希望。」李秀枝不认输地说。
姚媒婆端起茶杯。「我会尽力试试的。」她啜了一口茶,脑袋已经开始思考有无适合的人选。
「我希望能在半个月完婚——」
「噗——」
未等她说完,姚媒婆一口水便喷了出来。「半个月﹖这怎么可能﹖﹗」她怪叫道,不可思议地瞪视李秀枝。
「我知道很困难,所以请妳务必帮忙。」李秀枝面露焦急的神色。
「这……」她爱莫能助地摇头,突然,她脑中闪过一个人影,口中不由自主的大叫出声,「啊——」
李秀枝被她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姚媒婆双眼发亮,缓缓露出笑容。「有救了!」
※ ※ ※
心想事成,没错,就这四个字,易伯盯着眼前闪亮的金子,笑得几乎快合不拢嘴,没想到他前些日子才闹穷,今儿个就有财神爷从天而降,这不是心想事成,是什么?
姚媒婆见他一副贪财样,心里自是欢喜得不得了,看来这事有希望了。
「这只是一小部分的嫁妆,只要婚事能成,还有一半以上的嫁妆等着送来。」姚媒婆笑咪咪地说。
易伯张手环住二十两黄金和各式喜饼,飘飘欲仙的道:「还有更多的金子……」他的口水都滴出来了。「好!妳说怎样就怎样,我完全没有任何意见。」
顾向扬瞄了他一眼。「这么说你打算娶人家啰!」
「哎呀!顾公子,您真爱开玩笑。」姚媒婆咯笑两声,手上的红帕在空中挥了一下。「易伯的年纪都能当柳姑娘的爷爷了,您才是正主儿啊!」
「我家少爷没意见。」易伯抢先道:「就这么说定了。」他决定今晚抱着金子睡觉。
「谁说我答应了!」顾向扬瞪着他。
「哎呀!顾公子,您别这么说,是不是嫌嫁妆少?这事好商量,我回去和黄夫人再商量——」
「不是这个问题,我没兴趣娶媳妇——」
「顾公子,这话可就不对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管早娶晚娶,总有一天都得成家,现在有个现成的机会,又不花您半毛钱,这么好的事上哪儿找啊!」
「是啊、是啊!」易伯不住的附和。「少爷,你可别说任性话,别忘了你也二十了,前两年咱们就因为你已过适婚年龄未娶,而被罚以税金。」
顾向扬没吭声,只是微挑眉宇,双手交叉于胸前。「为什么会找上我?她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吗?」
姚媒婆干笑两了声,手中无意识地按了按额角,她担心的问题来了。「这……不瞒您说……您该也听过她的传言吧?」
「我知道她前些天才被人退婚,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嫁人﹖」他扬眉。
「这我也不清楚,是黄夫人的决定。」
「为什么找我?」他又问。
「嘿、嘿!」她又尴尬地笑了两声。「因为我想……公子可能是唯一不怕的人。」
「不怕什么?」
姚媒婆抹去额上的汗。「您该知道她的命格不好……」
「克父克母又克夫。」他直言道,这些他全听人提过。
「嘿……」姚媒婆只能干笑。
「这又和找上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的汗冒得更多了。「我听说……公子的命格也不怎么好。」
易伯听得哈哈大笑。「没错、没错,我家公子也是克父克母,只可惜没克妻这项,不过,他带煞星——」
「你说够了没?」顾向扬瞪向易伯,随即又冷冷地转向姚媒婆。「我懂了,妳是想看看我们谁会先死吧?」
姚媒婆被他的冷然吓到,急忙摇手。「公子,您怎么会这么想呢?天地良心,我姚媒婆为人作媒二十余年,从来都是秉着良心做事——」
「好了。」顾向扬打断她的话,他没心情听她的长篇大论。
「少爷,你该不会是怕柳姑娘把你克死吧?」易伯咬了一颗瓜子。
顾向扬瞄了他一眼。「使出激将法?」
易伯大摇其头。「错了,老奴不过是想要这白花花的银子。」他忽地深叹了一口气。「少爷,老奴为了养你长大,连命都拚上了,你就让老奴过几年好日子吧!」
他忽地痛哭流涕,仰头叫道:「老爷、夫人,你们临终前要老奴好好照顾少爷,老奴做到了,可现在少爷翅膀硬了,不听老奴的话了,老奴……也不想活了,这就下去伺候你们。」
易伯抓起金子就往嘴里塞,姚媒婆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制止他。「哎呀!你做什么?」
「妳别阻止我,我这就吞金自尽。」易伯激动地大喊大叫。
顾向扬受不了的道:「你闹够了没?」每次一遇到事,他就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式。
「老爷——您等我啊……」
顾向扬翻翻白眼,手指敲了敲桌面。「什么时候迎娶?」
原本在拉扯的易伯和姚媒婆,一听这话,立即转向他。「少爷?」易伯声音颤抖,语音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