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微微一惊。
无瑕转过身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烈焰问道,这是他唯一想得到的可能。
无瑕抽噎道:「你不用管我,你……去休息……」她吸吸鼻子,又咳了几声。
烈焰没有离开,他只是坐在一旁听她一会儿小咳,一会儿大咳。
他伸手到她背下攙起她,让她半靠在床头,她这才少咳了些。
无瑕觉得脑袋胀得难受,什么事都没法想。
她转向他,小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你已经照顾我一个晚上了,也该去歇……咳……歇会儿……」
「别说话,好好休息。」他听她的声音已经有些瘖哑。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说过救我是个意外,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她吸吸鼻子。
他起身,走到桌边倒杯热荼。
无瑕难过地低下头,他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喝一点。」烈焰将杯子递到她面前。
她摇头拒绝。
他在床边的椅子重新坐下。「前天是我跟我妹妹失散的第八年,碰巧遇上你,所以救了。」
妹妹?无瑕抬起头,咳了几下,他将水递到她唇边,她这才喝了几口。
「我跟你妹妹长得很像?」她问道,没想到他救她是因为这个原因。
烈焰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才道:「不像,不是因长相的关系。」就算妹妹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能一眼认出,毕竟他们已分开八年了。
无瑕似懂非懂地望着他。「那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他自己也不清楚,所以才说救她算是个意外。
她点点头,觉得脑袋更加浑沌不清了,而且眼皮愈来愈重。
「你后悔救我吗?」她强打起精神,在她看来,他似乎心不甘情不愿。
「是我害你掉下去的。」他引用她的话。「所以救你也是应该的。」
她又点点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她抓住他的袖子仰望着他。「最后一个问题。」她眨眨眼,试着振作精神。
「等我爹娘来接我后,你就要离开了?」见他点点头后,她又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他詑异地扬起眉,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虽然你没告诉我你的身分,可是,我想应该不是什么正当的差事,要不然你也不会杀……那么多人。」她闭上双眼。「本来我以为你是个坏人,可我现在觉得你……你其实是个好人,如果你办完事,我们可以再见个面,我会好好的谢……谢……你……」她止住话语,已然入睡。
烈焰为她盖好棉被,不讳言的,她的话让他很讶异。
她还想和他见面,而且认为他是个好人……
他摇摇头,将她的话当作是小孩之言,不以为意,等她回到家人身边后,相信她很快就会忘了这两天所发生的事,当然,也会忘了他。
她会继续过安逸的日子。
他为她重新换上溼布,照顾她的日子也该结束了。他起身离开床沿,是该将她送回家人的身边了。
无瑕因发烧而陷入梦魘中,她睡得极不安稳,梦见自己掉入山崖下,却没有人救她,她不断地坠落,却始终碰不到地。
她开口叫着烈焰的名字,但他始终没有出现,当她哭着醒来时,她看见了爹娘和无双。
然后,她知道他走了,可她却连道别的话都来不及对他说……
第四章
下雪了。
无瑕抬眼望着天空,片片雪花飘飘落下,她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想迎接今年下的第一场雪,空气中有自园子里飘来的花香,混着冰涼的空气沁入她的鼻中,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她穿着鵝黄色儒衣,下半身则是白色长裙,乌黑的发丝綰着芙蓉髻,翠绿簪子斜插在头上,顥得娇媚动人。
「姐姐,莫大哥来找你了。」
无瑕转过头,瞧见无双自小径奔来。
「姐--」无双边跑边喊,脸蛋红扑扑的,她穿着一件翠绿的衣裳,年约十岁。「莫大哥来找你了。」她跑到姐姐面前站定。「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儿。」她笑嘻嘻地说。
无瑕微笑道:「别跑的这么快,要是摔跤了怎么办?」
「才不会呢!」无双噘着嘴摇了摇头。「你和莫大哥都一样,老把我当小孩子。」她不满地咕哝。
「你本来就是小孩。」
无瑕抬起头,瞧见莫纵焉正笑着走来。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已经十一岁了。」无双向他抗议。
莫纵焉摸摸她的头。「小孩子又在说大话了。」他穿着一身白袍,显得温文儒雅。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大人了。」无双拉下他的手,涨红着脸声明,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
无瑕浅浅一笑,不期然地想起以前自己也曾这样的向某人抗议,一想到他的身影,她不禁咬了咬下唇,心中有种莫名的失落。
已经两年了,她到现在还是常常想起他……
「怎么了?」莫纵焉察觉到她不对劲。「脚又痛了?」
无瑕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有。」
「还是回到屋里去吧!」莫纵焉关心的说。
「不,我想在这儿看雪。」无瑕摇头拒绝。
「坐着吧!」莫纵焉扶她到石椅上坐下。「小心脚又泛疼。」
「没事的。」这两年来她的脚已好些,只要天气不要太冷,倒还受住。
「我要人拿火盆过来烤火。」无双说道。「顺便烤东西吃。」她话一说完,不待两人同意,便一溜烟地跑走。
莫纵焉摇摇头,叫道:「小心点,别摔跤了。」
「知道。」无双转身朝他挥挥手。
莫纵焉转向无瑕,瞧见她出神地望着雪花,自两年前她掉下山崖后,她便开始喜欢雪,他记得以前她最讨厌下雪,如今却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他曾问过她原因,她却只是摇头,他也曾问过她掉下崖后的事,她只是一语带过,因此,他只知道她被那名黑衣人给救起,其余的什么也没提。
「无瑕--」他唤道。
她转向他。「什么?对不起,我没注意听。」
「你知道我今天来这儿的原因吗?」
她摇首,他们两家比鄰而居,出入频繁,她不以为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莫纵焉看着她说道:「现在我爹娘和伯父、伯母正在商量我们的婚事。」
无瑕大惊,诧异地睁大眼。
「婚事?」她急忙起身,却因动作太然而牵动了左腿不适的肌肉,她咬牙忍住叫痛的冲动。
「没事吧?」他连忙过来扶住她。
「为什么?」无瑕的声音透露着激动。
他有些好笑地望着她。「你知道为什么的。」
无瑕一愣,这才发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自他们小时候起,双方的父母便已认定彼此是亲家。再加上她小时候与莫纵焉一块儿玩耍时,不慎自树上摔下,跌跛了腿,莫伯父与莫伯母一直认为儿子该负起这个责任,还曾示意她不用担心,他们家绝对会负责到底……
「我是没意见,你呢?」
莫纵焉的话让无瑕自沉思中回神,她抬起头看着他,不知该怎么说。
「我……」
「你不愿意?」他深思地盯着她的双眼。
无瑕叹口气。「我不知道。」她望着亭下的雪花,脑中浮现另一个男子的模样。
他们两人终究是无缘再见吗?
为什么他没来看她?他明明知道她住哪儿的。
蓦地,她觉得有些伤感,他恐怕是早忘了她,他说过救她只是个意外,他……
「无瑕,无瑕--」
她猛地回神。「啊?」
他似笑非笑地说:「你又神邀太虚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对不起,我正想事情。」
「想什么?」
她摇摇头。「没什么。」
他也摇摇头。「你老是这样敷衍我。」
「真的没什么。」她迴避他的视线。「我想……谈婚事太快了……」
「什么时候你觉得适当?」他追问。「一年后、两年后,还是都不要成亲?」
无瑕咬着下唇。「我没这个意思。」
「那总得给个期限吧!」他认真地道。「否则恐怕说服不了我们的父母。」
无瑕蹙一下眉头,不言不语。
「你不想和我想亲,对吗?」
他的话让她睁大眼,她听见他又道:「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你知道我不在乎你跛脚,所以,别用这个藉口搪塞我。」
无瑕注视着他,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对彼此都很了解,她明白他是个好人,但……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咄咄逼人?」她问道。
他笑说:「若这婚事真的订下来,你便没有反悔的余地了,所以,我要你认真的考虑。」
「若我说『不』,你不生气?」她试探性地问。
「我想多少会有一点吧!」他微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寻死寻活的。」
她因他的话而露出笑容。「我知道你不是个放不下的人。」
「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我。」他让她坐好。「很早的时候便知道的了。」
她微愕。
他笑道:「我可不是木头,难道会看不出你的变化?自两年前你掉下山崖回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你老是魂不守舍,可问你,你又不肯说,我那时候晓得你有心事,所以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什么最坏的打算?」她问。
「你的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他直视她的双眼道。
无瑕震惊的回望着他。
「是那个救你的黑衣人,对吗?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不……不是……」她心慌意乱地摇头。「不可能的……」
她喜欢烈焰?
怎么可能?!
她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因为有些事她还没弄清楚,而且,她想骂他当时为什么不告而别,她……
「无瑕。」莫纵焉在她身前蹲下。「他同咱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别忘了,他是个杀手。」
当年,他自那些青衣人口中问出这事时,着实吃了一惊,因为他以为无瑕同这样冷酷无情的人掉下山崖,定是凶多吉少,却没想到他竟然还出手救了无瑕。
「当时他救了你,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好人,毕竟他只是个为钱卖命的人,他同你同我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别再想着他了。」莫纵焉说这些话是希望她能想清楚,别将那人的一时仁慈记挂在心。
「我没有想着他。」她倔强地道。
莫纵焉摇摇头。「你总是这么不坦率--」
突然,无双的声音传来,莫纵焉起身,瞧见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身后跟着好几名奴仆。
「小心点,别跑。」莫纵焉叮咛道。
无双笑着冲过来,作劫要撞他。「看我的--」
「看你的什么?」莫纵焉在她撞上他之前拎住她的衣领,将她捉了起来。
「哎喲!」无双大叫,腾在空中猛踢腿。「放我下来。」她涨红双颊。
莫纵焉放下她,敲了一下她的头。「小鬼!」
「我不是小鬼。」她手脚并用地打了他好几下后,气鼓鼓的腮帮子这才消下。「我是小姑娘,不是小鬼。」她叫道。
跟在后头奴婢一听,不由得笑出声。
莫纵焉取笑道:「有姑娘家走路这样跌跌撞撞的吗?」
「怎么没有?」无双不服地道:「现在的姑娘家又骑马又打球,还练功夫呢!改明儿个我要爹帮我找个师父教我拳法,到时再与你一決高下。」她双手扠腰,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
众人一听,笑得更大声了,连原本愁眉不的无瑕也绽出笑容。
「那我恭候大驾。」莫纵焉笑着捏一下无双的小鼻子。
「啊--好痛!」无双大叫着拉开他的手,气愤地要打,他却让他机灵的闪过,她不甘心地与他在涼亭里追逐。「别跑--」
大夥儿司空见惯地任由两人闹去,奴婢准备火盆与食物,无瑕则看着妹妹与莫纵焉跑下亭子嬉闹,唇边漾着笑意,无双是他们家的开心果,有她在的地方,就会欢笑。
她记得以前莫纵焉的个性较內敛,没有现在这般自在……愜意,似乎是受到无双的影响,性子才变得开朗许多……
无瑕倏地一顿,视线紧盯着仍在园子里嬉闹的两个人,或许,无双比她更适合……
「啊--」无双大叫一声,滑倒在地。
「无双!」无瑕心急地起身,在见到莫纵焉奔至无双身边将她扶起时,这才放心。
「你看你,摔疼了没?」莫纵焉拍拍她脸上的泥,关心地道。
「好痛。」无双吸着小鼻子。「都是你,跑得那么快,人家都追不上。」她一面委屈的举起拳头捶他。
「我己经跑得很慢了。」他抹去她脸上的脏污。「好了,别哭了。」他点一下她的鼻子。
无瑕看着两人,重新坐回石椅上。
无双故意拿他的白衣袍抹自己的脸,然后一溜烟地跑到姐姐身边躲起来。
「又淘气了。」无瑕笑说。
无双咯咯的笑个不停,高兴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莫纵焉走过来,见袍子染了她的脏污,他故意道:「待会儿我要告诉你爹娘,说你弄脏我的衣服,包准他们打你一顿屁股。」
无瑕微微一笑。「你怎么可以告密!」她一脸愤慨的怒责他。
无瑕微微一笑。「纵焉只是同你说笑。」她抽出手巾,为妹妹擦去身上残留的污泥。
莫纵焉在无瑕身边坐下,奴婢则端着酒食过来。
「喝点东西暖暖身子。」他递杯温酒给她。
「我也要。」无双伸手要拿。
莫纵焉拍开她的手。「小孩子不能喝酒!」
她气嘟嘟的道:「我不是小孩子。」
无瑕安抚道:「无双当然不是小孩子,不过,也还没成年,对不对?等你及笄后,要喝多少就有多少。」她摸摸无双的头。
无双噘着嘴有些不甘心地道:「好嘛!」她伸手拿案上摆着的烤肉串吃。
无瑕喝口温酒,听见莫纵问道:「你想得怎么了?」
她握着酒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出神地盯着杯中的酒液,脑海中浮现烈焰的身影。
她想再见他一面,但见了之后呢?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两年了,再见他一面的念头从不曾淡去,但有时想想……见了又如何?说不定他早忘了她,而且……见面之后呢?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连她也弄不清自己真正的想法,难道真如莫纵焉所说,她喜欢上烈焰了?
双颊顿时飞上一抹红霞,摇了摇头。不可能!她只不过是与他见过一次面,没理由倾心于他。
「无瑕。」
「嗄?」她猛地回神。「对不起。」她歉疚地看了莫纵焉一眼,她怎么又分心了!
「没关系。」他微笑以对。「我只是要告诉你,世伯他们朝这儿来了。」
无瑕抬起头,就见爹娘和莫纵焉的父母有说有笑的往亭子走来,明白他们定是要来宣布婚事,此刻,她的心情纷乱成一片,根本无法思考。
她到底该怎么办?
* * *
入夜后,细雪已止,可仍是寒风刺骨,店舖商家几乎都己打烊,唯有花街柳巷內仍是送往迎来、生意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