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担心……我们的孩子会是哑巴?”她挑眉一问,而他轻轻点了头。
微风吹来,吹走一些什么,也吹来一些什么,她微笑问:“那又怎么样呢?”
他眼里盛满了哀愁,她伸出手抚过他的脸庞,“其实你是因为儿时受了太大惊吓,才会失去自己的声音,我认为我们的孩子会很健康的。但若真的生下了不会说话的孩子,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当然是一辈子有口难言,就像他这般的无奈啊!
看他依然深深烦恼,她吻上他眉间的伤疤,轻声道:“如果生了男孩,你可以教他打猎、种田,他一样会有一身好本事;如果生了女孩,我可以教她弹琴、做饭,她一样是个好姑娘,而且我们可以教孩子念书、写字,即使他们有所缺憾,也不至于完全孤立,不是吗?”
雅夫仍然无法释怀,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像他一样,不能爱人也没人会爱。
“没有任何生命是不值得活下去的,我相信,老天让你变成这样,一定也有他的道理。你没听过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有些人能说能听,却未必有一颗真心,而言语伤人,有时还不如沉默得好。
“或许,你的沉默是个遗憾,但你有太多优点可以补足这个遗憾,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雅夫只觉得心头好热、喉头好紧。
他的美得到了肯定,他的人生有了价值,他从来都不晓得,他有这么好的理由活下去。握住她的手,他知道自己永远放不开。
“雅夫,再告诉你一件天大的秘密。”她装作神秘兮兮,凑近他的耳畔,其实,这里只有他们两人,犯不着这么做,但雅夫还是很合作地专注聆听。
他只感觉到她的双唇碰在他的耳垂上,她压低声音,轻轻柔柔地说:“我……爱你喔!”
微风停止了,鸟儿安静了,池水毫无波澜涟漪,雅夫闭上了眼睛,然后再次睁开眼,发现眼前仍然没有变,他的娘子正含笑望着他。
感动之余,他的眼中浮上歉意,因为他无法对她说;我也爱你。
她伸手点了点他的唇,“你用不着开口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心忖,多么善解人意的她!多么幸运幸福的他!虽然他无法回应,两人轻轻拥吻,所有爱意不需开口也能传达。
“现在没问题了吧?那么,我想问你一件事……”她双颊微红,纤纤小手在他胸前画着。
雅夫专注望着她,只要是她那悦耳的声音,不管说什么他都爱听。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可是又很不好意思,你啊……你以前是不是很有经验?不然……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种……姿势呢?”
雨音这问题实在藏了太久,想问又不敢问,现在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却羞怯得把脸埋在他肩上。
雅夫一愣,低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并不好听,是一种很奇怪、很刺耳的干哑声,但雨音毫不介意,还非常鼓励,而他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如此自在。
“笑什么嘛?讨厌!”她嘟着嘴,作势要掐住他的脖子。
他握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了:大夫。
“你是指滕大夫吗?”雨音不懂,这件事怎么会跟滕大夫扯上关系?
雅夫长臂一伸,往岸上的衣服一掏,把那本小册子交给雨音,他以后再也不需要这教材了,他相信自己相当能够灵活应用。
“哪儿来的书?你看得懂那么多字吗?”雨音正觉纳闷,翻开一看,整张脸都火烧起来,赶忙丢回岸边。
“你怎么会看这种东西?是滕大夫给你的吗?”
看他含笑点头,她恍然了悟,原来新婚后第一天滕大夫来找他们,就是为了给雅夫“上课”的,怪不得雅夫会这么……这么样的……
雨音脑子里转来转去的,对滕威大夫真不知该责怪还是感激。
雅夫目不转睛看着她,当她静着不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却会说话呢!
“以后……以后不准看了!”她的语气有点害羞,又有点生气。
他乖乖的点头,但他的双手却开始作怪,让她睁大了眼,“你又想做什么?你别想拿书上那些方法对付我!”
水花声、抗议声、喘息声,在小小的山谷中传送开来。
此生此世,夫复问求?雅夫已经找到了他自己的答案:是的,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他不会说话,但是,他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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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夏至,生命本是无止尽的循环,而雨音也就要临盆了。
雅夫大步冲出家门,把滕威大夫一把背到家里,接着苏珍珠、周淑媛和周慈梅也赶到了,一起进房照料雨音。
能准备的都准备了,该到齐的也到齐了,周百彦、魏士泽和于政贵这些无用的男人,就只能和雅夫一起在厅里等待。
雅夫喝不下茶,吃不下点心,他在屋里反复踱步,一会儿快乐一会儿痛苦,他觉得自己都快被撕扯开来了。
“雅夫,你别再走来走去的,地上要被你磨出洞来了!”周百彦挥挥扇子说。
魏士泽也道:“天很热,你这么走着,热气都跑到我们身上来了。”
于政贵则说:“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不知还要等多久,还是先坐下来吧!”
雅夫哪里坐得住?房里不断传出雨音的惨叫,那声音对雅夫而言,不再是音符或旋律,反而啃咬着他的心,让他握紧了双拳、咬紧了下唇。
天!请不要让她如此受苦吧!
煎熬到了极点、雨音一声凄厉的高喊,接着房里传出滕威大夫的声音:“生了,孩子生出来了!”苏珍珠惊喜道:“是个女娃儿!”
周慈梅却又喊着;“糟糕!雨音昏过去了!”
突然之间,雨音的叫声停了,屋里一片宁静,简直是太过宁静了,厅里的四个男人都竖起耳朵倾听,怎么……怎么没有一点声音呢?难道……难道生出来的孩子是……
只听得周淑媛惊问;“这孩子怎么不哭呢?快哭啊!”
苏珍珠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用力拍在孙女的小屁股上。
过了半晌,房里传来清亮尖锐的哭声,像是在抗议外婆打得太用力,小孙女哭得好可怜、好委屈。
“哇呜……哇哇……”这哭声振奋了所有人,不只房里的女人们尖叫,厅里的男人们也兴奋地大叫起来。
“雅夫,你的女儿会哭呢!”魏士泽高喊道。
“太好了,太好了!还好这丫头像她娘,真是太好了。”于政贵也笑眯了眼。
周百彦拍了拍雅夫的肩膀,感慨道:“有了女儿你就知道了,又怕她长得不美,又怕她长得太美,我可是过来人。”
雅夫傻笑着接受他们的祝福,不知是要松了口气还是要开始忧虑。他从不知道作人家的爹会这么提心吊胆。
一阵忙乱之后,苏珍珠把外孙女抱出来,瞧这小女娃哭得可凄惨着呢!因为,她此刻正是在那个痛打她的外婆怀里啊!
“我瞧瞧,长得就跟雨音小时候一模一样!”周百彦开怀笑道。
魏士泽可不这么觉得,“像只猴子,可能长得像她爹,这下可糟糕了!”
于政贵却说:“女大十八变,小时候长得丑才好,长大以后可不得了呢!”
雅夫小心翼翼接过女儿,那么小那么小的身子,却有那么高亢、那么嘹亮的嗓音,他听来有如天籁,就像他儿时听过雨音的哭声,让他的心找回了平静。
滕威大夫一走出房来,雅夫立刻迎上前上,不用多说他也看得出雅夫的心急如焚。
周百彦代问道:“雨音怎么样了?”
滕威擦擦汗,“痛昏了过去,让她歇会儿,等一下再进去看她吧!”
痛到昏过去?初夜那晚她也是那样昏了过去,老天!那该有多么的疼痛啊?
雅夫紧张万分,抱着女儿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又像是快把地板磨破的样子,这一幕看在大伙儿眼里,不禁都笑了。
终于,周慈梅在房里喊道:“雨音醒了!”
“先让他们小俩口聚聚吧!”苏珍珠拉开旁人,把房里留给这对夫妻。
雅夫立刻抱着女儿进房,看到雨音脸色苍白,一头秀发都湿透了,他不禁跪倒在床旁,衷心感谢她为他生了一个宝贝女儿。
“雅夫,让我看看孩子……”雨音微微一笑,抚过夫君的脸庞。雅夫把女儿放在枕上,让妻子看清孩子的容貌,雨音皱起眉头道:“哦!她哭得好大声呢!”
雅夫摸了摸妻子的嘴唇,又摸了摸女儿的嘴唇,他很快乐,因为,有两只可爱的小鸟陪伴着他。
“雨……雨音,我爱……爱你。”悄悄声的,他在她耳畔说道。
“我也……”雨音正想回答,却诧异睁大了眼睛,老天!他何时学会了这句话?不!该说他何时学会开口了?他一定是自己偷偷练习,直到这时才肯对她说出来。
雅夫嘴角轻扬,黑眸中闪着神秘光芒。
周百彦和苏珍珠一伙人都跑进房来、每个人都叽哩呗啦、滔滔不绝,说起一番养儿育女经、坐月子补身大法,还辩论起取名该找哪位神算大师。
满室喧嚷之中,雅夫只是紧握着雨音的手,有些事情不需言语也可意会。
至于他那有如婴儿牙牙学语的声音,还是只有两人相处的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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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万籁俱寂,“哇呜!”一阵嚎叫大哭打破了这份安详,像是在抗议这个夜晚毫无声响、太过无趣。
“唉!律儿又哭了……”雨音总是浅眠,第一个醒过来。当她一转身,雅夫却将她拉回被窝,拿被子将她密密盖好,又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把你也吵醒啦……”雨音微笑了。
雅夫只是摇头,自己下床照料女儿的所需,是的,每当夜里这小娃儿哭着喊爹喊娘的,第一个起床的总是爹爹,因为这个爹爹很喜欢听人家哭呢!
雅夫边哄着女儿边想,真希望雨音多生几个,如果能有一屋子的娃娃同时哭起来,那不知该有多好听?多悦耳?
这念头一跑出来就不肯再跑回去,哄了女儿乖乖入睡后,雅夫爬进温暖的被褥,伸手一抱将他的娘子吻醒。
“雨音……我、我爱你。”这是他说得最“溜”的一句,除此之外,他的声音还是有如初生婴儿,比较适合大叫或大笑。
“我知道啊!你每天都说好多次……嗯!你要做什么……”雨音朦胧低语,还不怎么清醒。刚刚哭的是女儿,现在开始、该哭的是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