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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影时情 page 10 作者:湍梓

  搬就搬!她不在乎的耸耸肩。打定主意顶多搬不动翻倒,要饿大家一起饿,一餐没吃又不会死人。

  外表粗重的三脚锅不只是重而且十分难搬,长长的脚不但碍事而且锅子本身就颇有重量,再加上锅内的肉汤,简直称得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在众目睽睽注视下,琉音只得撑着头皮硬上。就如亚蒙所言,她的外表虽柔弱,实际上却很坚强,不会轻易投降。

  她使出浑身的力量,尽力撑起手中的锅子。沉重的锅子在她手中飘起来半晌,吓坏了等着看笑话的奴仆。然而,尽管她再有志气,人的力气也有个限度。不多久后,她的手臂开始发麻,再也握不住锅子的把柄,眼看着就要打翻。

  “是谁要你到厨房来,还派给你这么粗重的工作?”沉稳的双手适时加入她的行列稳住摇摇欲坠的三脚锅,冷冽的语气和漫天的热气呈极端的对比,阴冷地冲淡众人恶意的喜悦。

  “是你的主意?”银灰色的眼眸忽地朝总管的方向射去,冰透得有如结冰的地狱。

  谁也没料到从不踏入厨房的堡主会突然出现,每个人都吓坏了,个个调过视线不知所措,唯独不得不回答的总管除外。

  总管连忙低头避过会带来恶运的注视,讷讷的开口,“小的以为……以为她既然是个仆人就该帮忙做点事,厨房正好又缺人,所以……所以……”剩下的话他没敢再说下去,没敢再挑战亚蒙越趋炽烈的怒意。

  “所以你就私自决定她是个可欺的对象?”轻轻拉起琉音发红的手掌检视,亚蒙的语气是轻盈的,却一样危险。

  “小的……小的不是欺侮她,小的是为了咱们的城堡。您也知道,若是有一个人偷懒,其它人也会跟着偷懒,如此一来就不好管理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城堡好啊……”一连串辩解之后接着是一连串沉默。空气彷佛在瞬间冻结了,连锅子里沸腾的热汤也停止它的吼叫,整个厨房静得连根针掉下来的声音也听得到。

  “滚。”低沉清雅的声音打破静默的结界,撕裂众人的侥幸之心。

  “立刻给我滚。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离开我的视线,滚出我的城堡。”冷透的眼睛一并扫过厨房内所有成员,大伙不约而同的低头,生怕自个儿是下一个被点名的人。

  “但是主人——”总管还在做最后努力,忽而腾空的身体却告诉他不必麻烦了。

  瞬间只看见一个肥胖的身影往厨房外飞去,“砰”的一声撞上厚重的餐桌,跌了个狗吃屎。

  “还有谁想挑战我的耐性吗?”银灰色的眼睛发出一道道光束,直射每一个幸灾乐祸的仆人。

  “如果以前我没有说清楚,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包裹着琉音的大手突然用力,将不明就里的琉音拉至身前,大声的宣誓。“这个女孩是我的客人,不是仆人更不是你们可以任意指使的对象。从现在开始,谁要敢再为难她,他的命运就会跟城堡总管一样,听见了没有?”

  众人一致点头。在这烽火连连的时代,富足的雷芳堡无疑是最好的庇护所,一旦被赶出莫荷家的势力范围,就只有忍受颠沛流离一途。

  “很好,我相信你们都听见了。”亚蒙也跟着点头,唯一役做相同动作的只剩琉音。

  他……说她是客人?只是客人而不是恋人甚至爱人?她到底算什么呢?难道说他之前的温柔都是假的,只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的上他的床?

  “把堡内最好的衣服拿来给她换上。以后要是有谁敢再拿这种破布给她穿,我就要她一生都穿这种衣裳。”他不悦地扫射所有低着头的女仆,十分明白究竟是谁搞的鬼。这几天忙着找画家,没多余的空闲理堡内的事。没想到他一转身就发生这么多事,莫非叶特的警告是真的?

  “我们走。”轻轻一带,亚蒙的大手像阵强风似的将她扫往城堡内的某一处,引燃她的怒气。

  “你终于想到我了吗,公爵大人?”她气得想挣脱,却按例挣不掉。刚刚在厨房的那句“客人”重重地伤了她的心。她宁愿她的身分是女仆,至少那样她懂得界线,不会有所幻想。

  “我还以为我只是个影子。”她冷冷的甩下这几句话,提醒他过去那几天他根本没有正面看过她。

  “你在生气?”亚蒙挑高眉,似乎觉得她的话很有趣。“如果你只是个影子的话,那你一定是个最不负责任的影子。一个尽责的影子应该时时跟紧她的主人,一刻也不离开。”稳健的大手仍然握紧,继续将她带往城堡的另一边。

  “可是——”

  “可是你不知道过去那几天我去了哪里?”他自我假设她的问题。

  “对。”可恶,他怎么知道她的想法。“我——”

  “你问过我吗,小貂?”忽然停止的脚步如同他突来的问话,一样教她不知所措。

  “我……”她不知该怎么回答,除了被拋弃的感觉以外,她几乎没想过别的。

  “所以你不是为了这件事生气,而是另一件事。”他斩钉截铁的说,比超音波还厉害。

  “是什么呢,小貂?”右手轻轻抬起琉音柔软的下巴,握住她的力道精确但不轻狂,带有无言的认真。“我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你已能对我诚实。”

  的确。经过连日来的相处,她渐渐懂得透露心事,也能享受解脱后的轻松感。然而,吐诉平日的观感和坦白感情的赤裸完全是两码子事,她能做得到吗?掩藏及矫饰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要素,甚至可说是一种本能,她该如何摆脱过去的阴影,往更远的地方出发?

  “我……我讨厌‘客人’这个说法。”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讷讷地说,双眼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那么你认为自己是什么呢,小貂?如果你认为自己不是客人,那就更该为自己找定位,告诉我也对自己承认你最想要的位置。”微微扬起手中的柔软,亚蒙不允许她逃避。

  最想要的位置?

  简短的几个字却更加深她心中的疑虑,扰乱她脑中的思绪。在她一贯的想法里,她的人生应该是属于现代的,应该是到处捉拿罪犯以填补她内心不被重视的空虚。她讨厌男人……

  至少在遇见他以前是的。如今她却陷在这遥远的中世纪,对她最深恶痛绝的法国男人心动,甚至害怕自己会被拉回现代。

  她该如何为自己找定位?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不知道。”赤裸裸的痛苦毫无保留的呈现于他的眼前,刺入亚蒙期待的眼。“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迷惘能解释一切的话,她的泪水无疑是最晶莹的结晶。轻轻摘取琉音眼角上的珍珠,溜过指问的湿润也同样滋润了他的心。迷途的眼泪最美丽,正因为捉不到方向,所以才能显出思考的美。迷惑代表驻足,思考意味不舍。他的小貂已经开始懂得眷恋他的体温,喜爱他的陪伴,这就够了。

  “你不一定必须现在就说,等你想通了再告诉我也不迟。”他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怕的是上帝不肯给他多一点时间。

  她拚命点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她多么希望他能再鲁莽、更不讲理一些,如此一来,她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眷恋,陷在这陌生的爱恋中难以自拔。

  “我们要去哪里?”她注意到他们又往前移了,目标是她从未到过的城堡西侧。

  “等会儿你就知道。”亚蒙仍是一贯神秘,脚步踏实。

  什么事需要这般神秘兮兮的?

  她的疑惑很快就得到解答。几乎是在踏入房间的剎那便遇见一群等在一旁的女仆,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往另一个小房间跑,七手八脚的脱下她身上的破布,并为她套上一件华丽的天鹅绒礼服。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来不及在心里打上问号的琉音,接着发现自己竟成了一个无法自主的洋娃娃,被一群战战兢兢的女仆打扮着玩,又是扑粉又是抹胭脂的,搞得她十分火大。

  “够了!”琉音一把挥走正往她伸来的毛刷,极为不悦的起身,凶狠的注视着她们。

  她这一生中最恨的就是化妆,她和咏贤都是自然派的支持者。

  瞪了半晌之后,她忿忿的转身走向有亚蒙在的房间,准备找他开炮去。当她一踏入房间即发现苗头不对,在场的人不只亚蒙一个,还有一个年轻人,用不下于女仆的惊惧眼神凝望着她。

  “我能请教这是怎么回事吗?”琉音不怎么愉快地开口,注意到这房间大得出奇,而且光线良好,是休闲的好地方。

  “你的妆只化了一半。”他微微一笑,不给她正面回答。

  “别管我的妆,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她生气的抗议,即使如此,在他温暖的注视下仍是止不住的脸红。这个男人永远知道该如何逃避她的情绪!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心血来潮想帮你留下倩影而已。”他边说边抬起手腕以袖子拭去她脸上的粉,仅留下沾染于红唇上的胭脂。既然她讨厌抹粉,他也不勉强。

  留下倩影?也就是找人帮她作画。

  难怪会有这么一号人物出现,她正奇怪为什么好端端的却要她化妆换衣,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转头瞪向那一堆画具,再瞪着仓皇失措的年轻人,一点兴趣也没有。事实上,她最恨的便是“留下倩影”。她痛恨照相,痛恨任何一种记录她生活点滴的工具,包括作画。

  “我拒绝。”她想都不想的回答,表情倔傲。

  “抱歉了,小貂。在这方面你恐怕没有拒绝的权利。”亚蒙以挑高的眉毛和坚定的语气响应她的倔强,激起她不相信的眼神。

  “我不想留下任何影子。”她气得发抖,她还以为他是个明理的人,没想到他就跟所有男人一样自私兼自大。

  “我知道你想逃避什么。”他了解的说。“对你来说,留下身影太残忍,因为那证明你曾经来过这个世上,证明你曾被遗忘。”宽大的手掌占据她两边的肩头,将信心重新注入她体内。“被人遗忘并非生命中最大的缺憾,世上多得是不被重视的灵魂。最重要的是,你是否遗忘了自己?是否忘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我相信那比一味的逃避来得有用。”

  美好的话语中却带有一丝淡然的不安。说是过于敏感也好,琉音总觉得其中必有什么缘故,否则也不会突然找人来帮她作画。

  “你在逃避什么?”她忽地反问,精明的目光直盯着他过于冷静的眼神看,期望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我不需要逃避任何事,那是你的专利。”他沉稳的回答,淡透的眼睛不曾泄漏出任何情绪,让人猜想不透。

  “如果你不告诉我原因,我是不可能乖乖听话坐在那里不动让人帮我作画。”她双手环胸,抬高下巴对着准备好的高椅点了点,摆明和他杠上。

  “只要是住在这土地的人,没有人可以违背我的旨意。那也包括你,我的客人。”亚蒙不疾不徐的反击,不把她的愤怒当一回事。

  “我不是你的客人!”她直觉性地否决,恨死这个称谓。

  “那么你认为自己是什么?”

  一句简单的问句再次塞得她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驳是一门艺术,她却连基本学分都修不到,玩什么玩!

  几乎可称得上是怨恨的,琉音像道旋风扫进偌大的高椅中,心不甘情不愿的生了下来,眼睛死瞪着亚蒙,恨不得拔光他身上所有的毛。被看的人倒是惬意,双手抱胸倚着罗马式的拱形窗户和她对看,吸收她所有恨意。

  他点了点头,要畏惧的年轻人开始作画。如果上帝的旨意只要她短暂驻足,那么,他会想办法使它化为全世界的时间。再将她丰厚的生命和甜美的影子刻入画板上,教永恒停止脉动;水远活在相遇的早晨,拥抱难得的晨曦。

  黑色的眼眸中写满了愤怒,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他的琉音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自己锜误的判所,只能瞠大一只黑玉般的眸子,闪动着她所有的情绪,恨恨地凝望着状似优闲的亚蒙。

  令她不解的是,原本还悠哉游哉的亚蒙,忽地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微笑,小貂。”稳定的大手倏然伸至她背后,将她宛如绸缎的发丝拢过肩头,瞬间她的头发就像一道黑色的瀑布,闪动着黑檀木的光泽,黑绚得令人炫目。

  “别隐藏你温热的嘴唇,我知道它可以荡开至何种弧度。”修长微粗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嘴角,自然的引导她的唇线,而后又突然退开。

  琉音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突然退去、站在她正前方的亚蒙,嘴角不自觉的依照他的愿望漾开一个微笑。那是一个介于愤怒与依恋问的矛盾弧度,一个不知道是否该对他生气的困惑轻挑。冉起嘴角并不困难,困难的是那颗无法抑制的心。她应该对他生气的,但她却气不起来,即使他一副牢头模样监视着她,她依旧对他难以忘怀的身影感到前所未有的眷恋,这就是爱情吗?

  时间在沉默及琉音矛盾的注视中流逝,太阳的黑子也跟着日影的移动而改变。很快地,日渐西斜的画室因光线的改变而不再适合作画,沉默了一下午的年轻画家终于鼓起勇气要求停止作画。

  “公爵大人,可否容小的明日再继续?这种光线无法再画下去。”

  闻言,亚蒙点点头,表示同意。

  “退下吧。”他伸手一挥,年轻的画家立刻收拾画具,飞也似的逃命。

  琉音也跟着站了起来,打算和画家一块儿走人,她的气还没消呢。

  “这道命令并未包含你,小貂,你的脚步似乎踏得快了些。”长健的右臂赶在她穿越身边的剎那攫住了她,不给她开溜的机会。

  “别叫我小貂,那不是我的名字!”她气愤地抗议。平日听来颇为顺耳的昵称,此刻就像针一般的刺人,引燃她更强烈的怒气。

  “哦,那我又该如何称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那是她莫名其妙的坚持之一——她还没告诉他名字?

  突然间忘记这件事的琉音愣愣地注视着他挑高的眉毛,由他充满问号的瞳孔中看见同样迷惘的自己。她该告诉他吗?仅仅一个名字对他而言并不具任何意义,对她来说却代表着投降,代表对自己命运的认同。

  然而,当她紧抓着他的衣袖,害怕那一声声的呼唤会将她拉回现代时,她就已经承认她的宿命,就已经陷入她不想接触的爱恋中。爱情的影子隐隐约约,忽高忽低的晃入她平静的心,为她矛盾的心海制造更多的影子。

  “我的名字叫琉音。”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说出隐瞒许久的名字,对亚蒙也对自己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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