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任氏兄弟虽争闹不休,谁也没有得到唐秋缠时,自然捉不到他的把柄。现在可好,在争夺美人心上,任意桐败下阵来,终于让他掌握到任意情的弱点。
“邓大人拨冗前来,不知是否有要事商谈?”任意情开门见山的说。他可没空和这两只老狐狸蘑菇,还有一整船的药材等着他点收,那是他给敏儿的惊喜,相信她一定会欣喜若狂。
“老夫的确有要事要与任公子商量。”邓子宵明白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烦,看来应是和唐秋缠有关。
“请说。”任意情的警戒心慢慢升起。
“老夫有意将小女许配给任公子,不知任公子意下如何?”邓子宵边说边和任老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婚事?任意情挑眉睨视眼前这两只老狐狸。他和敏儿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在扬州可说无人不知,邓子宵竟然还想和他结亲,他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记得令千金好象叫邓影瓶吧。”他语气轻佻的说。
“没错。”邓子宵反倒欣赏他这副调调,轻佻中藏有深深的心机,最适合官场。
“据说从未有人看过令千金的模样……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意情!”任老爷连忙阻止他的出言不逊,邓子宵这人可得罪不起呀。
“关于这一点任公子毋需担心,老夫敢保证小女的容貌绝对不比唐秋缠差。”虽然他未曾见过唐秋缠,但他对自己女儿的容貌有绝对信心。
闻言,任意情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表情更为莫测高深,他早料到这两只老狐狸靠在一块绝对没好事。
“邓大人若硬要将女儿嫁给晚辈,那倒也行。”他意外的好商量,教另外两人一阵错愕。“但晚辈的丑话可要说在前头,令千金嫁进来只能做妾,不能当正室。我的正室早已决定好是唐秋缠。令千金若不嫌委屈,喜欢守活寡的话,我任意情倒也无所谓,还十分乐于接受哩。”
“意情!”任老爷沉声吼道,对大儿子的狂妄完全没辙。
“任公子的意思是拒绝啰?”邓子宵冷笑道,眸中闪过一道诡谲的光芒。
“没错。”任意情的眼神冷得吓人。
“我劝你最好三思而后行,任公子。”邓子宵故意把话说得很慢,就怕任意情听不清楚。“在拒绝这桩婚事之前先考虑唐姑娘的处境,她现在很危险。”
敏儿?任意情愣了一下,随即绽放出更冷的笑容,面带肃杀之气的望向邓子宵。“邓大人不妨把话挑明,省得大伙费劲猜谜。”他要是敢碰敏儿一根寒毛,他绝对要他付出惨痛代价。
“爽快。”邓子宵拿出一张纸,上头写着几行字,全是药材的名称及数量。
那是敏儿亲手开的药方,邓子宵是打哪儿弄到的?
“这张药方和唐姑娘的安危有何关系?”看样子他们是用计将敏儿的药单骗到手,不过此刻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他们想要怎么做。
“大有关系。”邓子宵无视任意情冷凝的脸,淡淡地道:“唐姑娘开错药方,害人抓错药医错病,而那人正巧是老夫的义女,如今还躺在家中等着入敛呢。你倒说说,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原来如此,这就是邓子宵今天来的目的,也是他爹的意思。任意情终于恍然大悟。
邓子宵不愧是在官场上打滚的人,阴狠的程度令人咋舌,连无辜的女子也敢买来利用,径自结束一个年轻的生命。
敏儿不可能诊断错误,开错药方的,唯一的解释是被人调包换掉药方的内容。他该怎么救她?
“邓大人的意思是要晚辈卖掉下辈子供你利用啰?”
聪明!不愧是任意情。
“这桩婚事你我皆能得利,任公子又何必说得这么难听?”
“是吗?”任意情脸色阴郁,心头翻腾的怒火教他恨不得当场杀了邓子宵这老贼。
可是他不能,他要救敏儿。敏儿一定没想到她的好心竟会为自己惹来这一场灾难。
“我会打赢这场官司。”就算是倾家荡产他也要保住敏儿,不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你尽管试试看。”邓子宵不以为意的说。任意情一定没想到平常都是他威胁别人,如今也落到被人威胁的地步。“‘官官相护’这话你没听说过吗?就算你倾家荡产也救不了唐姑娘的,我劝你最好接受我的条件。”
“要是我拒绝接受呢?”虽然明知这只是困兽之斗,但他仍忍不住尝试。接受这桩婚姻就会失去敏儿,但若拒绝也一样会失去敏儿,他已经快被这进退两难的处境逼疯,他该如此做?
“那么唐姑娘可能性命不保,或是被判充当军妓。”
军妓!任意情几乎被这两个字击垮。要敏儿当军妓?那还不如杀了她。她的个性静如水却又烈如火,绝对忍受不了这种侮辱。
在这一刻任意情忍不住想大笑。上天真会捉弄他,竟在这个时候才跟他开这种玩笑。原本再过十几天他与敏儿就要成亲,如今……这一切只能当是春梦一场,再也不可能实现。
“挑个日子把令千金塞进来吧。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让令千金的下半辈子如活在地狱里。”说完,任意情立刻转身离去,不愿在两只老狐狸面前崩溃。
邓子宵冷笑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在心中暗道:你尽管虐待她吧,反正又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除了任老爷外,几手每个人都落入他的陷阱里,成为他网中的猎物。
空气中充满了悲瑟的气息,似乎也在为不由自主的灵魂悲伤。
风,静止了。
情,却灭了。
任意情脚步沉重的走着,每走一步,他就心痛一回。
看着眼前的凭心堂,他的视线不禁模糊了。他闭眼,再睁眼,他必须用以前的任意情──那个狂傲轻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任意情──面对敏儿。
过了今天,他的生命将不再完整,因为他的灵魂已经被抽空了,被必须分离的苦吸干,再也没有感觉;最可悲的是,为了救她,他必须去伤害心爱的女人。
他做得到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唯有以最残忍的方式才能断了她对他的思念,然而他的思念会持续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他可以确定那天将很快来临,没有了敏儿的日子就像荒漠,他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也不想再走下去。
明知开口侮辱她比杀死自己还困难,但这却是确保她会离去的唯一方式。跌入爱情的甘曾经教他狂喜,陷入分离的苦同样令他狂悲。
正低着头专心刺绣的敏儿看起来是那么美,美得沉静,就像静止的风。他曾希望这道风能在他身边驻足,永远只为他吹拂。然而世事多变,现在他宁可这道风强劲而猛烈,就算是把他吹倒也无所谓,只要她能毫无眷恋的转身离去,她想将他的灵魂撕裂也无妨。
“敏儿。”他的口干涩得几乎无法出声,而他的心早已碎成千万片,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意情。”唐秋缠闻声,立刻抬头朝他绽出笑颜。最近这几天他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直没来看她,她都快无聊死了。
“来看这个。”她勾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圆桌边,桌上摆了一大堆丝线,有各种不同的颜色,绚丽得像她的微笑。
任意情直直的盯着她看,将她的一颦一笑深深刻划在脑海中,将这张他最爱的容颜牢记在心底。
帮助我吧,上苍!让我有勇气说出分离,让我有能力控制我的表情,不教随时可能崩溃的情绪影响我即将扮演的角色。任意情在心中痛苦的向上苍祈求。
曾经他可以为所欲为,毫不在意的伤人,而今再也没有那种能力了。爱上敏儿使他看清自己,他并不是天生如此顽劣,不是天生就懂得伤人。
“你看,这是我绣的喔。”唐秋缠兴奋的拿起绣了一半的手巾向他炫耀。“以前我和小姐一起上过几堂刺绣课,懂得些皮毛。”
“意情?”她试探性的询问,他看起来像是要用眼睛把她吃了,专注得吓人。“你还记得钱雅蓉吧,你差点娶了的那一个?”
他与意桐找到她后为了逼她就范,他还使过娶钱雅蓉,再迫使她低头的手段,不过最后还是被她逃掉了,而且袭人也成功的抢回钱雅蓉。那一段往事想起来还真令人回味。不过,一切都不一样了,意情变了很多,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不择手段的坏胚子。
她真可爱,尤其兴奋地谈起往事时更可爱。为什么他一定得放弃她?上天为何如此残忍待他?
“意情?”不对劲。他不只表情怪,眼神更怪,一定是出事了。唐秋缠暗忖。
“我记得。”任意情试着让语气冷然,从敏儿惊讶与不解的表情看来,他做得很成功。
“我要成亲了。”他一鼓作气的说道,试着找回过去轻佻又高傲的任意情。
“我们本来就要成亲。”他大概是忙昏了,连话都说得很奇怪。
“不,你没听清楚,是‘我’要成亲了。”对了,就是这语气,带有浓厚的嘲讽意味。
唐秋缠这才听清楚,原本嫣红的脸色逐渐转白。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渐渐攀升的恐惧影响她的理智。
“我即将娶左司郎中的女儿为妻,今天来……是跟你说再见的,咱们从此分道扬镳,永……永不相见。”他以为自己够坚强,但是……该死的,说分手是如此痛苦,他怎么可能讲得毫无眷恋?
闻言,唐秋缠怔愣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直到他嘲弄的眼神满不在乎的盯着她瞧,她才回过神来。
“这不是真的。”她心痛的闭上眼睛,因而没看到他同样的表情。“告诉我,你只是在跟我开玩笑。”
他也希望是,但事实不容许他软弱,他必须狠下心说出更恶毒的话,逼她把他忘掉。
“告诉我啊。”不轻易落下的泪水此时早已泛滥成灾,她无法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我没心情跟你说笑。”他的笑容依然轻佻,但内心早已在滴血。“游戏结束了,胜负已然揭晓,我是胜利者,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任意情让自己的语气更轻蔑,态度更骄傲。
“利……用……价……值?”有一瞬间她听不懂这四个字,他在说什么?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已经上了我的床,不是吗?”任意情强抑心痛的逼自己继续往下说,彻底打击她的自尊心。“你以为我真的会娶你、在乎你吗?一切都是游戏。我说过我一定会赢,而且会让你失去一切。现在我做到了,当然没必要再继续玩下去。”
他心痛的看着她一脸不敢置信的倒退,每退一步,他的心就抽痛一下。
“我不像意桐那傻瓜,我喜欢权势,喜欢财富,更喜欢美女。左司郎中的千金恰巧美若天仙,一切都符合我的期望,我不娶她娶谁?你只是个姿色平庸的女大夫,自然不能跟她相比,相信你会谅解。”
她会谅解……才怪。他说得对,这一切都是游戏,他一向是个有耐心的猎人,而她却是个愚蠢的猎物,笨到把自己双手奉上,才会换来今日的耻笑。
“出去。”唐秋缠转身背对他,不让他看见泪水。她的身心都已输了,不能连最后的自尊也一并失去。
“既然游戏已经结束,我们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她抱住颤抖的身躯,“请你出去。”
她娇小的身体背对着他发抖,努力噙住泪水的抽气声教他心如刀割。他多想伸手紧紧抱住她,可是他不能,只能强迫自己缩回伸出去的手,握紧双拳垂放在身侧,忍受椎心的痛苦。
“保重。”这是他最后的一句话,也是发自内心最真诚的祝福。从此以后他们只能在思念的国度里偶尔错身,直到灰飞烟灭。
在走出凭心堂的同时,任意情听见身后传来的啜泣声。那使他几乎想转身回去,然而他只能像游魂似的荡回潇湘庄,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再过问盈波馆的事,就这么和记忆一起沉入黑暗,直到任意桐怒气冲冲的冲了进来。
“混蛋!你居然敢娶别的女人!”他提起任意情的衣领将他甩向墙壁。而任意情也不反抗,因为他已失去感觉,在答应娶邓影瓶的同时,他的心已死了。
“你知道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敏儿让给你吗?”他挫败地狂吼,无法相信任意情竟会变心。
“你这么做对得起敏儿吗?”他再度拉起任意情的衣领将他甩向另一边,任意情依旧没有反应,只是沉默的瞪着他。
“她选择了你!”任意桐狂吼,声音中有着难以掩饰的痛楚。“她选择了你,而你竟然如此伤害她……”说着他挥出重重的一拳,打得任意情的嘴角血流不止,但他仍旧不说话,只是瞪着他的目光转为灼热。
“你若不爱她就不该跟我争她,敏儿不是玩具!”任意桐握紧拳头又想挥出一拳,却因任意情突然的狂笑而停止了动作。
“我不爱她吗?”任意情用衣袖慢慢地擦掉血渍,瞪着他的双眼突然转狂,忽地反拉住任意桐的衣领,也给他一拳。
“我不爱她吗?!”他再次重复,连日来的挫败全于此刻爆发出来。
“我若不爱她就不会答应娶别的女人,就是因为我太爱她,所以才会甘于卖掉自己的下半辈子!”
说完,他甩开任意桐,握拳痛捶柱子,心中的痛楚无法言喻。
“她被邓子宵设计医死人,我若不答应娶他女儿,他就要告上官府,将敏儿发配到边疆当军妓!”他还以为他已经够狠了,没想到邓子宵那只老狐狸更狠,为了逼他娶他女儿,甚至不惜牺牲一条人命。
“敏儿会医死人?”任意桐闻言愣了一下,继而摇头。“不可能,这是陷阱。”
“的确是陷阱,是为了逼我就范而设的陷阱。那只老狐狸知道他动不了我,所以才会找上敏儿,因为他知道敏儿是我唯一的弱点,可恨的是我竟无法救她。”
任意情愈想愈沮丧,拳头愈捶愈急,愈捶愈猛。
“我居然救不了她!为什么?为什么?”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宣泄积压多时的愤怒与挫败。
站在一旁的任意桐惊讶的看着眼前这彷若陌生人的大哥,从小到大,他从未看过这副模样的任意情。
他所知道的任意情自私自利,从未为别人着想过,更别提牺牲,是敏儿改变了他,不!也许该说是彼此改变。他使漂泊的风为他停留,而她则让他成为一个懂得包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