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薇。\"
轻轻的两个字,自她身后传来。雷黛薇倏然停下脚步,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带着一轮黄金弯月,照亮她的眼睛。
第六章
是他,姓时的混帐男人,他居然追过来了。
雷黛薇想哭、想笑、想大叫。就在她准备葬身这蛮荒丛林时,他居然追上来了,比哥伦布当年发现新大陆还更不可思议。
然而,她并没有忘记方才的耻辱,他根本摆明了把她当白痴看!
\"你追过来干什么?是不是嫌我表现得不够笨,游戏不够刺激?\"她是白痴才会让他当傻子耍,进一步迷失在他高明的调情之中。
时追地一句话也没答,只是用他那双夺人心志的眼睛看着她,让她更觉得自己是笨蛋。
她受够了!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这么痛苦。比起莽撞的心动,她宁愿回复到几天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富家千金,至少她不懂得痛,不懂得争取的辛苦。
可是,她是真的喜欢他,即使她在他的眼里只是个傻瓜。
在无法调适的沮丧下,她哭了,来自心灵深处真正的痛哭。过去她无法了解的情绪,全在这刹那化为奔流的泪水。
该死的爹地,该死的教授,该死的一群酒肉朋友!他们全在骗她,说什么她很聪明,她很出色,其实她笨得跟猪一样,甚至比猪更笨。
\"我知道你嫌我笨,嫌我不用大脑。\"她是痛也是无奈地对着他吼,泪流满面, \"但是,笨蛋也有爱人的权利。我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难道这也是笑话吗?为什么在你眼里,我显得如此可笑?\"就算她是笨瓜吧,起码也该给她一点安慰。
她屏息等待,等待他的眼神,也等待他的安慰,可是她等了半天什么都没等到,只等到一只突来的手臂,莫名其妙的捉住她,猛然将她拉开。
\"危险!\"时追地身手矫健地护住她,躲开飞虫的攻击,化险为夷。
雷黛薇不解地看着他,等他解释。
\"小心这些飞蝇,它们和一般的苍蝇不同,一旦让它们在你身上下蛋,便会寄宿在你的体内,直到它们咬破你的皮肤,或是啃光你的身体为止。\"
换句换说,这是种杀人蝇,会将人咬到体无完肤。
可是,他哪里知道,她早已体无完肤,就在他的冷漠神情下,就在他恶意的拒绝中。
他就和这片丛林一样危险,稍一放纵便会迷失自己,唯有切断与他的牵连,才能避开失落的感觉。
\"放开我,放开我的手!\"雷黛薇挣扎,决心避开。\"我讨厌这个地方,也讨厌你!既然你对我一点都不在乎,干脆让我被苍蝇咬死算了,还救我干什么?我不需要你救,放开我!\"
她需要的是他的关心、他的爱,不是这种虚伪的解救行动,她不屑。
在她猛烈的挣扎之下,时追地几乎抓不住她的手,也无暇多作解释。他能说什么呢?他戏弄她是事实,弄假成真则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的事,他无法多说什么。
雷黛薇不明白他的想法,她只想逃。情况已经变得太难忍受,她不想再待在这里惹人嫌。
\"让我回去,让我回到爹地身边。\"至少爹地是爱她的。\"我拜托你载我回去,我保证一旦回到盖亚纳,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好不好?\"她哭着求他!眼里有太多挫败的泪水,紧抓住他衣袖的小手上布满伤痕,这全是为了讨好他的结果。
为了讨好他,她做饭、摘椰子。为了讨好他,她捉鱼、砍竹子,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得到他赞赏的一瞥,鼓励的微笑。可是他什么都不肯给,除了嘲讽揶揄之外,她能得到的只有心碎。
紧紧掐住她的手,时追地不知该说YES或NO,他的任务是诱惑她,和她发生关系取得晶片,可是他却大反其道地推开她的手,冷漠地拒绝,就为了抗拒心中那股莫的名的感觉。
\"让我回去,好不好?\"
他听见她这样求他,听见她保证绝不再黏他,他该庆幸的,但此刻他却无法爽快的答应,究竟是为什么?
\"让我回去……我求你……\"
他看着她挂满泪痕,和数不尽哀伤的小脸。
他该让她走吗?放手让她回到熟悉的世界,还是留下来和他一起共同面对未知的明天?
\"不……\"他说了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的回答。
\"我不能让你回去。\"在他尚未理清自身的感觉之前,他不能放走她,就是这样。
雷黛薇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无法想象他是哪一种怪物,居然以折磨她为乐。但她没时间表达她的愤怒,因为她看见了另一幕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色。
在这荒无人烟的亚马逊河流域,竟然出现了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的手里正拿着吹箭吹向他们!
\"小心!\"雷黛薇毫不犹豫地撞开时追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守护她所爱的人。
时追地因这突来的撞击而偏了重心,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稳定下来,差一点就跌倒。
相对之下,雷黛薇就没有他那么幸运了。她不但跌倒,而且还中箭,极细的铁管有如高速射来的针筒,不偏不倚地钉在她赤裸的小腿上,鲜血立刻自伤口涌出。
\"我中箭了!\"看见自己完美的肌肤上居然钉进了她最恨的东西,雷黛薇忍不住鬼叫。
\"老天,我最讨厌打针了,而且针头居然还没有事先消毒!\"她继续哇哇叫,比方才的飞蝇更惹人烦。
他是着了什么魔才会想到留住这麻烦的女人?时追地不禁怀疑自己。
\"你说,我会不会因此得爱滋病?\"猛然想起新闻上的报导,雷黛薇吓得脸色发白。
\"不会,但是你会因此而昏倒。\"不但会昏倒,而且还会发高烧、呕吐,甚至还会有生命的危险。
\"可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只除了刚才被吹箭射中时稍微痛了一下,其余还好嘛。
\"那很好。\"就怕她的好维持不了多久。
\"快帮我把小腿上的针拔掉,我最讨厌打针了……\"咚一声,雷黛薇果然三秒钟就昏倒在时追地的怀抱之中。时追地连忙察看她脚上的伤口,且将针头拔起,细细推究了一番。
这是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原住民特有的吹箭,箭头上涂有毒液,被这种吹箭击中的猎物,不出一分钟便会昏厥倒下,任凭宰割。
很显然地,这是阴谋。他们驻扎的地方离原住民的居住地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没有理由遭受攻击。
但是,来人的确一副原住民打扮,使用的吹箭也是原住民所有,可惜他没时间追捕逃逸的凶手,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
\"痛……\"由雷黛薇嘴里发出的嘤咛声,猛然拉回他的思绪。
小心翼翼抬起她益显苍白的小脸,时追地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她这种不用大脑、凡事只凭感觉的个性,实在令他厌恶。可她冲动的表白,却真实地撼动了他。
我知道你嫌我笨,嫌我不用大脑。但是,笨蛋也有爱人的权利。我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难道这也是笑话吗?为什么在你眼里,我显得如此可笑?
他想起她边哭边吼的话,当时他不知道回应,现在仍然一样。
她不是笑话,他自己才是。他冷淡惯了,也习惯以最不伤脑筋的方式去应付周遭的事务,如果不是身上的血缘使然,他才懒得理会族里那一堆数也数不完的事。
身为时族的一份子,容不得你说不,这是所有时族人的金科玉律。
是的,他是时族人,而且还是嫡传,实在没有资格放任自己去接受一段毫无作用的爱情,能和他谈恋爱的对象,必须是对时族有帮助的女人,而他看不出来她对时族能有什么帮助。
即使如此,你还是心动了。
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时追地决定暂时抛开这个念头,要烦恼怎么面对她感情的机会多得是,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救她的小命。
拦腰抱起雷黛薇,时追地思索着救她的方法。拜她随意乱跑的冲动所赐,现在他们反倒离直升机更近一些,随时可以搭机离开。
让我回去,让我回到爹地身边。
让她回去吧!时追地告诉自己。他没有权利扣住她不放,只为了她体内那块看不见的晶片。
她或许愚笨,或许不够聪明,但至少有雷老爱她。是谎言也好,是刻意的保护也罢,她都有权利选择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像他一样被责任绑死,动也动不了。
至于任务……再说吧!最多让违天自己想办法弄到晶片,他则上虚拟幻境度假。只不过,那也意味着,他手上这副妖娆胴体可以随违天的意思自由进出,而且依他的个性,他可不会客气。
想到这个可能性,时追地愣住了。他反射性的看着雷黛薇的脸,越想越觉得矛盾,最后决定抛开这个念头,先找他的直升机比较要紧。
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程,时追地来到原先停放直升机的空地。当他好不容易才能稍作喘息的时候,竟发现直升机不见了,可能是被大水冲走了。
荒谬!
面对这莫名的情景,时追地能做的,只有加强嘴边的笑容和垂看手上的人儿。看来老天也不赞成他将她交给违天,才会索性连他们唯一的逃生工具都一并带走。换句话说,他必须彻底发挥他的野地求生知识,把她从垂死的边缘救回来。
轻轻放下雷黛薇,时追地没有选择。为了阻止毒性的蔓延,他一定得在时效内找到解毒的药草,否则她就死定了。
时追地边走边抽出小刀,仔细分辨入眼的野草。幸好这片荒蛮大地不仅仅有咬人的蚊虫,能救人一命的植物也不少。事实上,世界上有百分之六十的药品来源都仰赖雨林的供给,这个时候,他免不了想起能与草木沟通的璋东,倘若有他在身边,事情就好办多了。
不过,就算没有时璋东帮忙,时追地仍然找到他想找的药草,挥刀割下它们并将其捣碎,带回原先的空地。
一回到空地,时追地立即发现雷黛薇的生命气息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情况极为严重。
她已经开始了中毒后的第一个现象日日昏迷,他必须赶在死神带走她之前抢救她的性命!
不作多想,他立刻将药草磨成汁,倒在叶片上,抓起雷黛薇的下巴扳开她的嘴,将药汁硬灌进去。
雷黛薇呛了一下咳了几声,不过还是没有醒,又陷入昏迷。
这样下去不行。
紧蹙起眉心,时追地决定将她带回原先的竹棚。昏迷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发烧、呕吐等现象会陆续产生,没有一个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绝对撑不过接下来的难关。
再度拦腰抱起雷黛薇,时追地又往回走,连续走了几个钟头才回到竹棚,沿途雷黛薇不断地抽搐,不断地喃喃自语,陷入发烧状态。
进入了第二个阶段的雷黛薇,体温骤升,整个人难过不已,冷汗直流,她觉得好热、好热。
\"妈咪……\"她忍不住啜泣,回想起过去那段甜蜜时光。犹记得小时她也曾发烧过,当时她母亲就坐在床褥前为她细心照料,说她很乖。
她是真的很乖。虽然她是家中的独生女,可是她一点骄气也没有,她帮忙摺衣服,帮忙爹地四处送货,她的愿望仅仅是一家团聚这么简单,不敢奢求太多。
可惜她的愿望很快被夺走,换来一幕她不敢相信的事实。
\"不要走,蚂咪!我不要你死……\"倏然退回到小时候的雷黛薇无法抑制地猛哭,发烫的小手仿佛还停留在幼时,使尽身上所有力气阻止亲友将她母亲的遗体抬走。
\"都是你,爹地!都是你……\"分不清楚是现实或是梦境,雷黛薇对着模糊的影子猛施拳头,恍若这样就能发泄她的怒气。
\"你为什么不在家,为什么不在我们身边?\"她哭着质问。\"你知道妈咪多想见你吗?你为什么抛下我们去日本?我和妈咪不想过多有钱的生活,只想你天天回家吃晚饭……\"
细碎的拳头不停地落下,打在过去的魅影,也打在时追地的心上。他不在乎自己的胸膛承受了多少莫名的打击,真正的打击发生在十多年前的某个心碎的夜晚,那时她必定是像个游魂,紧紧握住她母亲的手,期盼她父亲能尽快回家再一次温热她母亲的手,带回她即将逝去的生命吧!
她的灵魂不见了,被锁在十几年前那个孤冷的夜。对她幼小只渴望亲情的心而言,她父亲的短暂离去无疑是最残酷的背叛。为了报复她父亲,她开始尽其所能的玩,花他辛苦赚来的每一分钱,而雷汉钟为了补偿他来不及回家的缺憾,也顺着她的意拚命撒钱,只求他的女儿不要恨他。
就表面上来看她是不恨他。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一直说服自己,给自己找了千百种理由重新接纳她父亲,只有在最无助、最不为人知的时刻,才会流露出心底的恨意。
人都是如此,他不也一样吗?
默默照料着她的时追地,倏然停下为她拭泪的手指,愣愣看着她那张素净、苍白的容颜,心中闪过千万种情绪。
原来,他们都是戴着面具过日子,只不过她附上的是彩妆,而他换上的是冷漠的表情,仅是这个差别而已。
\"不要拒绝我……\"才刚拭干的小脸又重染上几滴泪珠,伴着她突然缩紧的小手注入他的心灵深处。
\"我知道我笨……但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好喜欢……\"
她喜欢他。这四个字一点都不陌生,陌生的是他的感觉。为什么他的心好像在这一刻松动了?
是因为她的泪吗?不,不是。他从来不在乎女人的眼泪,就算是哪天有某个女人为他哭瞎了眼睛,他也不当一回事。
那么,是因为她的蠢了?
笨瓜!
他骂她,也骂自己。在这要命的时刻,他净想些与现实无关的问题,可见白痴真的有传染性。
收起游移的思绪,时追地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注在雷黛薇的身上,一刻也不敢懈怠。他来来回回地奔走,一会儿提水为她擦澡降温,一会儿将她揽至身上保暖,就怕她撑不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