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
一想到待会儿即将来临的大灾难,朱璃看热闹的兴致这会儿全没了,只好闷闷地呆 坐在房间内,等着应付时家那堆成山的亲戚,当个只懂得微笑的机器娃娃。
另一方面,一向门禁森严的时宅由于必须应付庞大的观礼人潮,和源源不绝的外烩 人员,守备因而变得较为宽松,不若平常森严。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谁也没注意一个身材高瘦的外烩人员悄悄离开工作岗位,朝主 屋的方向走去,而且他不像其它人光明正大地敲门拜访新娘子,而是选择绕过大厅,利 用新房里那扇未上锁的巨型窗户,从事他的拜会活动。
正闭目养神的朱璃,依稀察觉屋内有异,急忙快速睁眼,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苏怀基!」她站起来,两眼十分警惕地看向开启的窗户,即刻领悟他从哪里进来 。
「才没多久就改口了,小璃,我记得以前你都叫我怀基哥的。」苏怀基病态的眼神 恍若在指责她很无情。
「谁有你这种变态哥哥!」朱璃不客气地反击,充分显示出她暴躁的情绪。
「我想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比较不那么凶悍。」苏怀基摇摇头。「你知道吗 ,小璃?就是因为你的个性实在太强了,可是你又长得一副脆弱需要人保护的样子,逼 得我只好把你变成我心中想要的完美女性,让你完全符合你出色的外表。」
他心中的完美女性就是柔弱、就是听话、就是需要人保护,所以他用虚假的性格塑 造她、欺瞒她,让她误以为自己真的很没有用,真实的她早已脱离幼年时胆小怯懦的阴 影,成长为一个独立有个性的女人。
「你真令我感到恶心。」朱璃恨恨地说,突然想起时违天是否也和他有同样期待, 是否也把她当做不堪一击的玻璃娃娃。
「我令你感到恶心?或许是吧。」听见这话苏怀基不怒反笑。「谁叫你长得一副让 人舍不得放手的样子,只要是爱上你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是和我有同样想法。」
「你不配谈爱。」时违天也不配。「你们只是把我当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成 天只想着怎么霸占我。」亏她把承诺看得比天高,结果只是男人意志竞争下的奖品而已 。
「是啊小璃,我们都想霸占你,但方式不同。」显然朱璃提到重点让他很快乐。
「时违天霸占你的方式比较肮脏,成天想要得到你的身体,但我不一样,我霸占你 纯粹只是想看到你的笑容,牵着我的手亲热地喊我一声大哥。」只可惜他这微小的愿望 竟被时违天破坏掉。
「你不是我大哥,而且你对待我的方式比时违天更恶心。」至少从头到尾时违天都 没有隐藏过他的意图,他要她,简单易懂,绝不会弄错。
「你的意思是他比我更好了?」听见朱璃赞美敌人,苏怀基的脸色修然翻黑,眼神 变得更不正常。
「他是比你好,怎么样?」朱璃干脆直接挑衅,原本的性格表露无遗。
「不怎么样。」看着身穿婚纱完美无瑕的朱璃,苏怀基有比吵架更歹毒的主意。
好吊诡的眼神,难道他又想……「你休想再像以前那样绑架我,今天的人很多。」 有好几千人。
「我不会再做同样的事,相同的游戏一直重复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反正他已经失 去她的心,要她的身体做什么。
「那你今天究竟来干么?」朱璃瞇起眼打量他渐趋诡谲的笑容,心中倏然生起一股 强烈的不安。
「小璃,你还记得当时破解暗示的指令吗?」就是那道要她自戕的指令救了她,他 万万没想到预防失去她的指令,竟会成了摆脱他的关键。
「我会杀了我自己,当然记得。」只有像他这么变态的人才会想出这种玉石俱焚的 指令。
「但是你可知道这句话还有下文?」苏怀基宛如猜谜似地幽幽说道。
「这句话还有下文?」朱璃不解。
「如果当时你是时违天的话,你会怎么回应这句话?」
如果当时她是时违天的话,她一定会说--「我不会让你死。」如果那时时违天来 得及阻止,他一定会说这句话。
「好棒,小璃,你答对了。」苏怀基连声鼓掌,像个孩子用最灿烂的微笑奖励她的 聪明。
他笑得好开心,朱璃却不明白他在笑些什么,只觉得他的笑容好可怕,直到她脑中 所有的映像开始崩裂,现在和过去的记忆、虚假和真实的故事全都混合在一起倏然纷飞 ,她才有所顿悟。
「你太不了解怀基哥了,小璃,我不会甘心放手的。」
她听见苏怀基得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她却无法回讽他。
「而且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错了。你不知不觉说出的答案,正是我为你设的第二 道密码,而且这次没有指令可解。」他要抽空她的灵魂,将她放逐到九重天,既然他得 不到她,谁也别想得到她!
朱璃想开口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她开不了口,脑中的意象正慢慢散去,一 块一块急速掉落,分解她的神经,夺走她的行为能力。
「安息吧!小璃,你会在另外一个世界找到宁静,你会走得没有痛苦,我倒要看看 这次还有谁救得了你!」恐怕连时族的伟大族长都没办法。
苏怀基得意地狂笑,越笑越疯、越笑越狂,终于引来时族的包围。
失去知觉、宛如行尸走向的朱璃不知道苏怀基正在狂笑,也没有听见门外那一阵阵 急促的脚步声。她的脑子正在进行一场革命--温柔婉约的朱璃指责固执有主见的朱璃 说她是假的,拍着她的肩交付她任务的苏怀基指责她办事不力爱上她的敌人,时违天温 柔的呵护只为新的朱璃展现,对于被他遗忘的朱璃,他视而不见。
不要,不要爱上脆弱易碎的朱璃,那不是真的她!
她拚命怒吼,可是她脑中另一张和她相同的脸孔立刻探出头来,柔声地问她:你说 我不是你,可是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是啊!她坚持她不是真正的朱璃,可是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朱璃,哪一个才是?!
再也承受不了脑中错乱的意向,朱璃终于在这一刻崩溃,灵魂挣脱身体的束缚悠然 地往天际飞去,直登九重天。
时违天和时追地就是在这个时候破门而入。一进门,他们只看到狂笑不止的苏怀基 和僵硬挺直的朱璃,其余什么都没改变。
然而,时追地的眼睛相当锐利,一下子就发现不一样的地方。
「违天,她的灵魂被抽空了。」时追地颇为遗憾地对着一脸愕然的时违天宣布这个 消息,引起众人不信的眼神。
她的灵魂被抽空了,怎么会?天底下能自由抽空他人灵魂的人,只有他时违天一个 人啊!
「很难相信是吗,时族的族长?没想到别人也能做到只有你能做到的事?」瞧见情 敌登场,苏怀基骤然焦止狂笑嘲弄地看着他。
「你对她做了什么?」时违天懒得理会他的讽刺,他只想知道如何救回朱璃。
「没什么,下了另外一道暗示而已。」这可是他的专长。「只是这道暗示无法可解 ,你的玻璃娃娃恐怕要留在九重天一辈子了。」他没有时违天自由抽干灵魂的本事,可 是他懂得怎么将人逼疯,怎么使人心视溃散,那和抽空灵魂也有同样效果。
「你--」握紧拳头,神力凝聚,时违天恨不得将苏怀基一掌推入九重天,却被时 追地挡了下来。
「别浪费时间,违天,再晚就来不及了。」时追地提醒他哥哥必须马上追过去。
「依大嫂的鼻息来看,她才刚离开不久,现在追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追地说得有理,要做事还很多,没必要杵在这里浪费时间。
「好,这人渣就交给你了。」时违天对着苏怀基扬扬下巴。「把他推入九重天太浪 费了,我想阿鼻地狱比较适合他。」竟敢对他的女人下手!
时追地点点头,表示一切都交给他,他虽不怎么喜爱使用与生俱来的能力,但对于 溯族的人渣,他不会手软。
「在我离去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姓苏的。」时违天一面撂话一面凝聚力量。
「我的玻璃娃娃不会留在九重天一辈子,因为我有你这一生都不可能拥有的力量自 由进出九重天。」而且他发誓一定把她带回来。
语毕,时违天便随着一道光线消失在半空中,在这同时,苏怀基也在时追地的强力 运作下,带着愤恨的眼神掉入万劫不复的阿鼻地狱。
结束了清理人渣的工作,时追地又重回地表,和近两千名的时族成员,静待他们的 族长将新娘安全带回,开始这场婚礼。
他们都在等待,时违天也在等。在飞越重重天幕时,他不只一次祈祷,希望他还来 得及,过去从没有人能成功地把人从九重天带回,即使是获神赐福的时族,也没人做得 到。但他一定要做到,他不能放任他心爱的女人飘流在九重天,天晓得这里聚集了多少 无依无靠、逞凶斗狠的灵魂!
一想到朱璃哭泣无依的样子,时违天便忍不住心焦,连忙加快速度,往天的最后一 层--九重天飞去。
相对于时违天焦急的情绪,朱璃反倒显得平静许多。她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就是 九重天,只知道这里好安静,四周都是迷雾,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而她累了,只想 休息。太多的感情困扰着她,太多的问题在虚与真之间盘旋,她已经无法确定自己所处 的世界是否为真实人生,或许被放逐到这地方是上天对她的仁慈吧。
她漫无目的地踱步,怀疑自己死了,因为她发现沿路上碰见的人都像灵异节目里面 的幽灵一样轻飘飘,搞不好她自己也是。
又何妨呢?她自嘲。反正世间已经没有她立足之地,就算让她再回到原来的身体, 她也不知道该用哪一个朱璃继续她的人生。
思及此,朱璃一点都不介意继续留在这个缥缈世界,可是她未来的丈夫却不这么想 。
「娃娃。」
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越迷雾自她身后传来,接着时违天高大的形体朝她走近。
「你也死了吗?」朱璃不怎么意外他的出现,反正一向都是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 哪儿,像是怕她会逃跑一样紧盯着不放。
「我没死,你也没死,我是来带你回去的。」时违天摇摇头,并伸出长长的手臂要 求她把手交给她。
朱璃没有把手交到他宽大的手掌,而是有所顿悟地轻喊。「我明白了,这里就是九 重天。」以前曾听苏怀基说过有关九重天的一切,说是只要被放逐的灵魂超过两个钟头 还没能回到原先的身体,就永远回不去了。
「你很聪明。」时违天淡淡苦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把手交给他。
「我不想回去。」朱璃还是拒绝他的手。
「为什么,你讨厌我吗?」他将手缓缓放下,一如他逐渐暗淡的眼神。
「我不讨厌你,我讨厌我自己。」讨厌她自己放不开的心情。
「为什么讨厌你自己?」时违天颇为惊讶,恢复记忆之后她一直表现得很有自信。
「因为我很虚假。」不但记忆是假,连性格也是假。
「我不觉得你是假的。」他了解她的想法,也清楚她在说什么。
「骗人。」她轻轻说,眼底很不争气又开始累积泪水。
「娃娃!」时违天重重地叹气,不晓得该拿她怎么办。
「别拿这种虚伪的话来哄我,你敢否认你喜欢的朱璃是以前的朱璃吗?」她边问边 掉泪。
「我无法否认。」因为那是真的。「但是我也喜欢现在的你。」老实说,现在的她 更适合在时族里生存。
「真的吗?」她无法相信。「男人不都喜欢女人柔柔弱弱、一副需要男人保护的样 子?」事实上她根本不是这种模样。
「基本上是。」他为她拭干脸颊两旁的垂泪。「但是你知道吗?其实应付这样的女 孩也很累,男人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坚强。」一直到他亲眼目睹她把刀子刺向自己的时 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脆弱。
「你这话说得好矛盾,你爱的到底是哪一个朱璃?」说她顽固也罢,她一定要知道 。
「两个朱璃我都爱,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你。」无论是脆弱无依的朱璃,或是独立自 主的朱璃,都是他的最爱。
「你又在哄我了。」她绽开一个苦涩的微笑,谢谢他但不相信他。
「也许你觉得我在哄你,事实上并不是。」时违天摇摇头,表示他不赞成她的说法 。
「每当我凝视着你的脸,看着你日渐成熟的娇颜,我便一直不断地责备自己,如果 当年我曾实践我的诺一言,陪着你一起长大,今日的我们会不会有所不同?」结果是他 错过了看她成长的乐趣,演变成今日这个局面。
「可是你还是选择了离开。」仔细想想自己也许是为了报复他的绝情,才刻意让自 己变成一个完全不同于小时候的朱璃。
「我是选择离开,因为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他执起她的手,认真的解释。「我 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当时我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我背负着族人交付 的责任,背负着守护时间的承诺,没有任性的自由,可是我却忍不住对一个只有八岁大 的小女孩心动。」至今他仍能记得偷吻她的感觉,那是他极力抹去却又忘不掉的甜蜜触 感。
「为了彻底了断我对小女孩的思念,我主动要求继承族长的职位,成为时族有史以 来最年轻的族长,只因为我怕自己会抛下一切责任,飞回你身边。」然而当他看见她含 泪将项炼丢到他脸上,指责他违背承诺时,他又无法判断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时族永远是你的第一考虑。」要说她不介意是不可能的,毕竟她所经历的一切劫 难都和时族脱离不了关系。
「我身上流着时族的血。」时违天仅用这一句话解释一切,乞求她的谅解。
人的血缘是一辈子都无法任意截断的,即使有再多的无奈、再多的挣扎,都抵不过 与生俱来的责任。可是以女人的立场,却无法完全承受因为爱一个男人不得不屈就的痛 苦,只因为在每个女人的心中,永远希望对方将她摆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