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怀念这卑鄙的小人,居然不知打哪儿找来一壶好酒,击中她的要害。
她一面转身、一面流泪的瞪着贾怀念脸上的笑容,和他手中的那一壶酒。活该地天生得了个怪病,只要一闻到好酒,双脚便会不由自主地朝飘来的酒香走去,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熟知她这坏毛病的贾怀念,邪邪地勾起嘴角,倒了满满一杯酒给她。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看样子他又赢了这回合啦!
不好意思啊,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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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为凭,甄相思这回总算相信贾怀念所说的话。
走在人群熙攘的米脂城,城里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这里由于地势较高,不若度关平坦,交易的种类也不同,但是一样热闹。
陕西是一个颇为奇妙的省分。以秦岭为界,区分出南北两种截然不同的天气,也造就了完全不同的景观。以米脂为例,南边因为是一大片高山林地,所以盛产木材,西北方地势较平,因此出产玉米。东边靠近河流沿岸地区则生产稻米,至于广大的高原地区畜牧业兴盛,适合畜养牛羊等等。这些行业全集中在米脂进行交易,俨然是北方的一处大城。
还没有亲眼目睹米脂的繁荣以前,甄相思对米脂的印象只有它很远,位于陕北高原。一直到快被人声鼎沸的交易声淹没,她才知道,过去的印象错得有多离谱。
贾怀念的手下为什么这么聒噪?
“二二二三三三五五五七七七……”
瞬间只见他的手下,亦就是那群山贼,嘴里操着浓重的口音,用快到不能再快的嘴形和手势,跟四周减价的买家讨价还价。没三两下,就把二桩买卖搞定,很快又换下一批。
“三三三六六六八八八……”
他们根本不是专业的山贼,而是买卖上的快嘴嘛!瞧瞧他们那张嘴,简直快得像无敌旋风嘴,完全看不见嘴形。
在旁观看牛只拍卖的甄相思这回算是大开眼界,对他们能够如此灵活运用嘴形,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
然而让她感到惊讶的可不只这些呢?不只牛只拍卖市场如此,玉米交易市场的情形也差不多,一样让她大开眼界。
“你那些手下的嘴都好厉害哦,他们都不会累吗?”吱吱喳喳地喳呼一个早上,要她早就挂了。
“习惯了。”贾怀念笑开。“市场交易就是这样,一定要用的。”只不过他们的交易量比别人大,算是大批发。
“你的生意好像做得很大。”她有点不自在的看看四周,发现别人都在看她,眼神充满好奇,尤其是那些未嫁的姑娘。
“其实也还好。”他没发现她的异状,继续往下说:“除了牛只和玉米交易之外,还有木材交易,这才是我最大的经济来源。”
他侃侃而谈日后想怎么扩大生意的范围,以及其他涉及的买卖种类,一直到快讲完了,才发现她越来越沉默。
“这些东西都是我外公留给我的,不是我自己挣来的。”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连忙改口,换来她尴尬的一笑。
“也许。”她耸肩。“可是我总觉得你的生活离我好遥远,我高攀不起。”什么牛只交易,什么木材买卖,这些她都不懂。
她只是一名认真负责的捕快,也只想过那样的生活,不想弄得太复杂。
“如果你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们可以不过。”反正他钱已经赚够,不需要再增加。
“那不是太可惜了吗?”光从那些姑娘们狠毒的目光,就可以看出他的身价有多高。“我看你目前的生活过得挺好,干嘛为我改变志愿,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不过是一名不起眼的小捕快。
“相思!”贾怀念眯起眼睛,极不喜欢她的说词,更不喜欢她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本来就是嘛。”吼什么吼,她又不是被吓大的。“你若真的那么乐于为我改变,干脆去投效朝廷,这样我还感动些。”
她故意拿这个活题刺激他,反正她又没有那么多手下可以指使,没他那么好的运气遇见天外高人教会他绝世武功。
虽说这一切都不是他故意拥有,可她就是不爽……好啦!她承认她是嫉妒可以了吧?总而言之一句话,她就是觉得他们俩不搭轧,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尤其在知道他其实很有钱以后,更是觉得他俩是陌路人。
“我说过,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经过了短暂的沉默,贾怀念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脸色糟得像鬼。
“可我偏要提。”她才不管他长得像不像钟尴,她就是要说。“依我看,你根本是只懂得做生意赚钱,或是闲来无聊扮山贼吓人,不懂得国家大事,才会如此畏缩。”
她本意是消遣他,没想到他的反应激烈。
“谁说我不懂?”他真的生气了。“我懂的东西,比你想像中还多。”只是不想表现出来罢了。
“哦?举个例子来听听。”她不服气的要他拿出实力,胡乱吹牛谁都会。
“可以。”他板着睑列举。“就政治面来说,自从张居正大人于隆庆六年担任内阁首辅以来,对外大开互市,安抚俺答,整饬边防。对内整顿学政,清理驿递,清丈田地。近来,首辅大人更是致力于推行一条鞭法,使银役跟差役等徭役合而为一。截至今年为止.国库存银达八百余万两,太仓积粟可达十年之用,是太祖开国以来,民生最富裕的一年。”
贾怀念洋洋洒洒连举了好几个例子,听得甄相思的下巴快掉下来。
他根本……比她还清楚嘛!如此优良的人才,不为朝廷效力实在太可借了。
“我觉得你真的该投效朝廷。”她再接再厉说服他。“你允文允武,头脑又这么好,要是肯为国家做事,民生一定会变得更富足,也好为百姓谋福。”
“错了,相思。”他岂是这么容易说服的。“正是因为国家已经太富足了,所以更不需要我,也不需要你。”
甄相思莫名其妙的指着自己,他频频点头。
“对,你没听错。”现在是谁说服谁?“正如刚才我所说的,国家在首辅大人的治理下,已日趋稳定,我相信接下来必定长治久安。所以你才该辞掉衙门的差事,安心的留在这儿当我的押寨夫人。”
她本想说服他出来为国效力,结果反倒变成被他说服弃明投暗当番婆,气得她头一撇,生气的嚷嚷——
“你别想叫我辞掉衙役的工作。”想她可是这行的女性之光,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那好,你也别想劝我投效朝廷。”他没那么无聊。
两人就在不怎么愉快的气氛之中,暂时中止谈话,一路闷不吭声的往山寨迈进。一直到越走越远,几乎快接近山寨的时候,她才忍不住跳下马,双手插腰开骂。
“喂,贾怀念,我警告你哦!你不要以为跟我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就可以用这种态度对我,本姑娘可是——”
她原本是想吼出她的满腔不满,怎知方要开口吐出一连串骂人的话,就发现自己正对着空气说话。
贾怀念人呢……
她一头露水的掉头找人,这一转身可不得了了。原来她遍寻不着的冤家此刻正和一群黑衣人精彩过招,每一招都让她心惊胆跳。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甄相思先是愣住,后来才想到该帮忙。等她赶过去想加入战局时,那些黑衣人老早一个个溜得不见人影,害她白忙一场。
“您不要紧吧,老丈人?”既然来不及打退坏人,她只好转而关心被攻击的老者。
“有没有哪里受伤?”她一面搀扶心有余悸的老人,一面察看四周的状况。
真惨,遍地的尸首令人看了为之鼻酸。家仆和护卫无一幸存,全都死在黑衣人的手下,要不是贾怀念够机警,恐怕她身旁的老人也难进一劫。
遭受攻击的老人,显然也和她有同样的感触。只见他拘楼着身子,低头凝视那些死去的遗体,恍惚间似能感受到他的哀伤。
“先离开这里吧,老丈人。我们带您到一处安全的地方……”
甄相思体贴的话语,又一次因为老人突然抬起的脸而止住,转为无止境的惊愣,双双爆发出惊呼之语。
“您不是——”
“你不是——”
“张居正张大人!”
“甄相思甄姑娘!”
一老一少,先是同样呆愣,后又互相指着对方喊出同样的话。
“你们彼此认识?”刚打跑一群坏蛋的贾怀念,惊讶程度也不下于他们两个,没想到他所搭救的人竟是当今的内阁首辅——张居正。
“嗯、嗯,我们认识。”回神后甄相思解释。“我的结拜姊妹前两次出事,都是靠张大人帮的忙,才得以脱身。”他可说是她们姊妹的大恩人。
“原来如此。”贾怀念点头表示了解,对她那几个结拜姊妹亦如数家珍,都是麻烦的人物,难怪会聚在一起。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张大人了。”他相当有礼的拱手致谢,张居正连忙回礼。
“不敢不敢,反倒是今日全靠公子搭救,不胜感激。”张居正弄不清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猜想他们不是夫妻就是情人。
“好说,张大人,区区小事不必放在心上。”贾怀念一副代妻谢恩的模样,差点没教甄相恩当场吐血。
这个不要脸的坏胚子……
“敢问分子尊姓大名?”张居正突然问道。
“在下贾怀念——”哎哟,真痛!他平白挨了一脚。
“公子您说贵姓!”张居正要确定有没有听错。
“在下贾怀念——”幸好这回他跳得快,否则铁定又要挨上一记铁拐。
甄贾冤家斗得不亦乐乎,在旁观看的张居正亦看得不亦愣乎。
女的叫甄相思,男的叫贾怀念,这两个人……还真是绝配。
“张大人怎么会来米脂,还被人追杀?”修理完了冒牌丈夫,甄相思这才想起正事。
“这事说来话长,一时间说不清……”
“既然短时间无法说明,不如到寒舍歇息,先喝杯茶再慢慢说。”贾怀念相当谨慎地截断张居正接下来的话,就怕还有黑衣人躲藏在附近,偷听他们谈话。
“也好。”张居正点头。“那么老夫就不客气了……”
“等一下!”本来已经说好的事,却遭甄相思凌空拦截,无故把贾怀念拖到一旁附耳。
他根本不晓得她要干什么。
“你头亮坏了啊!”才就定位,她即小小声的开骂。“你那边是山寨,怎好请张大人住山寨?快想别的办法。”堂堂一个内阁首辅住山寨,这像话吗?
“我哪想得到其他的办法。”难不成要他马上搬家?“你真这么行的话,办法自己想,别在我耳边吱吱喳喳。”吵死人了。
“山寨又不是我的,我怎么想办法?”她气得小脸胀红。
“那我也想不到办法,你自己看着办好了。”他也知道这个提议不妥,但总不能强人所难。
“两位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如果不方便的话没关系,老夫可以……”
“不,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两人同时转身,异口同声的打断张居正客气的推辞。
“那究竟是……”张居正一头露水。
“我们很欢迎张大人光临我们住的地方。”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面带紧张之色。“只是我们住的地方是……是山寨!”
山寨?!
第六章
金陵第一名捕配上望天山的山贼,这个组合在有点奇怪,教人百思不解。
端起热腾腾的茶就口,张居正想不通他们俩怎么会凑在一起却,却意外的发现这茶的滋味好极了。
明前龙井。
看来这山寨的主人颇为风雅,相当懂得享受生活。
“谢谢灵公子的热茶,老夫觉得好多了。”从容的放下盖杯,张居正有礼的道谢,心情平静许多。
“不必客气,张大人,只是一杯茶而已。”贾怀念大方的回应,对一个刚进过死亡威胁的人而言,热茶有一定程度的安抚作用。
张居正点点头,猜想山寨的主人就跟他的茶一样,表面上看想来平凡无奇,实则深藏不露,不经意显露出芳香。
不晓得甄姑娘上哪儿找到这么一位有为青年,又为何来到米脂这个地方!
“甄姑娘——”
“张大人——”
张居正方想跟甄相思请教,没想到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同时开口,惹来满屋子的笑声。
“您先请。”甄相思难得大方的让出发问的权利,只见张居正面带微笑的先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老夫只是好奇甄姑娘为何来到米脂,如此而已。”
“还不是因为寻找龙袍!”说到这个,她就有气,眼睛忍不住瞟向一旁的贾怀念。
“龙袍!”张居正想了一下。“甄姑娘说的可是皇上前些日子掉的那件龙袍!”这事他也略有所闻,当时他曾劝过皇上毋需为一件龙袍劳师动众,丢掉就算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皇上执意一定要找到,并发誓一定要杀了夜贼。
“就是那件。”她越想越恨。“都是贾怀念这个混小子,说什么为了引我出金陵,所以只好……”
接下来她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跟张居正报告。只见她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憋住笑的斜瞪贾怀念,听到最后,连张居正都想发笑。
“贾公子你,咳咳!”张居正忍不住嘴角抽动。“贾公子你……真的留下字条说皇上的……某个地方很难看!”难怪皇上信誓旦旦非杀他不可,被人说……屁股难看,实在有伤龙颜。
“因为确实难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贾怀念爽快的认罪。
“这么说来,龙袍现在在你手里!”张居正不得不钦佩贾怀念的胆大妄为和高超的武艺,能在皇宫里来去自如,莫怪乎也能击退那些黑衣人。
“是的。”贾怀念点头。
闻言,张居正深深叹了口气。没想到思念的力量可以大到这个地步,偷龙袍传倩。看样子他真的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脚步。
“对了,甄姑娘,刚才你好像有事想问老夫!”顶着老朽的脑袋,张居正忽地掉头说道。
“啊?”她都快忘了这事。“哦,我只是想问张大人知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又为什么要追杀您。”结果扯到贾怀念身上去了。
“唉,老夫猜想应该是那些不满我施政、或是被老夫裁撤的那些官员的爪牙。”张居正摇头。“近年来老夫大力推行清丈田地,又裁撤掉不少冗官,因此得罪了许多仕绅和既得利益的官员,几乎每一个人都想除掉老夫。”其实他们这么做是多此一举,他已年迈,近来身体颇感不适,又能再为国家效几年犬马!
“这么说来,那些黑衣人都是他们派来的喽!”甄相思闻言愤愤不平,张大人为国尽忠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没有他雷厉风行的推动多项改革,哪来今日的安定生活,那些人真是太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