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心表面只顾着喝汤,但其实内心满感动的,难得他那张狗嘴,也会吐出象牙来……
“伯父伯母还记不记得我昨天说过的话?”
马伦淡淡释放出第二波炸弹,把她从碗底炸回平地,惊愕的抬头。
“我跟你们说过那个在红包场唱歌的女孩,她的艺名叫莉璇,就在离这里不远的红包场驻唱。等会儿你们要是有空,大家一起过去……”
“我、我的肚子痛!”这个时候,田心突然慌慌张张的站起来,举高双手喊她肚子疼。
“肚子痛就去厕所,别妨碍大家食欲。”田妈妈很不高兴。
“但是、但是我不知道厕所在哪里!”她拚命朝马伦眨眼,暗示她有话要说。
“自己找啊,你不会看国字啊?”真是。
“但是、但是!”死马伦,看不懂她的暗示吗?
“我陪她去好了,伯母。”所幸马伦及时出来解围。“这个地方满大的,我怕她会迷路。”
马伦很有风度地让田心先行,而后随即跟上。不过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情况就没有那么好了。
“我还是第一次跟女人在厕所里调情,你确定你非这么做不可?”才刚抵达女性洗手间,马伦就乱没正经,气坏了田心。
“谁要跟你调情了?我要说的是正经事!”她锁上厕所的门,以免有人闯进来。
“你说你没有这个企图?”他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啃低笑。“如果你没有这个企图的话,那你干嘛锁门?”分明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不敢说而已。
“我不锁门的话,要是待会儿有人闯进来,我要怎么解释?”笨蛋。
“就说你跟我在调情喽!”他还是乱不正经。
“马先生!!”田心高声抗议。
“叫我马伦。”他倚在洗手台边,摇晃手指更正。“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称我为马先生,不觉得太见外了点儿?”
“好,马伦。”她不跟他在这种小事上计较。“请你搞清楚,这种状况不是我自愿的,是你威胁我──”
“可是我不觉得我是在威胁,倒觉得这是你咎由自取。”田心刚上阵的气势,还没发挥十分之一,就被马伦给挡了下来。
“我、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我咎由自取──”
“你骗我,小姐,你、骗、我。”马伦阴恻恻地打断她的独白。“你应该还记得,我最讨厌的两件事是什么吧?”
被骗和被挂电话,她当然记得。
“而且,我发觉被你骗的人,不只我一个,还有你全家人,不是吗?”马伦神情状似愉快,但字里行间都是指控。
“你、你还不是一样,骗他们你是我男朋友!”田心羞红脸,硬着头皮辩驳。
“所以我们两个都是骗子。”马伦同意她的说法。“既是骗子,就让我们两个人进行一场骗子对骗子的交易,你同不同意?”
马伦冷不防抛出进行交易的方向球,抛得她一愣一愣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还是没弄懂。
“很简单。”他不耐烦地说明。“我要你和我一起去跟老头解释,说你根本不是什么可怜的孤女,让他打消娶你的荒谬主意。你若是答应,我就不告诉你的家人,你在红包场驻唱的事。”
听起来简单、明了,但她怎么老是觉得自己吃亏?
“就算你说,他们也不会相信……”她就是不甘心投降。
“好,那我现在马上去告诉他们,看他们相不相信──”马伦二话不说便往门口走去。
田心马上拉住他,哀求道。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的条件,去跟马伯伯解释这件事。”谁教她的把柄落入他的手上,不答应也不行。
“很好,交易完成,我们继续去享用火锅吧!”见目的达成,马伦的心情立刻变得很好,反倒是田心不敢相信。
“就这样?”田心的语气满是怀疑。
“当然,不然你还想要怎样?”他斜睨她。“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对你有什么企图吧?放心,我没那么饥不择食,我可是很挑嘴的。”
听那语气,瞧那尊容,好像他若真的看上她,对他是天大的侮辱,搞得田心也很火大。
“幸好你挑嘴,反正我也看不上你,大家省得麻烦。”她不甘示弱的反讽回去,立即引来更睥睨的眼神。
“言之有理。”他耸肩。“反正我们是各取所需,彼此对彼此有没有意思,好像没有太大的影响,你说是吗?”
“是、是啊!”她嘴硬的回道。
“很高兴我们彼此都有默契。”他懒懒的微笑。“不过我建议在你家人的面前,我们还是维持友好关系会比较好,免得穿帮。”
从认识他到现在,就属这句话最入耳,也最有人性。
“我要回饭厅去了,出来太久,他们会怀疑。”不想再和他继续瞎搅和下去,田心闪过身就要离开。
“你的东西掉了。”在她闪身时,马伦好心提醒她遗落物品,她立刻弯腰去捡。
“没有啊!我哪有掉东西──”田心在地上看不到任何东西,才刚直起身,便发现自己的嘴巴遭一对性感的嘴唇堵住,接着是恶意的微笑。
他这是?
“欢迎加入战局,战友。”
马伦对着已然呆滞的田心说道。
“相信我们两个人,一定能合作愉快。”
她就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
※ ※ ※
想当初田心去应徵驻唱红包场时,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热爱唱歌的日子;更没料到,竟有人会因此而喜欢上她,甚至到达想娶她为妻的地步。更糟的是,她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却意外扯出一大堆谎言,最后导致谎言如雪球越滚越大,大到她不得不出面收拾的地步……
“喂,你想在我老头的门口站多久?按电铃吧!”马伦抱胸,用冰冷的语气打断田心一连串的冥想,害她不得不调整脑波,回归正常。
“哦。”在军事强人的独裁统治不,田心只好按下电铃,焦躁不安地等待青春欧吉桑前来开门。
“你活该。”马伦见状冷哼,而田心十分赞成他的看法。活该她倒楣买盐被他碰见,才会沦落到今日的下场。
啊,当初她要是乾脆把盐撕开倒在他身上驱邪多好。像他这种万年不赦的大魔头,淹死一个算一个,世界多和平……
“大清早的,谁跑来敲门啊?”
猛然打开的大门,再一次敲碎田心又刚筑起的美梦。
“你就不能等过了中午以后再来找我──”
“早就过中午了,老头,你该醒了。”马伦不客气地拉大门缝闪身而入,顺便把田心拎进玄关。
“晚上睡不着,白天猛补眠,真不知道你的生理时钟是哪里出了问题!”
青春欧吉桑才讲不到两句话,就被他儿子猛然闪入的身影和难听的教训轰得一身灰。但他一点都不以为意,眼底只容得不田心。
“莉、莉璇!”青春欧吉桑非常意外会在自己的家里看见田心,也十分高兴。
“马、马大哥。”田心被青春欧吉桑全然欣喜的表情所感动,不禁也回报他的热情起来。
“叫他马、伯、伯。”一旁的马伦显然对于她的称呼很有意见,一个字咬得比一个字清楚。
“是、是……马伯伯。”军事强人都开口说话了,她能说什么?只得含泪接受。
这情形看在青春欧吉桑的眼底更加凄楚。原来遭受他儿子迫害的,不只他一个人,还包括他的小黄莺。
不行,他得站出来,拯救她远离战场才行。
“伦儿,你不可以强迫莉璇改口,她爱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说这话时,青春欧吉桑一直凝视着田心。“她喜欢叫我马伯伯也行,想叫我马大哥,我也无所谓。只要她喜欢,叫什么都可以──”
“你可以,我不可以。现在请你闭嘴到客厅去,我有正事要说。”马伦三两下就止住他父亲的长篇大论,顺便“又”把田心给拎到大厅去。
青春欧吉桑只好跟在他儿子屁股后头:心里想的,还是怎么解救他的小黄莺。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青春欧吉桑一时之间没想到田心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只是一直盯着她瞧,看得马伦很受不了,乾脆把她拉到他身体后面藏起来。
“伦儿!”青春欧吉桑高声抗议他儿子的劣行。
马伦根本理都懒得理他父亲,并且警告他不得叫他的小名。
“你,那边坐不。”他指挥他父亲坐上一张单人沙发。“你,坐那边。”接着他把田心从背后拉出来,指示她坐在另一头的沙发上,然后自己坐在中间。
田心和青春欧吉桑,就这么隔着桌子遥遥相望,中间还隔了个判官似的马伦。
“好,现在你可以开始忏悔你的恶行了。”青天大老爷不晓得他自己比谁都恶劣,睨着眼,寒着语气,就要田心主动认罪。
田心只得低下头、咬红了下唇,思考该怎么告解,看得青春欧吉桑十分心疼,直喊痛。
“别理他,莉璇。”青春欧吉桑见义勇为的发声。“伦儿就是那副死德行,总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笨蛋,只有他自己不会出错,你不必信他那一套。”显然青春欧吉桑相当了解自己的儿子,也相当了解怎么安慰受创的心。
“马伯伯……”田心感动地抬起眼,凝视青春欧吉桑祥和的面容,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佛祖,对她转动佛珠。
“闭嘴,老头。”一旁的判官脸都黑了。“你根本不知道她对你做了什么事,只会胡言乱语。”一点都不了解他的苦心。
“莉璇她……她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啊!”青春欧吉桑一头雾水。
“是吗?”马伦冷哼,相当不以为然。“等你知道她对你做了什么事以俊,再来告诉我她有多无辜……还有,她不叫莉璇,叫田心。”
“甜心?”青春欧吉桑简直快被他儿子那一堆绕口令弄呆。“你说她的名字……叫甜、心?”
“对。”马伦点头,很高兴他父亲总算有点正常人的知觉。
“好……好可爱的名字啊!”青春欧吉桑的反应差点没教马伦吐血。“原来你的本名叫甜心,真是名副其实。”
“谢谢马伯伯。”田心没想到青春欧吉桑的肚量这么大,眼光又这么好,高兴得不得了。“我还以为自己的名字很难听呢!”
“一点也不。”青春欧吉桑摇头。“你的名字就和你的外表一样,都是那么甜美。”
“马伯伯……”她听了好感动……
“你们两个恶心完了没有,一个名字也能扯这么久?”
正当牛郎织女隔着银河遥遥相对的时候,银河突然翻脸,硬要他们清醒过来。
“我不是请你来喝茶的,你最好立刻把话说清楚,要不然我当场把你从十楼丢下去,快说!”马伦受够了他们两人没头没脑的表演,当场威胁要开演凶杀案。
为了不成为凶杀案中的主角,田心只得收起感谢的眼泪,改为惴惴不安的注视。
“马伯伯,我……我骗了您,对不起!”田心好后悔。
“你、你什么时候欺骗我?”青春欧吉桑却是一头雾水。
“那天在红包场的时候。”她心虚的解释。“我骗你我是没父没母的孤女,其实不是,我的父母健在──”
“而且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名字跟她一样好笑。”马伦在旁很令人厌恶的补上一句,换来两道同样不以为然的眼光。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孤儿,那天晚上说的话,都是骗我的?”青春欧吉桑总算渐渐弄懂。
“是的,马伯伯……”她羞愧的低下头,心想他一定不会原谅她……
“太好了,甜心。”青春欧吉桑舒了一口气。“原本我还担心你一个孤女没人照顾怎么办,现在马伯伯就不必再为你担心,烦恼你没人照顾了。”
“马伯伯!”青春欧吉桑的宽大令田心惊讶得抬头。“您、您都不生气吗?毕竟我欺骗了您,谎称我是孤儿……”
“不会不会,我生什么气?”青春欧吉桑对着她摇手,要她别在意。“马伯伯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苦衷,不是故意骗我。”
“马伯伯您人好好哦,我确实有我的苦衷,只是当时不方便说出来,所以只好欺骗您。”田心万万想不到青春欧吉桑的为人这么好,开始产生相见恨晚的感觉。
“你有什么苦衷,可以说给马伯伯听。”青春欧吉桑早就有这种感觉,甚至更甚。
“好,我告诉您。”她总算找到知音。“从小我就喜欢四○年代的流行老歌,也立志成为歌手。可是等到我长大,老歌已经没落,我只好去电台当DJ,但我还是最想成为专唱老歌的歌手。”
“然后呢?”青春欧吉桑可以了解她的苦衷,因为他也同样热爱那些歌曲。
“然后有一天,我在报纸看见一则应徵歌手的广告。”田心回忆说。“广告中还标明一定得会唱四○年代上海流行的老歌,最好声音像周璇。我看见这篇广告后,立刻跑去应徵。”
“然后你就被录取了。”青春欧吉桑接着说。
“对。”田心点头。“从此我开始了在红包场驻唱的生涯,但不敢让我的家人知道。因为他们最讨厌听那些尖尖细细的歌声,总说我是在杀鸡。”而且杀不死,硬啼。
“正因为如此,所以你才骗我你是孤儿,因为你伯我会不小心泄漏你的秘密。”青春欧吉桑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完全了解她的顾忌。
“是的,马伯伯。”田心感动得眼眶濡湿。“我对不起您,可我真的很爱唱歌,怕您会破坏我的好事。”她已经冲动到站起来。
“我了解你的顾虑。”青春欧吉桑也站起来与她对看。“别忘了我也是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和你一样热爱那个时代的歌曲……”他不知不觉伸出手,高唱。“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华灯起,乐声响,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夜生活,都为了,食衣住行。”田心柔美高亢的声音,适时加入了歌唱的阵容,更是大大振奋了青春欧吉桑的士气。
于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晓色朦胧,倦眼惺忪,大家归去,心灵儿随着车啊啊轮啊啊转动!”两人牵手互相对看,唱得可熟了。
“换一换新天地,别有一个新环境,回味着夜生活如梦初醒!”最后,再来个老少配大合唱,把现场的气氛炒热起来。
始终冷眼旁观一切发展的马伦,觉得很荒谬,没想到更荒谬的还在后头。
“你真是我的知音,甜心。”唱完了歌,青春欧吉桑益发感慨。“我要是年轻个四十岁一定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