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会的!他很疼我,只要我要求,他会让我来的。”她噘着小嘴。“你是不是嫌我不懂事,所以再也不欢迎我来了?”
看着她颦着眉头,一副苦恼的模样,他竟有些不忍。
“没这回事。”
“真的?那我可以想来就来吗?”水漾笑颜逐开。“那好,你明日送我回去,我待个两日,我还要再回来降龙寨看你,呃,我是说,看荷月!”
他那双黑眸对上她时,她顿时感到娇羞的垂下头。
她认真的话语,让他的心头一阵揪痛──她究竟知不知道,他这个山贼在她阿玛眼中,可能比一个砍柴的樵夫还不如!
他淡然不语,默默的做他的事。
“喔,对了,你说泪月姊姊也失踪了,那她到哪儿去了?我记得我下轿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她的人影呀!”水漾忆起当时的情景,纳闷的问。
“她……”
望着她睁得大大的澄亮眼眸,夔昭犹豫着该不该说出真相。
以她那纯真懵懂的个性,很可能他才说完,她马上就会冲到崖边去做傻事……
以他这等身手矫健的功夫,他都不敢确定自己能否下得去,若真下去,恐怕也上不来,更遑论她一个柔弱女子,若要真跳下去,怕不粉身碎骨才怪。
“我不知道。”他还是决定不告诉她,免得她自责太深,当真要奋不顾身的去救人。
“你不知道啊!”
夔昭先盛了一钱茶放入碗中,再注入少许的汤,搅拌均匀,对于她的问话,他不回答、不摇头,也不点头。
他生平头一遭说谎,竟是为了这等事!
但他没有丝毫怨尤,只要是为她好,再大的罪过,他都愿意背。
“好香啊,你泡的是什么茶?”水漾的注意力已被徐徐飘来的茶香给吸引。
“是碧萝春。”他倒了一杯,递给她。
水漾呷了一口,清幽的香气扑鼻。“我还要,真好喝!”
在他砌茶之际,她喃喃地道:“我在府里想喝茶时,只要说一声,小菊马上就会去端给我。可我看你忙这个、忙那个,喝个茶,需要这么忙吗?”
“这是种乐趣。”
“乐趣?”水漾颦起眉头,她实在看不出那些东西有什么乐趣可言。不过,有一项东西倒是吸引了她的视线。“那边那个是什么?”
她指着放在茶棚上一个银制的东西,不等他回答,她已经起身拿取,好奇的把玩着。
“小心!”
他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一个不小心,她的手指被那银制的东西夹了一下。她疼得缩回手。
“好痛!”
“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还不都是你突然出声,把我吓了一跳。”她嘟着嘴,嗔道。“好痛呢!”
他站在她面前,看她的紧张,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怜惜。
“我看看。”他拉起她的手端看,发现她的指腹红肿了起来。
“疼死我了!”她叫着。
为了减缓她的疼痛,他毫不迟疑地将她红肿的手指放入嘴里含着。
水漾又震惊、又讶异,愣愣的看了半晌,直到感觉他在吸吮她的手指,她的双颊倏地臊红,螓首低垂,唇边漾着娇羞的笑容。
“还疼吗?”他把她的手指拉出,满眼疼惜地问。
她羞答答的笑着,摇摇头,“不疼了。”
两人对视许久,眼波流露出的爱意交缠,一切仿佛都尽在不言中──
半晌后,夔昭敛下黑眸,徐徐的旋过身。
“你回去睡吧!明天可要早起。”
看着他宽阔的背,昂挺的英姿,水漾心中突感离别之伤,她不顾自己贵为格格的身分、不去想额娘平日的谆谆教诲……她向前移动了两步,纤细的手臂紧紧将他环住。
“夔昭,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你,你不要送我回去,好不好?”她的小脸蛋侧贴着他的背,声若蚊蚋的低喃着。
四周一片寂静,即使她的声音再小,他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惊愕;她那童稚嗓音中夹带的娇嗔,撼动着他。
“夔昭,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静静的贴靠着他的背。“荷月说你……说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你都不对我说?”
“你……你去睡吧。”
他又能说什么呢?今晚过后,她回王府做她的格格,他依旧还是在这儿做他的山大王,两人从此不再有关联……
说与不说,又有何差别?说了,只是更添心中惆怅罢了。
“我不!除非你亲口对我说你喜欢我,否则我不走,我要一直留在这儿等你说!”
“你……你别胡闹了。”他的语调中显示着愠怒的情绪。
“你以为我是在胡闹?”她松开手走到他面前,和他坦然对视。“我才没有,我是认真的,非常、非常认真的!”
她的俏脸有着薄怒,明亮的双眸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看。
“你告诉我嘛,你究竟喜不喜欢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用害臊嘛。”水漾垂下眼,两手不停地绞着衣摆。“要不然,我……我先说给你听好了。”
夔昭低头看她,心中百味杂陈。这一刻,他该死的确定他是喜欢她,并且爱上她了,但他怎能告诉她?
以她纯真的个性,绝对会为了他,不惜放弃一切迁就他。
但他又怎能让她一辈子跟着他,窝在这别人眼中的山贼窝里?
或许,一开始她可以忍受,但平淡无趣的日子一天接着一天过,她怎可能受得了?
“夔昭,那……那我要说了喔!”水漾抬眼和他对望,轻咬下唇,神情万般娇羞。“我很喜欢你,每天我都好想能看到你,只消站到你身边,我的心呀,就会噗通、噗通的一直跳个不停,不信的话,你自个摸摸看。”
说着,她便拉着他的手,放在她的胸前。“是不是呀?跳得好快呢!”
一触及她胸前的软丘,他体内的血液不禁奔腾窜流,欲火也猛然燃起……
他倏地缩回手,强抑下心头那些不该有的奇异感。
“夔昭,我真的很喜欢你,也……也爱上你了,我想嫁给你。”她头垂得低低的。“那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我回去后,会同我阿玛说的。”
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回应,水漾纳闷的抬起头,发现他漆黑的双眸,未曾稍瞬的直盯着她看。
她娇羞的一笑,怯怯的拉着他的衣角。
“夔昭,你说呀!”
他许久不作声,忽地冷冷的道:“我可从来没说过要娶你,你别一厢情愿了。”
在她诧异傻住的当儿,他又铁石心肠的补了一句:“谁会喜欢你这种爱胡闹,一点也不娇媚的臭丫头!”
“你……你居然这么说我?”
“我说的是事实!”
“你──讨厌啦你!走开,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我讨厌你!”水漾又羞又气,两手合力将他一推,气得顿足,怒瞪了他一眼后,气呼呼的跑开。
“水漾……水──”
夔昭颓丧的愣坐在矮椅上。
他绝情的话,肯定伤透了她的心……也罢,她气过一阵后,自然就会忘了他。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可他的心为何隐隐作痛?
他忿忿的握拳,重捶了下矮桌,顿时,茶具散落一地,矮桌也应声裂成了两半,四处狼藉一片。
※ ※ ※
“格格、格格,你快起来呀!”
大早小菊慌慌张张的跑进水漾的房间,还未稍喘,便忙不迭的摇晃水漾的身子。
水漾趴睡着,昨晚泪水不知流了多少,湿透了枕巾,一早,枕巾上还有湿意,但小菊在慌忙之中,根本没注意到。
“别摇了,摇得我头都晕了。”
水漾翻过身来,慢慢的睁开双眼,明亮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又痛、又酸涩。
她用手遮着眼,红肿的眼睛受不住光线的刺激,她眯着眼,不一会儿又阖上。
“格格,发生大事,你别再睡了!”
“什么事?吵死人了。”水漾索性拉起棉被,蒙住了头。
“齐康贝勒来了,他带了一大群官兵攻上山来了。格格,你快起来呀!”
“齐康哥哥来了?”水漾的小头颅从棉被里钻出来,勉强张开了眼。
“是呀,他……咦,格格,你的眼睛怎么又红又肿的?”小菊这才发现主子的异样。
“我……我昨晚睡不好,所以就……就肿起来了!”水漾没好气的回道。一想到昨儿个晚上,夔昭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就一肚子气!
水漾的话声甫落,荷月和可儿也匆匆忙忙的赶进来。
“水漾,你的眼睛?”细心的荷月,一进房就察觉到水漾脸上的异状。
“这个没事的,只是我睡不着,你别多想。”水漾才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眼睛是因为哭了一夜,所以才红肿的。
荷月也无暇顾及其他,她担忧的问着小菊:“听说前头打起来了?”
小菊点点头:“是啊。”
“现在怎么样了?”可儿也挺焦急的。
“我也不知道。一看见他们打起来,我马上就跑回来了。”小菊转而向主子说道:“格格,那齐康贝勒对大寨主说,要是他不交出格格,他就要把大寨主给杀了,把这降龙寨给夷为平地。”
听了小菊的转述,荷月和可儿都倒抽了一口气,只有水漾若无其事的呆坐着,还从鼻孔喷了两道冷气:“哼!干脆把他杀死好了。”
“格格!”小菊和可儿皆是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异口同声的惊呼。
“水漾……”荷月仔细的端倪她。“你和我大哥吵架了,对不对?”
“我……我才没有,我一点都不想理他。”水漾别过脸去。
“格格……你……你快出去阻止齐康贝勒呀!”小菊满心担忧。“真的来了好多、好多的官兵。”
听了小菊这么说,水漾的心头也有一点担忧,可一想到昨晚他说那些伤她的话,她就觉得他可恶至极、死了算了!
“水漾……”
“我还想多睡一会儿,你们都别吵我。”正好她困意犹浓,负气驱使,她索性又躺回去睡。
“水漾……”
“格格。”
“我……我出去看看好了!”荷月焦急的坐不住。
“小姐,你别出去,很危险的!”
荷月已走至门口,但被仓皇跑来的同安,给吓得踉跄的退回床边。
可儿上前挡住同安。“同安,谁允许你进荷花园来的?你可真大胆!”
“是大寨主叫我进来的。”同安气喘如牛。
“大寨主他……他要我来保护你们。”
“现在外边的情形怎么样了?”可儿问。
“大寨主受伤了!那些官兵一来,理都不讲,那个带头的一声令下,几万枝箭就朝我们射来,好多弟兄都受伤了,大寨主的手臂还插着一枝箭,那个带头的,看起来功夫也不弱呢!”
躲在床上的水漾,不知何时又坐起身,她拉住荷月不甘不愿的说着:“你出去会有危险,还是我去好了。”在说话的当儿,小菊已经帮她穿好鞋了。
小菊快速的帮主子拉拉昨晚没脱掉而起皱褶的外衣,又帮她梳梳头。
“我可要声明,我是怕你出去危险,所以才会出去阻止的,我可不是为了……为了谁呀!”水漾撇撇嘴道。
“我知道、我知道。”荷月满心感激。
水漾又故意磨蹭东、磨蹭西的,直到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那股替受伤的夔昭担忧的情绪,她才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前头跨步行去。
第八章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欧鹭
李清照《如梦令之一》
当水漾来到前方,许多寨内的弟兄,大都中箭受伤的躺在地上哀嚎。
她一奔出,目光即焦急的搜寻着夔昭的身影。
“格格,大寨主在那儿!”水漾循着小菊手指的方向望去,夔昭不只手臂中箭,右腿的小腿肚也中了一枝箭。
方才同安说的万名官兵,是夸张了点,但她一眼望去,官兵的数目少说也有降龙寨弟兄的三倍以上。
如果诚如同安说的,官兵每人都发射一枝箭,那就算有神功的人,也躲不过呀,难怪夔昭也中箭了。
箭插在他身上,可是疼在她心上呢!
看着齐康贝勒毫不留情的步步相逼,水漾一急,朝他们大喊:“住手!全都给我住手!”
听到水漾的喝声,夔昭一回头,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臂,竟遭齐康贝勒又划了一刀。
齐康看见水漾奔来,马上喝令官兵们停下。
“水漾,我来救你了,过来我这边,别让这山贼伤了你。”
齐康虽然骁勇,但他的衣服也被夔昭划破了好几处,交手几回后,他着实讶异,一个区区小山贼武功竟是如此非凡,莫怪官府都办不了这降龙寨。
“齐康哥哥,我不是叫你住手了吗?你为什么还要伤他?”水漾忿忿的控诉。
“这……我是怕他不放你走。”齐康颇感愕然。“你别靠他太近,免得他押着你。”
听闻齐康所说的话,夔昭仅冷冷瞅他一眼,旋即动手拔掉身上的箭,鲜血便汩汩的流出,水漾吓得捂住眼睛,不敢看。
齐康顺势搂住水漾的肩头,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夔昭深皱起眉头,黑眸燃着愤怒,他紧咬着牙根,痛的不只是身上的伤,还有他的心。
眼前的一男一女,看起来竟该死的登对!
可不是吗?她该配的,就是她身边那个看起来富富贵贵的男子。
“大寨主,你的伤……”步都也受了箭伤,他忙着应付几千名官兵,根本没法抽空保护主子。
“我操你奶奶的!”段大铁拔掉身上的箭,痛得龇牙咧嘴,大喝道:“你们这些当官的还讲不讲道理?一上来就放箭,要不是爷儿我命大,说不定这会儿魂已归西了。”
齐康贝勒听了,气愤地想上前再战,幸好水漾及时拉住他,才没有再燃战火。
“你们这帮土匪劫财时,可有想过一个“理”字。”齐康冷讽道。“同你们讲理,哼!你们听得懂吗?”
“你!你这猖狂的小子,别欺人太甚!”段大铁的眼中爆着血丝,一副气极的模样。
“你……”
齐康堂堂一个贝勒,武功又不在人之下,哪忍得了别人如此挑衅,气愤的抽刀想冲过去,未料,还是被水漾给拦住。
“齐康哥哥,你别再闹了!”
水漾一句话,令怒气正盛的齐康当场愣住──
“我闹事?”齐康斜撇着嘴角。这话通常是他在训她的,今儿个他好心来救她,她竟说他在闹事。
“本来就是你不对!你干嘛无缘无故的教唆官兵放箭?你知不知道,你伤了多少人?”水漾两手顶住腰际,忿忿的质询。
“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
“我没叫你这么做呀!”
“可你被这帮山贼掳了,我要是不带兵攻打,怎么救得出你呢?”
“我没有被掳,是我自己要上来的。”
“水漾,你知不知道山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他们不讲理,甚至也不兴江湖中人的道义那一套!”
“他们是讲理的,你要再胡说,我可要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