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冠停住手上正在忙的动作,进行逼迫,“说实话?”
他点头如捣蒜,怕了他的野蛮,“说实话。”
“很好。”司冠躺进椅背,等着他的实话。
七年过去,两人的攻守立场似乎在对峙中不知不觉转换,现在的司冠,比方慕白高壮,也比他更有迫人的气势;相反的,方慕白的斯文俊秀反而让自己气势退守。
不变的,大概只是他比较冷静,而司冠容易失控动怒而已。
这种跪坐的姿势既不舒服又很难看,方慕白尴尬提出要求:“先让我坐回......”
“就这样说。”
“这样坐很不舒服。”他难过地动了动,讶异地感觉到身下一种陌生却也熟悉的紧硬。“你......”
司冠耸了肩头,无赖得很。“想要的人就坐在自己腿上,是男人都会有反应。再讨价还价后果自理,你知道我一向很冲动。”
方慕白仰首向车顶一叹。
面对固执程度与驴子不相上下的司冠,又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怎么做?千想万想就是想不到他还会出现在他面前,也想不到陈女士竟会破坏当初的约定将事情告诉他。
司冠眯眼审视不吭声的方慕白一会儿,停下的手又开始忙起来。
“我说!我要说了!”谁想得到以前直来直往不用半点脑子的小鬼,如今变得这么难缠!深吸口气,感觉镇定重回自己身上,确定他不会再动手动脚,方慕白才又开口:“当初离开是因为我不认为你能承受万一我们的关系暴光将面临的外界压力,再加上你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孩子哪里懂感情这回事?我在想你的喜欢最多不过是像兄弟亲人一般,只是你错把这样的感情当成爱情。
也因此我认为,要你为这种误会的感情去承受外界可能会给予的压力和歧视,不如离开,让你日子一久忘记这件事,或者明白自己不过是把我当成哥哥看待比较好!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你会是那种反应,等从陈女士口中明白知道你认真程度后,因为清楚就算出现在你面前也没有办法平息你的怒气,干脆将错就错,也许哪天你喜欢上别的女孩,这样的结果也未尝......”
“你以为我是谁?随便哪里的阿猫阿狗吗?”把他司冠看得像温室里的花那么扁,经不起一丝风吹雨打似的!“啐!哪些什么狗屁外界压力歧视干我司冠什么屁事,你是笨蛋吗?我从小就在别人的白眼底下过活,还会怕那些见鬼的歧视不成?”
“不能否认,你那时候并没有成熟到能承受别人加诸于你身上的目光,要不然你不会愤世嫉俗、无视别人对你的好意。”方慕白实事求是的说辞让司冠哑口无音。
他垂头丧气的模样,真像邻居家那只小狗被人冷落时双耳垂地的样子,这样想会不会太欺负他了?
“这么沮丧就不像你。”方慕白伸手拍拍他头顶,掌心传来微刺微扎的麻痒,头发跟主人的个性一样刚直,都很扎人。“放开我好吗?这样坐着很难受。”
司冠低头,额头靠在他肩上。“找不到你我很难受。”他是为他好才离开,一想到这里,还能对他有什么气?七年的火气连自己都觉得愚蠢可笑。“被你抛下的感觉比起接受什么见鬼的歧视、偏见都要让我痛苦千倍万倍,我没你那么会说话,我只知道少你我连活着都懒。”管他、教他、帮他、爱他——谁能比他更无私地对他好?是父兄,也是情人,他的存在对他是何等特殊重要,谁能抢走他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连活着都懒——一般人会这么说吗?虽然是朴拙粗俗的话,可是听了很受用,谁说他不会说话来着,害他一时鼻酸起来。
七年里,他悬念的就是他过得好不好,好管闲事的个性发挥到极致就是死心眼放不开,无法明着见面,他只有选择暗中帮助,司冠的误入歧途一度让他自责不已。
“听到你要加入黑街,我真的好担心。”
“用不着担心,我脱离黑道不混了。”他抬头,咧嘴朝方慕白直笑。
“咦?”
“你不要我在黑道上打混我就不进黑道,现在白天在朋友的货动行送货,晚上在酒吧当调酒师,以前当兵的时候学过一手调酒功夫,我想过了,将来我要开一家酒吧。”
“你开一家酒、酒吧?”
“不行吗?”一家酒吧有什么不好的?“如果你不喜欢,那我再换一个工作。”
“不是不喜欢!”他......他简直是以他的话为中心在生活嘛!“我觉得怎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怎么样,那是不是你想要做的事。”
司冠耸肩,毫不犹豫直言:“我觉得怎么样又没关系,我要的是能让你开心,至于想要的,就只有你,其他的我管不着。”
“连自己的人生也管不着?”
“我的人生就是你,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切好说。”
“你……你有很多女朋友。”
“那些都是自己跑到我家在我妈面前胡诋诌的,我碰都没碰过她们!”嗟!一大票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查到他住的地方,趁他不在的时候上门拉拢老妈,这笔帐怎么能算在他头上。“喂,休想把这笔帐算在我头上!”
“你还说……女人抱起来比较舒服。”想到这句话,即使误会冰释,心还是有点刀割般的痛。
“我……”这句话他说过,可是……司冠快想破脑袋,烦燥地搔头。“那个是……我故意说来气你的!我根本没那个意思,谁都比不上你,我那天是气疯了,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喂,你笑什么?”他急得心慌意乱,他竟然当笑话看得直笑?
方慕白好不容易收住笑声,服了他的直来直往。“你的脾气还是一样火爆。这会让你老是在道歉。”不能在怪他了,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很可怜,急着解释什么却说不清楚的焦急样也很值得同情,老天,他明明比他高、比他壮,但他竟然会觉得他很……可爱。“噗!哈哈……”
“管他什么道不道歉,反正我也只对你一个人说。”看见他终于露出笑容,司冠总算放心吁口气。“还生我的气?”
“我当然生气。”方慕白敛起笑容,严肃看着眼前的人。看得他一阵心虚,浮现自责的神情,最后还是不忍,不得不原谅,可是怨言仍有,“你那句话很伤人你知道吗?”这样的感情已经不被社会见容,如果自己爱的人都不能见容,那还有什么意义?
“我当时只想着要伤你,我真的很气你为什么一声不响离开又突然出现?我想了你七年可是……唉,总归一句话;对不起。”
“你……唉!”他们差了七岁,本来该是他这个年长者抱他,没想到……“应该是我抱你才对。”
“啥?”
“曾经差一点你就是我的。”往事重提,方慕白脸上出现尴尬困窘的浅红。“真该让你尝尝那种痛。”
他当时气昏头只想着要他好满足自己的欲望和出气,根本没有顾及他的感受。悔恨呐!为什么老是这么冲动?“真的很痛?”
“很痛。”
“我等一下会小心一点。”
“等,等一下?”本来以为自己占上风的方慕白倏地一惊。“等一下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以为这样坐在我身上,我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吧?”
司冠的话唤回方慕白被硬物抵住的感觉,让他不安地想离开,立刻被司冠扣住腰骨,坐回他身上。
他该不会要在这……“司冠!”
“先说你原谅我。”
双手向后握住方向盘困难地撑起自己,免得太过“刺激”他,本想端起的严肃表情露出慌张的破绽,“用这种方式逼迫,恕难照办。”
“其实你并不生我的气对吧?”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表情虽严肃正经,实际上却是老好人一个,要不然当年就不会无条件地照顾他、担心他。“别假了,再装就不像你了。”
“噗,你实在是……”腾出一手拍拍在自己腰上的手背,方慕白投降道:“我原谅你,这下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我爱你。”毫无预警的话让方慕白怔忡住。
我喜欢你——
当年满脸倔强的小鬼突然浮现在眼前,笨拙地对他自动告白。
一瞬间,真的有种时空错置的感觉,让人怀念。
“先载我回事务所。”
“为什么?”他都厚着脸皮,丢下男人的面子开口说爱他,他竟然一点表示也没有,还要回事务所!“我说我爱你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又生气了。没来由的火山爆发实在让人头疼。“改改你的脾气,我不想跟一个火爆浪子交往,随时随地要小心火山爆发。”
“方慕白!”
“先载我回去,我下午还有案子要办,然后……”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恶意重重坐在他身上,引发一声哀号,方慕白笑得惬意。“六点再到事务所接我。”
愤怒的火山倏地停止岩浆喷发,此刻爆出的是喜悦的音符,猛唱欣愉的高歌,嗟!管他喷的是岩浆还是什么见鬼的音符,总之证明一件事——
他终于追回这辈子最想要的人,方慕白,他追回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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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女士,你的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了。”拿着检验报告的医生面有难色地跟自己负责的病患解说报告结果。“关于你的身体——”
“医生,你不如老实告诉我还剩多少日子。”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末路将近,陈静美显得比医生还要镇定。“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是哪里出了毛病?”
“你的肝。”听了陈静美的话,医生也恢复专业的冷静。“肝功能检视,你可有是肝癌末期,不过我们还需要再做进一步的检查来确定,你不要太担心。”
“医生,我没有读过书也知道癌症末期跟注定要死一样。”陈静美苦笑盯视看起来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医生。“还要做什么检查?我现在只想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日子好活。”
“两个月,可是如果能接受治疗,我相信可以……”
“你们做医生的不但要帮病人治病还要说谎骗人,还真辛苦。”陈静美叹道,让医生尴尬地打住话。“我早死晚死都没有关系,两个月……这两个月够我安排一些事,该满足了。”
陈静美按住自己腰右侧。“我这里三不五时就痛,有没有什么药可以用来止痛的?”
“我会开止痛药给你,但是你真的不考虑住院?也许事情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糟糕,而且…..”
“医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这条命不值钱,我惟一觉得自己最有成就的就是生了个好儿子。以前年轻的时候不会想,自己的路走偏了却全怪到他头上,后来母子俩相信为命发现这孩子脾气虽倔,人却不错,才知道自己过去想的全都错了,也好在这孩子不会记恨,还是把我当母亲看,对我也很孝顺,只是……唉,那个爱惹事生非的个性让人放心不下。”
“既然如此,你更要接受治疗好跟你儿子再多想处一点时间才对。”
陈静美摇头。“医生你错了。我儿子谁的话都不听,包括我这个母亲的话也不听,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听那个人的话,我在他眼里要排也是排第二个。”
“不管怎么说,儿子孝顺母亲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的病要让你儿子知道,我相信他一定也会要你住院治疗。”
“你不会明白一个做母亲的心情,我不能再拖累他了。托那个人的福,他现在找到正当的工作安安份份上班,我怎么能在这时候拖累他?两个月已经够了。”
“陈女士……”
“谢谢你,医生。就麻烦你开药让我止痛,能够捱完两个月我就满足。”陈静美打断医生的劝阻,固执地道。
两个月,她确只要这两个月的时间就好了……
第十章
没有习俗该有的丧葬仪式和排场,陈静美过世后得到的是一处景色幽静的墓地,和忍着伤心办理一切事宜而消瘦不少的儿子。
此时此刻,在她的墓前,她一度差点错开以致无法体验母子亲情的儿子,正坐在墓旁的石块盯着她生前的照片,表情怔忡,仿佛这场景只是个梦,醒来后熟悉的瘦小身影会用千翩一律的无奈表情,把他从床上拉起来逼他去上班,等他下班回家,大老远就会听见逢纫机卡哒卡哒的声音毫不停歇。
只要梦一本,什么事都会跟原来的一样,只要梦醒……
一双手从司冠身后探到他胸前交叠,令人安心的体温与重量轻轻地靠贴上他背脊,明确的知觉温暖着他,却也提醒他这不是梦。
不是梦,妈已经……
“别这样,你妈妈要是知道你这么难过,她老人家在地下也不会快活。”
“我从来没有真正孝顺过她。”司冠仰首,上半身向后躺进这世上他惟一的依靠。“我一直让她操心,从来没有让她过过好日子,进黑道、混帮派……我没有一件事不让她操心,从小到大,我没有真的像个儿子一样孝顺她,没有一次!我什么都没有做……”
“相信我,她老人家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方慕白收紧手臂,环住靠在他身上显露脆弱神情的男人,频频安慰,“在她眼中,你是个好儿子。”
“我不好,一点都不好!”他有什么好的!惹事生非,不顾家里的生计开销,更不曾主动为她做过什么,只是一味沉溺顷自己的事里头,就连她生病都不知道!“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还想过,如果有一天我老爸老妈消失在这个世界我一定不会哭,我反而会大笑,开心自己终于能一个人过日子,可是现在……为什么要走?为什么离开得这么突然,为什么……呜……”此刻才完全感受到丧亲之痛!曾经他无知地以为自己会很潇洒、不会在乎这种生死小事,直到真正面对才知道自己很脆弱,才明白自己很在乎这惟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