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慕飞拍拍她的手,“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为了—阿奇,为了你腹中的小生命,更为了——我们大家,你应该活得健健康康,做个坚强勇敢又美丽可爱的小妈妈,把自己养得胖胖壮壮的,知道吗?”
璩采晴鼻酸眼湿了,“小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季慕飞喉头梗著好大的硬块,但,他却对璩采晴露出了轻快而促挟的微笑,“谁晓得,大概是啃你的香蕉皮啃上瘾了,所以——”他自我解嘲的扬扬浓眉,似真又似假的说:“请你在感动之余,别忘了再赏我这个不知道是心胸宽人、还是骨头犯贱的美猴王几大箱,以解口腹之饥。”
璩采晴被他夸张犀锐的言词动作逗笑了,“小季,你真是可爱。”她由衷的叹道。
季慕飞的心抽动了一下,真是酸苦交集,五味杂陈,他拿起其中一只纸鹤把玩欣赏,故作潇然的淡笑道:
“那个爱,不会是障碍的碍吧!”
璩采晴笑意嫣然的轻瞪著他,没好气的脱口而出,“才不是,是爱不释手的爱!”
季慕飞双眼一亮,受宠若惊的俯近地,“真的吗?那我就留在这里不走了,你也不必抱著那只小猫熊乾过瘾,直接抱我这个让你爱不释手的心肝宝贝就可以了。”
璩采晴立刻红著脸轻啐了一声,“你少来,我更正:是碍手碍脚的‘碍’,而不是爱不释手的‘爱’你别净往自己睑上贴金,”
季慕飞继续逗她,“是吗?”他从她怀小抢走那只小猫熊,恶声恶气又贼气十足的逼近她,“这才是碍手碍脚的障碍物,而我——才是那个让你爱不释手的真正宝物,请你尽情拥抱我吧!别客气——”他装腔作势的张开双臂。
璩采晴立刻拿枕头砸他,笑声不住地从她柔软可爱的小嘴里飞扬而出,一扫数日以来的阴霾和悲愁。
一直静静站在门外注视他们的苏咏梅眼眶蓦地湿润了,对於季慕飞那份用心良苦的挚情真爱,她真的是感动万分又辛酸不已。
但愿——唉!她轻叹了一声,又静悄悄的擦拭泪痕,转身离开了。
* * *
璩采晴挺著八个多月的身孕穿过小庭园,笑著对刻意来陪她做伴的丘斐容说:
“斐容姊,不好意思,每次我爸妈回高雄,都要麻烦你特地跑来大直陪我。”
“哪里,我在木栅除了写写作,翻译几本历史小说外,生活非常平诤,平静得都有点无聊了,能在这里跟你做个伴,也是一种乐趣啊!”丘斐容嫣然笑道。
推开纱门,进了屋内,璩采晴想倒杯水给丘斐容,却连忙阻上她,“采晴,你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千万别过分劳动,我要喝水我会自己倒,不会跟你客气的。”
璩采晴只好放下杯子,乖乖坐进沙发椅内。“你们都把我当成水晶玻璃了,尤其是我妈,更是小心翼翼,紧张兮兮,这不准碰,那不能摸的,我都快成了无所事事的废人了。”
“能拥有为你紧张兮兮、小心翼翼的人,也是一种福气,你可别埋怨,人在福中不知福!”
璩采晴抿抿嘴,感触万千的笑了,“我知道,我这个未婚妈妈如果不是靠我爸妈那份无怨无尤的爱,还有你们风骚五君子的支持和关注,我恐怕早就在灰心失望的折磨中倒了下去,没办法再挺直腰杆,面对著各种涌进生命裏的冲击和挫折。”
丘斐容露出了婉约而温稚的微笑,“我们并没有给你什么,最重要的都靠你自己撑过来的,是你对阿奇的爱给了你生存下去的勇气和信心,所以,你才能无畏坦然的面对着人生的种难题和挑战。”
璩采晴苍凉的笑了笑,“我有这么勇敢坚强吗?”她凄切的自语着,“其实,真正支撑我活下去的是腹中这个小生命,我只要一想到他是我和阿奇的一部分,是我全部的希望,再深的痛苦,再多的折磨我部能咬紧牙龈强撑过来。”
丘斐容怛恻而怜惜的拍拍她的手背,“难为你了,采晴,我知道——这是一段非常痛苦而艰难的心路历程,若非有过人的意志力,是很难熬过来的。”
璩采晴飘忽的笑了,“也许,这是上苍给我的考验吧,我一直部像温室里的小花,被父母保护得几乎不识人间的愁滋味,也不知道生命本多忧苦的真实面目,娇嫩天真的我,一直活得太平顺自在了,如果没有这些风风雨雨的淬励,我父怎能昂首於天地之间,在悲欢岁月里成熟长大呢?”
丘斐容满脸动容的瞅著她,正想说些什么时,电话铃声蓦然大作,她顺手接起,听没多久,睑色便—片雪白,握著听筒的手频频发抖著。
“怎么回事?”璩采晴心头一惊,脸色也倏然变了,连声音部变得出奇的紧绷而尖锐。
丘斐容放下电话,喉头紧缩而泪眼婆娑的拚命抽着气,似乎不敢把听来的恶耗告诉命运已经够坎坷堪怜的璩釆晴。
璩采晴却紧紧的抓住她的肩头,目光凌厉而语音颤悸命令著她: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丘斐齐的眼睛完全模糊了,热泪纷纷洒落著,而璩釆晴却如遭重击的人—般,白着脸死命摇着她,连声的逼问她:
“告诉我,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
丘斐容抽噎了—声,终於在心如刀绞的痛苦中挤出破碎的声音来,“采晴,刚刚怀安医院打雷话来,说——你爸妈在泰山收费站附近发生连环的——追撞车祸,你妈——当场死亡,而——你爸爸在送医之後——也因失血过多而不治身亡——”
璩采晴整个人仿佛呆掉了,她面色惨然的竖立在匠斐容忧心仲仲的泪眼注视下,好像一座僵硬而毫无生命力的石膏像,一直到丘斐容伸手碰触她,她才霍然发出一声骇人心肺的嘶喊:
“天呐!这下是真的——不是真的——”接著,双腿一软,便倒了下去,倒在丘斐容的身上。
* * *
这是一个恶梦,璩采晴昏乱不安的呻吟着,她喃喃挣扎著,痛苦的颤抖着,头不安分的来回转动菩,嘴唇苦涩而乾躁,苍白憔悴的容颜上冷汗涔涔,然後,她发出一声惊惧哀绝的尖叫:
“爸,妈!”倏然睁开了眼睛,看到季慕飞那张痛楚而忧伤的男性脸庞。
季慕飞含泪的紧握著地那冰凉的小手,怆然无语。
“小季,我爸妈呢?我爸妈呢?”璩采晴疯狂而紧张的抓著他的胳赙,一叠连声的问着。
季慕飞脸色灰白的紧抿著唇,泪水溢出了眼眶,他悲痛的凝视著她,喉头梗塞的竞不知如何措辞了。
那份无言的痛楚和悲伤震碎了璩采咱的心,她讷讷的张着嘴,面无表情而浑身冰冷。
她那呆滞木然的表情吓到了季慕飞。他惊慌而心痛的紧搂着她那颤抖不己的身子,语音沙哑的祈求著:
“采晴,你不要这样子,你如果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璩采晴的睑色惨自得吓人,但,她却出奇平静的瞅着季慕飞,慢条斯理的问道:
“我——爸妈他们在哪里?”
“在医院楼下的太平间,圣人、卖豆腐、碧薇、阿丹、斐容都留守在那里。”
“带我去,我要去看他们。”
“釆晴!”季慕飞无措而忧愁的望着地,对她那异於寻常的镇定感到莫名的恐慌与无助。
“带我去,请你带我去。”璩釆晴旧执的说,猝然拔掉了身上的针管。
“好,我带你去,我带你去。”季慕飞莫可奈何的含泪点头了。
璩采晴下了床,婉拒着季慕飞的搀扶,僵直着背脊,迈着虚浮又铅重的步履走向了冰寒澈骨的太平间。
进入了阴风惨惨的太平间,余盛仁等人黯然伤痛的望著璩采晴苍白沉静的脸,眼眶内又重新盈满了珠泪。
璩采晴并没有理会他们,她直接走到璩如风的担架前,颤抖的掀开了覆盖在他脸上的白布单。
季慕飞的心脏提到了喉咙边,他惊恐莫名的站在她的身後,神色戚然而热泪盈眶。
璩采晴静静的凝望著父亲那张苍白、如酣睡一般沉寂的容颜,脸上浮现了一丝好温柔好甜美的笑容,她伸手轻轻抚摸著璩如风冰凉的面颊,轻声细语的说道:
“爸,您只是睡著了是不是?您只是故意要吓我的对不对?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对吧!您—向最喜欢逗我了——,您别再装睡了好不好?我唱您最喜欢的民谣一根扁担给您听好不好?”说著,她轻轻柔柔的哼了起来。
“—根扁担软溜溜的溜呀嗬嘿,软溜软溜软溜软溜溜呀嗬嘿,担上了扁担,我要到荆州……”
丘斐容和汪碧蔽、沈丹霓目睹此景,不由得难过的痛哭失声。
而余盛仁、麦德夫则暗暗落泪。
季慕飞心痛如绞,他噙著泪拍抚著璩采晴,残忍的打断她的歌声。“采晴,你要节哀顺变啊!老师和师母——他们都已经——走了。”
璩采晴怒瞪著他,快然不快的斥责著,“你骗我!你没看见我爸在睡觉吗?还有我妈——对了——”她倏地冲到苏咏悔的担架前,掀开了白布举,急切而安抚的说道:
“妈,您别生气,也别跟爸吃醋,您前阵子不是教我唱摇篮曲给我的小宝宝听吗,我已经会唱了,我唱给您听好不好,唱完了,您可得起床,别再装睡了。”她爱娇的摸了苏咏梅同样冰寒的面颊一下,又轻轻柔君的哼了起来。
“小宝宝呀,乖乖睡觉,乌鸦喜鹊,树上睡了,小宝宝呀,乖乖睡觉,小狗小猫,窝里睡了——”
季慕飞听得心如刀割,璩采晴反常的措举令他痛怜而心碎。“采晴,你要勇敢坚强,面对现实啊!”
“嘘,小声点,别吵我爸爸妈妈,你们都出去,别打扰我们全家的安宁。”釆晴挥手,“我爸妈最怕吵了,他们会睡不好的——”
丘斐容擦拭著斑驳的泪痕,哽咽的劝说著:
“采晴,你爸爸妈妈——他们真的——死了,你仔细看清楚,他们真的——不是在睡觉啊!”
“你撒谎,你骗人!”璩采晴大声嚷道,睑上一片惨白。
“采晴,斐容她并没有骗你,你爸妈他们真的已经过世了。”季慕飞难过的提醒地,试图唤问她的神智。
“不!你们骗我,你们都在撒谎!”璩采晴失控的大叫着,脸孔扭曲而慌乱无助的蒙住耳朵,不肯相信这个会撕碎她的残酷事实。
“采晴,采晴,你要坚强一点啊!”季慕飞揽着她的肩膀,试著安抚她激动愤张的情绪。
璩采晴挣脱他的手臂,她静静的梭巡著每一张忧愁而悲痛的睑,然後,再转回父母的脸孔上,心痛的望着他们那两张惨白而永远不再鲜活的脸庞,泪终於从她酸涩的眼眶内破闸而出,疯狂的滚落着,她肝肠寸断的抚摸著苏咏梅的面颊,凄厉而哀痛哭喊著:
“妈,您告诉我,他们都在骗我对不对?您只是在跟我开玩笑、玩游戏,对不对?”
“采晴——”季慕飞等人愁云满腹,个个都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地。
璩采晴见母亲仍僵硬的躺在那里毫无反应,更是悲从中来,哭得更凄惨厉害了。“妈,您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不遗余力的——惩罚我?妈,您告诉我,好不好?”
汪碧薇听了忍不住哭倒在麦德夫怀里,而阿丹也抓着余盛仁的夹克拚命拭泪。
季慕飞忍不住紧抱著吔,悲怆的低喊著:
“采晴,求求你,别这样,别这样——”
璩采晴转遇睑,泪如泉涌的紧抓著他胸前的毛衣,自怜自哀的哭泣着,“小季,我是不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为什么我的命运会如此坎坷悲惨呢?我已经失去了阿奇,为什么上苍还——带走我最挚爱的父母呢?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季慕飞悲不自胜的拥著她,“采晴,你不要悲伤过度,你要为——”他的话倏地中断了,他望着抱著腹部连连呻吟的璩采晴,焦急的询问著,“采晴,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璩采晴痛苦的紧缩著身子,“我——我的肚子好痛——”她的睑完全扭曲了。
“糟糕,她八成是动了胎气。”汪碧薇紧张不安的说,“我们赶快送她去急诊室——”
於是,他们几个人兵分三路,有的人留守在太平间,有的人去通知医生,有的人,如小季,则抱著璩采晴一路跑向了急诊室,而啼笑皆非又急怒攻心的余盛仁则推着担架在他背後追喊着。
* * *
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产房门口,或坐或守的等待著璩采晴平安顺利的产下孩子。
然而,四个钟头过去了,产房的大门仍然紧闭著。
季慕飞愈等愈焦躁不安,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断的来回踱步茗,踱得余盛仁头都晕了。
“拜托,小季,你别再毛毛躁躁的走来走去好不好?你没瞧医院的地板都快被你磨出火花了吗?”
“我焦急担心啊!采晴都已经进去四个钟头多了,她会不会有事啊!”季慕飞忧心如焚的说道,对璩采晴的浓情挚爱充分溢於言表。
余盛仁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在外面干著急也没有用,古人自有天相,我想老天爷会保佑他们母子均安的。”
“是啊!生孩子本来就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何况,采晴又是提早生产。”汪碧薇接著轻声说道。
她这一说,季慕飞的眉头反而攒得更紧了,丘斐容轻轻拍著他的手臂,“小季,别担心,采晴会顺利产下孩子的,母爱是非常伟大的,也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何况——这个孩子是她全部的世界,她再怎样脆弱痛苦,都会尽力把孩广生下来的。”
季慕飞抓住她的手,衷心的说出肺腑之言,“谢谢你,斐容,你总是在我最脆弱旁徨的时候,照亮我的心,给我奋战下去的勇气和温暖,此情此意,我会永远放在心中珍藏的。”
丘斐容平静的抽回那只微微发颤的手,低眉敛眼,默然无语,心湖里却翻搅著一阵复杂的浪花。
季慕飞倒抽口气,重新把焦点放在产房紧闭的门扉上,任焦虑恐惧再度凶狠的啃噬著他那颗揪痛的心。
又一个钟头过去了,产房的大门终於打开了,一个容貌清秀的护士慌慌张张的走了出来,不待他们簇拥而上,劈头便问:
“你们谁是产妇璩采晴的直系亲属?”
“做什么?”季慕飞不答反问。
“璩采晴的胎位不正,骨盘又太小,生了半天,孩子始终生不出来,医生决定剖腹开刀,免得孩子被卡死!”那名护士叽叽呱呱的说着,“你们谁能签开刀同意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