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只剩下一件不得不说的事。”关文培依旧一派洒脱的耸耸肩。
“什么事?限你一分钟之内说清楚,否则——”他冷哼了一声,“我首先抓你去喂那只‘蜘蛛精’!”
这个威胁粟然灵验,关文培立刻乖乖合作,“呃——别这样子翻脸无情嘛!我们是亲兄弟,再怎么——”他看关文勋不为所动的脸色,“好,我不说废话,陈总要我提醒你——别忘了明天下午两点到中正机场去接机,他要你先和我那位从美国回来的顶头上司AndyWu碰面,招待她住进福华饭店,晚上在福华设宴请她。”
“知道了。”关文勋淡淡的说,“关文勋淡淡的说,“你可以滚回你们财务部去了。
关文培看他一脸淡漠的表情,正想出口反击他一下时,业务部主任祝芝晶开门进来了。
他立刻识相的溜了出去,把关文勋留给那个嗲得可以挤出水来,缠功一级棒的‘蜘蛛精’。
见到关文勋一脸无奈又烦闷的神色,他不禁笑咧了嘴,幸灾乐祸对关文勋来个回马一笑,气得关文勋恨不得将手上的笔对他飞掷过去。
他淡淡地扫量了祝芝晶那张圆润白皙、有几分丰腴之美的脸庞一眼,无视她秋波暗送的款款深情。“你有什么事?”声音是平淡而客套的。
祝芝晶不以为忤地坐在他桌侧的转椅,她就是喜欢他那份冷酷和坐怀不乱的毅力。“这是一份新接的case,他们想拍电影手法的广告,你看看能不能策划得出来?”
他翻了一下,“我会评估的,你还有其他事情吗?”他无异是下了逐客令?他对她不加掩饰的热情一实在是敬鬼神而远之,尤其是对她擅自对外夸大他们恋情等一厢情愿的作为不敢苟同。虽然,她的确有动人之处,虽然,远居台中老家的母亲一再催促他赶快成家。但是一他内心深处总盘据一份近乎绝望的期待,这一份近于渺然的期望,让他空守了五年的单身主义,坚持了一份再也快编不出藉口来抵挡母亲软硬兼施的催促。
他是铁石心肠?还是除巫山不是云呢?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看着祝芝晶磨人的耐力,他眉峰不禁拉拢了,“你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很抱歉,我还有一份企划案要看,恐怕无法招呼你。”这无异是直接请她出去了。
祝芝晶犹豫了一下,她终于期期艾艾的开口了:“是这样子的,明天晚上——我爸妈要从高雄上来——他们想——看看你。”
关文勋犀利地盯着她,那揉合了费解、不耐和苦恼的眼光把祝芝晶看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猛咽了好几口水。“你爸妈为什么要看我?”
“这——他们——”祝芝晶一张脸涨得通红,完全失去了她在公事上明快刁钻、张牙舞爪的气势。
关文勋摇摇头,不忍再令她难堪,他淡淡地撇撇唇说:“明天晚上我和陈总要款待新来的财务部经理,没有时间招呼你爸爸妈妈。”
“那——后天晚上可以吗?”祝芝晶犹不死心。
关文勋眉峰蹙得更深了,她还真是难缠的蜘蛛精啊!“对不起,我不觉得——我有必要去见你爸爸妈妈——”
他见祝芝晶微微泛白的脸,咬牙说下去,“我想——我们似乎还不到这种交情。”
祝芝晶颤悸了一下,瞬即恢复了她在商场上磨练出来的气度,“没关系,交情是会出来的。我会加把劲,希望下次有幸让你见见我的父母。”说完,她从容自在地站起身离开了。
她落落大方的表现让关文勋喝采,但——她死扣子的感情观也让他暗自懊恼。
天罗地网?他想到文培的用语之奥妙,不禁绽出了一丝苦笑,强迫自己挥开杂念,专注在成堆待批阅番核的企划文案上。
* * * *
桃园中正机场候客室。
关文勋站在海关出口,低头看看腕表一眼,两点十五分了,这班从纽约直飞台湾的联合航空班机应该到了,他看看自己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再看看自己拿着的看板,不禁泛出一丝嘲讽的苦笑。
好拙的一身装束。希望那位远从美国聘请而来的‘贵客’赶快出现,让他从这场磨人而怪异的经历中解脱出来。
不知这位从异域降落的空降部队是何方神圣?他除了知道她是华人,拥有普林斯敦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以及英文芳名AndyWu外,其他一律成谜。
而陈总一副神秘莫测、讳莫如深的表情,也令他为之好奇和费解。若非——他和这位财务部经理工作上关系密切,需要并肩合作处理许多大卡司的广告制作方案,否则,他才懒得来扮演接机的小丑。
他听着播音器清亮的播报着:“从美国纽约直飞台湾的联合航空315班机已经抵达——请下机的旅客——”
终于到了,他扯扯脖子上的领带,暗自诅咒,除了结婚外,他再也不想系上这个令人窒息的玩意儿。
络绎不绝的旅客,拎着行李,推着拖车出来了,一批像他引颈翘望的家属候客,已经忍不住蜂拥而上,相拥、寒暄的声音此起彼落着。
他百感交集的注视着,等到大半人马都陆续离开后,他才警觉到下机的旅客已走得差不多了。
他该不会弄错班机了吧?他正纳闷不解时,一对出色惹人侧目的男女沿着甬道走了出来。
他望着那对宛如璧人的男女,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尤其是那个女孩子,一身黑色的丝织套装,裹着曼妙有致的身段,衬着白析凝玉的肌肤欺霜赛雪,一头瀑布般的直发,若非墨镜遮住了她大半的脸部,关文勋真想一探她掩藏在镜片下的容貌,他相信一定不亚于她、混身上下那股风华逼人的光芒和那副傲人的身材。
他尚不及细细咀嗳这份震慑的欣赏时,那对男女竟停在他面前了,他惊愕得尚来不及反应时,那个女孩子摘下了她的墨镜,露出一张不施脂粉,却明艳照人的容貌。
他的胃部像挨了一记重拳般紧缩了一下,他面部的血液更像被抽光般惨白的吓人。
伍咏蝶乌黑零秀的眼珠闪了一下,她风姿嫣然的笑了,“好巧,是不是?”
“你就是—一AndyWu?!”关文勋兀自振作,他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境。她竟然这样冒出来?在消失了五年之后,在他被内疚啃啮了五年之后?
望着她那夺目的美,他屏息而震愕地叹息着,她变了,变得更优雅、更有自信,此刻的她,没有当年的野性和叛逆,只多了一份优雅高贵的气质,还有历经岁月琢磨的智慧和成熟,就像一朵盛开的黄玫瑰,冷艳而楚楚动人。
“没错,那是我的英文名字,世界真是太小了,是不是?”她笑得嫣然迷人,浑然没有半丝介怀。“很高兴一回国就撞见故人,只可惜——我不知道陈总会派人来接机,很可惜,我和我的——”她亲密地挽住了冯云川的臂弯,浑然不把他疑虑的眼神看在眼里,“未婚夫另有安排,恐怕要对你失礼了。”
关文勋的心脏没来由的抽痛了一下,当他瞥见他们彼此凝注的目光时,心头更是百味杂陈,充满了苦楚和不是滋味的酸涩。“看来——我们是多跑这一趟了,不过——请你务必赏光出席今晚陈总为你在福华摆设的接风酒。否则——我想他会很失望的。”拜那些难缠的客户所赐,他才能维持镇定自若的工夫。
咏蝶重新戴回墨镜,抿抿红唇,带着歉意的笑了,“很抱歉,我和我未婚夫坐了一天的飞机,我们只想好好休息一下,我想——陈总会谅解的,麻烦你向他解释一下好吗?”
关文勋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好,有何不可?”他复杂地扫于温文儒雅的冯云川一眼,“有荣幸能认识你的未婚夫吗?”他艰涩地说。
“哦?他姓冯,在普林斯敦大学任教,我们——”她娇闱妩媚地看了冯云川一眼,“我们可以说是青梅竹马长大的。”
关文勋脸色泛白,他压抑着胸口翻腾的情绪,强迫自己伸出风度的手:“很高兴认识你,冯先生。”
冯云川也微笑着和他握手,彼此客套了几句。
关文勋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机场的空气沉闷逼人,让他有种无法逃避的压迫感,他匆匆地对他们点头,“既然二位累了,那我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我先回去向陈总报告,顺便取消福华的晚宴。”
“好,也麻烦你代我向陈总致意,我明天会到公司去报到的。很荣幸和你有共事的机会,希望——我们能合作无间,相处愉快。”咏蝶淡淡地笑着,并伸出了手。
关文勋握住她柔软如绵的手,心颤抖着,几乎被一股混和了酸楚、妒意、沧桑的浪潮淹没了。
然后,他松开了手,用惊人的意志力命令自己快步离开。
咏蝶望着关文勋欣长帅气的背影,一直没有说话。多年来压抑的心绪又为经营多时的这一刻掀起了万丈的漩风;辗过心头的是爱,是怨,是再也理不清的千头万绪——
冯云川洞悉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掀起唇角笑了:“未婚夫?敢情你是改变了心意,准备和曹冰雁来个二女共事一夫,让我尝尝一箭双雕的滋味?”
咏蝶闻言倏地红晕满颊,她尖牙利嘴的本性抬头了,“怎么?你不喜欢啊!”
“喜欢,喜欢,我求之不得哩!只是——”他装模作样地一蹙眉,“我只是有点为难,不知道你们两个——谁做元配,谁做小才好?”他的话果然引来咏蝶的一记重捶,“唉哟,这么凶,让你做大老婆的话,曹冰雁准没好日子过——”
咏蝶甜甜地冲他一笑,笑得他背脊发麻:“干嘛——这么时着我笑?笑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笑你——死到临头都不知道,如果我和曹冰雁那么‘不幸’要共事你这个丈夫的话,你想——真正没好日子过的人会是谁?”
“如果——你愿意委身相许,我就是让你们煎煮炒炸死也无憾,谁教你们两个都是上上之选的——”他又尖叫了一声,揉揉肩膀,“天,算了,我放弃了,就让那个倒楣的关文勋去伤脑筋好了,谁教他——”他在咏蝶的怒目瞪视下乖乖闭上嘴了,和她步出机场。
刚坐上计程车,他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咏蝶冷冷地瞪着他,“你叹什么气?不喜欢我这个‘未婚妻’吗?”
“不是,我怎敢不喜欢你呢?只是——”他犹豫地看了咏蝶一眼,寓意深长的说下去,“我替我那个‘情敌’感到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呢?”咏蝶淡漠地冷哼道,心湖里又是一阵波涛汹涌。
“难过他——永无宁日了,难过他旧情难忘。”
咏蝶震动了一下,她紧盯着他,“你胡说些什么?”她又惊愕又有点恼火。”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也知道他见到你时的反应——如果不是余情未了,他怎会惊动得面无血色呢?”
“你怎不说是——心虚惶恐呢?”
冯云川转首凝视咏蝶那张故作平静的脸,没有忽略到她那双微微颤动,紧绞在一块的手,他摇摇头,又是一叹:“如果是心虚?他也不必用那种充满敌意又复杂的眼光看我。相信我——那两道目光不逊于任何利刃,我没被五马分尸已算侥幸了。”
“怎么?怕了吗?”咏蝶揶揄地白了他一眼,“这是老天爷给你多管闲事的惩罚,谁教你‘爱哭又爱跟路’,所以——”她笑吟吟地换住他的胳膊,“你这个‘未婚夫’只有继续陪我唱下去了。”
冯云川煞有其事又叹一口气,“我有个不好的预感,我恐怕会横死在台湾,甚至——莫名其妙被人作了——”
“怕啥?我会‘厚葬’你的,而且——我会为你终生不嫁,够义气了吧!”咏蝶巧笑嫣然地说。
冯云川无可奈何的吁了口气,“我能说什么?交友不慎、是所遇非人?”
车子停在敦化南路一栋宏观的华厦前,付了车铁,冯云川帮忙咏蝶拎出行李箱,“看来,你租的这个房子所费不赀。”
“当然,我是堂堂一家广告公司的财务部经理,怎能住得太寒酸简陋?再说——吃得好,睡得舒服,才能从容应敌,攻其不备啊!”她按了上楼的电梯键钮。
冯云川和她一块步入装潢得赏心悦目的电梯,看她按了七楼的键钮。
“幸好,我没有招惹女学生的习惯,更幸好——我有自知之明没勾引你爱上我,否则——”他摇摇头,一副不胜唏嘘的口吻。
咏蝶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讲话再这么含沙射影,夹棍带枪的话,要‘否则,’的人就是阁下了。”她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布置得清雅高尚的客厅,小巧的格局却五脏俱全,清爽有致。
原木的家具、橱柜给人朴实舒服,很有‘家’的感觉。
一间主卧室,一间和式的起居室,一间小厨房,整个住处装潢得清新舒雅,让人精神奕奕。
“怎么样?”咏蝶含笑问他。
“很好,好的——我都不想回美国去了。”
“是吗?小心曹冰雁万里搭机来寻夫。”她打趣道,递给他一罐啤酒,“休息一下,晚上陪我回净尘山庄看我爸,崔阿姨,还有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弟弟。”
冯云川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好半天没有任何反应。
“直楞楞看着我干嘛?我又不是你的曹冰雁。”咏蝶失笑的打了他一下。
“我只是突然百感交集,没想到——你和你继母竟然能尽释前嫌,相处融洽,如果——”他迟疑了一下,梗在喉头终究没说出来。
“如果怎样?你怎么不说了呢?”
冯云川深深的看着她,语重心长的叹道:“如果你也能忘记你和关文勋之间的恩恩怨怨,那该有多好?”
伍咏蝶心头一凛,她挺直背脊,僵硬的说: “那是不可能的,我离乡背井,蛰伏了五年,五年来索绕在脑海的都是这一刻,我怎能在苦尽甘来时喊停呢?”
“小心弄到两败俱伤啊!”冯云川犹心忡仲的点醒她。
伍咏蝶倨傲地甩甩一肩长发,“比起我当年那种椎心刺骨的感觉,那种被人伤得体无完肤的屈辱,两败俱伤算得了什么?何况——”她撇撇唇,“我早就不知道痛是什么滋味了。”
冯云川蠕动着唇,仍想说些话来劝她,但又明白说什么也无法扭转咏蝶那坚固如岩石般的决定,更何况——这个决定是建筑在多少孤独和泪眼交织、矛盾挣扎的悲欢岁月里,明知这个复仇计划会撕裂了她,会让她再卷入痛苦的煎熬中,他仍然阻止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