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定峰动容的注视这一幕,整个人暖烘烘的,有着心酸,也有着如释重负的快慰。
“爸!我有一件事想请你答应我。”
“你说,只要爸能做的,爸一定支持你。”
“我知道你为我存了一笔基金,等我满二十岁之后才能有支配权,我能不能——先挪用那笔钱?”
“我能知道你准备用它做什么吗?”伍定峰的目光里只有关怀,没有质疑的色彩。
“爸,我能不能先保密?相信我,我不会拿它来任意挥霍,我只是——要用它来整容。”
“整容?”伍定峰和崔品薇错愕的齐声问道。
“对,整容,我准备给自己五年的时间,我要改头换面,做个令人刮目相看的女强人。”她清晰有力的口吻,焕发着自信的光彩容颜,就像一只蛰伏已久,准备展翅鹰扬的火鸟。那份清朗耀眼的光芒让伍定峰百感交集,又有种骄傲的情绪。
雅琳,他在心底念着亡妻的名字,你知道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吗?
净尘山庄的风风雨雨终于过去了,温馨醉人取代所有已成云烟的争端和伤害。
夜依稀沉寂,但感觉却是那样的美好轻松,让人永远珍惜,永远典藏在心灵深处。
第七章
又是一个金风送爽的初秋季节。
天空飘着丝丝细雨,缤纷的像珍珠一般滚落在行色匆匆的过客脸上,落在南阳街闪烁更迭的霓虹灯上。
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放榜日子,街道上残留鞭炮的碎屑,红红充满喜气的榜单衬托着每家补习班的门面。
所有的补习班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张罗招生工作,传单和花样百出的宣传单手法活络了南阳街的气氛。
百家争鸣的战国时代又栩栩如生的上演了。
关文勋任雨丝飘在脸上,他落寞地站在学林补习班——这个他离开学儒之后,重新执教的工作单位,望着熟悉的街景,陌生的脸孔,有着一份难言的情绪。
“关老师,你怎么在这里?”他听见一个清脆嘹亮的女性嗓音,刚转过脸,就看到瘳蕙心那张圆润清秀的笑脸。
一股莫名的刺痛闪过心头,他强迫自己露出平淡的笑容,“是你?好巧,你的成绩如何?应该还顺利吧!”
“还好啦,我考上东吴日文系,以后可要多看日文电影恶补啦!”
他望着她好一会,终于忍不住问出梗在喉头已久的话:“呃,伍咏蝶考得如何?我在——放榜单上并没有找到她的名字。”
瘳蕙心挑起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还记得她?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曾经认识过这么一号人物?”
“你何必挖苦我呢?我和她都已事过境迁,谁是谁非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反正——”他苦涩的牵动嘴角,眼光深奥难懂,“算了,恭喜你考上东吴,我该走了,我快入伍了,补习班的同事要为我饯行。”
“等等——”廖蕙心喊住了他,犹豫了一会,终于告诉他:“咏蝶她——出国了,现在在纽泽西大学念书。”
“哦?”关文勋表情深沉,分不清他到底是悲抑是喜?
“其实,你误会她了,她之所以那样待你,是因为她无意中知道你和郭老师的赌注,她以为你只是存心玩弄她——她一向倨傲好胜,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何况——她对你真的是一往情深——”她看着关文勋刷白又写着懊恨、震动的脸孔,顿了顿,低叹一声:“她的反应是激烈过分点;但——这也足以表示她受的伤害有多深?”
关文勋觉得全身血液都冻结了,自责和愧疚、痛楚扭曲了他的脸,他想到他无视于咏蝶含泪的脸,祈求的手,无情的拂袖而去——更深的刺痛戳进他的心脏,他几乎要被狂涌的内疚吞蚀了。
瘳蕙心目睹他的痛苦,原本想告诉他咏蝶自杀的事再也无法出口了。她轻轻一叹,有无奈也有一分惋惜。
“也许——你跟咏蝶真的无缘吧!”
关文勋一震,踉跄了几步,冒着丝丝细雨在南阳街狼狈地跑着——急欲逃避这份突如其来的冲击和椎心刺骨的痛苦。
廖蕙心感伤地摇摇头,又是一叹——
* * * *
纽泽西的秋天美得像首诗,像童话世界的仙境。
枫红的叶,留不住的秋风,满地狂舞婆娑的缤纷落叶,着夕阳余晖,潋艳波光的湖滨,这样迷潆似幻、似梦的景致让人不饮也醉,为这份诗情画意,为这份淡淡的离愁,更加深了这番缠绵的意境。
伍咏蝶站在透明的落地长窗前,莫名涌上一份‘间云澜影白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的感触。
“在想什么?瞧你那么专注入神?”一个温文含笑的男性嗓音干扰了她的冥想。
她转身,迎触到冯云川一双澄澈又闪着洞悉的黑眸。“你下课了?”
冯云川在普林斯敦大学担任讲师,一方面继续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
“你在想什么?连晚饭也不吃?”他审视咏蝶那张出落得明眸皓齿,艳而不俗,清灵细致的脸,看得出她平静面貌下纠葛复杂的心绪。
她美得像一朵傲世山谷的野百合,更像凌霜不怯的寒梅。自信、独立而清新殊丽。
“我只是——感慨岁月的无情,我来纽泽西居然五年了。”
“是啊!没有人能像你这么厉害,五年就拿到经济学的学士和硕士学位。”
咏蝶淡雅一笑,“这都要归功于你,没有你的鞭策和鼓励,我是不可能这么顺利拿到学位的。”
冯云川深深的凝视着她,“我不敢居功,是你的聪明再加上你那份不容自己失败的意志力,才能从大四直升研究所。”他眼睛闪了闪,“看来,你这只浴血凤凰已经准备出击了?”
咏蝶垂下眼脸掩饰自己紧张、纷扰的情绪,“是,我已经准备妥当,我预备搭下星期一的飞机返回台湾。”
冯云川轻叹着,握住她的肩,梭巡着她的脸,意味深长的说:“咏蝶,你这么费尽心思,大张旗鼓到底是为了一报当年所受到的屈辱,还是一因为你根本无法忘情于他?”
咏蝶的心痉挛了一下,她迅速武装起自己,冷冰冰的盯着冯云川,生硬的说;“你什么时候变成自作聪明的感情专家了?我怎会愚不可及的寄情于一个阳奉阴违,无情无义的混蛋!”
“是吗?”冯云川丝毫不把她的愠怒看在眼里,谈笑自若的反问,“那为什么你一听到他有可能订婚的消息就迫不及待的想回国?”
“我——”咏蝶双颊飞红,她窘困地为自己提出反驳:“我一我回去探望我从未谋面的小弟弟。”崔品薇替伍定峰产下了一个可爱健康的男孩子。
冯云川笑得好可恶,他好整以暇地说:“不是大闹订婚宴,来个喧实夺主,横刀夺爱吧?”
“你——”咏蝶气得杏眼微睁,“你有心找碴是吗?你不怕我一状告到曹冰雁那去?”
曹冰雁是冯云川的女朋友,人长得斯文秀丽,也是普林斯敦的学生。对冯云川是情有独钟,关怀有加。
冯云川深知无法赢得咏蝶的芳心,对于曹冰雁的痴情和温存,也十分感动,在咏蝶穿针引线的鼓舞下,他们也顺水推舟交往了两年,细水长流的维持了一份平稳甜美的感情。
“告状?与其向她告状,不如你自己来吧!论凶悍你是无人可比;论骂人的技巧,你更是技高一筹,全世界的女孩子找不出几个像你这么——”他在咏蝶的瞪视下聪明的止了口。
咏蝶笑容可掬地俯近他,“像我怎样?你怎么不说了?舌头打结了?还是给猫吃了?”
冯云川摇摇头,“都不是,而是我有时候会记得曹冰雁提醒我的话。”
“哦?她说了什么金玉良言啊!”伍咏蝶眨眨眼,笑得更妩媚了。
每当她笑得这么甜美醉人时,冯云川的汗毛立刻机警的竖了起来,他不着痕迹的悄悄往后退,笑吟吟的回答:“她说——女人的嘴有时候比鹤顶红还毒,可以杀人不见血,教我要看紧自己的嘴巴,免得言多必失,落个一失言成千古恨的——唉哟!你——你怎么拿东西砸我呢?”他龇牙口洌嘴捂着自己肩头,拾起地上的一本厚重的书本。他看了一眼,哇哇大叫:“法律文丛,你拿法律书籍打我?你知不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打人是犯法的,我可以告你伤害罪?!”
咏蝶风姿楚楚的娇笑说:“这样啊!我手边正好有本‘医学百科全书’,你伤在那里啊!我可以来个‘以毒攻毒’‘对症下药’?”她还作势地举高手中的书,吓得冯云川赶紧躲到门口边。
“我怕你可以吧!那有住人家家里还这么凶的房客?”
咏蝶巧笑嫣然的看着他,“你的恶运可以结束了,我这个恶房客很快就会滚蛋,你长达五年的折磨可以解脱了。”
“谁说的?”冯云川扬扬眉毛,“我奉母命得陪你这位恶房客返乡探亲呢?”
“你要陪我回去?”咏蝶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是啊!是我妈再三交代的,她说;‘送佛送上天’,母命难违,我只好舍命陪你这位恶婆娘!!”
伍咏蝶眼珠转了转,她知道这完全是冯云川自个儿的主意,他不放心她。“你不必这么勉为其难,本姑娘一向独行惯了,不劳你千山相送。”
“我机票都订了,来不及退了。”他编了—个笨拙韵藉口。
“你——那你学校的课程怎么办?”
“曹冰雁会帮我代课的,一切早就安排了。你就不必担心了。”冯去川淡淡的说。
“我们都很关心你,再说——台湾我也五年没回去了,顺道去观光不是一举数得?”
冯云川淡化的笑着说,他见咏蝶悲喜交集的表情,“怎么?感动你了,不好意思再损我几句?其实,我这个人一向很随和,你如果愿意以身相报,我也不反对娶两个老婆,坐享齐人之福。”
他的话果然引起咏蝶的粉拳和尖嘴双管齐下,“齐人之福?你美得二五八万,你以为你是谁啊?”
冯云川边闪边求饶,“别打,打死了,就没——老公了——”
冯太太正准备上来叫他们吃饭,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摇摇头,为这个加起来都有五十几岁的人‘孩子气’的嬉闹感到啼笑皆非。
* * * * *
这是一栋座落在忠孝东路三段的建筑大厦。
新象广告公司偌大的招牌挂在六楼气派透明的玻璃大门外。
关文勋揉揉僵硬的脖子,他仰靠在沙发椅内,轻吁了一口气,这个企划部经理真是不好干,每天要和厂商周旋,和刁钻成性的客户应酬、开会,玩欲擒故纵的迂回战术,他常常神经紧绷,每分每秒都处于备战状态。
所幸,他拟订的广告企划甚受客户们的推崇和信任,而他监督下完成的广告产品素以精致唯美取胜,打出口碑之后,很多重视广告形象的财团和厂商都愿意花大笔的经费委托他;来策划商品。
目前在电视上有几个甚受欢迎和好评的化妆品广告,和意识形态的食品广告都是他精心策划下的作品。
艺高胆大,灵活俐落是他之所以能够从企划部组长一路晋升到经理的主要原因。而求新求变、稳扎稳打、负责果敢,更使他成为新象广告公司不可或缺的擎天柱。
也正因为角色的重要性,他几乎是全公司每天最晚走的人,有时候甚至常常窝在公司挑灯夜战,一方面修改企划案,一方面跟难缠的客户进行电话‘谈判。’
他疲备地搓揉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正准备泡杯咖啡提提神,舒解刚刚和一位厂商电话热战的紧张和压力。这家以家电产品闻名东南亚的厂商,他们那位素来以精怪挑剔闻名的业务代表不是泛泛之辈,更是难缠的角色。偏偏他们的广告预算是那么令人心动,看在经费可观的面子上,关文勋数度咽下了不耐和冲动的念头。他和他在电话中长谈、沟通将近两个钟头,才勉强说服他们接受他的提议,以亲和力取胜的女影星江馨代替美艳逼人的艳星。
本来嘛!买电锅又不是卖化妆品,找个漂亮宝贝不定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反不如以亲和力强、甚受家庭主妇们喜爱的女演员来得适合贴切;更具说服力。
他讥刺地撇撇唇,他甚至还帮他们省下了八十万的演员预算费,迷信大牌,迷信港星是不是明智的作风?
刚冲泡好咖啡,还来不及坐下来好好昂尝时,他办公室的门被粗鲁地推开了。
他皱皱眉峰,没好气的瞪着那位干扰他品评咖啡,享受片刻偷闲雅兴的不速之客,“关文培,你知不知道新生活守则上有一条,进别人房门之前要先敲门?”
他那位和他相差三岁,一张娃娃脸,一脸促狭不驯的弟弟关文培不以为然地扬扬眉,“干嘛?你又不是闺女?而且——你那位‘蜘蛛精’又不在,你怕我撞坏了你什么好事?”
他大刺刺的倒进靠墙的长沙发椅内,浑然无视于关文勋央然不悦的脸色。
“人家叫祝芝晶,不叫‘蜘蛛精’,你要我提醒你几遍?”
“提醒几遍都没有用,反正我叫惯了,就是她变成我的大嫂也一样。”关文培吊儿郎当的说,还反客为主的拿起关文勋冲好的咖啡啜饮了一口,“你怎么不加糖?好苦啊!”
“又没人请你喝!”关文勋白了他一眼,“你很闲嘛,没事做,到处晃,我看你还能优闲多久,等你的顶头上司来了以后,你还能这么混吗?”
“我才不怕啊!对于这种喝过洋墨水的女上司,我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搞不好——她很开放,很好相处,才不像某人——”他斜睨着关文勋,含沙射影的说,“在家里摆大哥的嘴脸还不够,在公司也老板着一张令人可憎的主管面孔。”
关文勋眼睛眨了一下,然后他笑了,“你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想尝尝无业游民的滋味?”
“不必威胁我,我并不在你的管辖范围内,再说——妈要你好好照顾我,你怎能拿饭碗来压我呢?”
“你很爱抬扛嘛!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我会建议陈总,把你调到业务部,让你卖弄口舌卖弄得够!”
关文培立刻拱手讨饶了,“业务部?不必了,你干脆叫我走路算了,业务部?一想到你那只又嗲又难缠的蜘蛛精,我就全身发麻,真不知——你怎会跟这种女人扯在一块,搞不好是报应——”
“报你个头!我跟她八字还没一撇,你喳呼个什么劲?”
“是吗?”关文培顽皮地挤眉弄眼着,“人家可是放出风声了,非你莫嫁哩!再说——人家可是洒下了天罗地网要把你追到手,依我看哟——”他煞有其事的摇摇头,“老哥,这次你恐怕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