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若蕾悲伧地擤擤鼻水,「我一直很感激你为欧文所做的。]
「我还想为你们做一件事。」罗福恻然的望箸她低声说道。
「什麽事?」梁苦蕾的心没出来的揪紧—O
「为你们母子的相认团聚尽点心意。」罗福鼻端酸楚的说,「已经二十八年了,够了,雪丽雅,你没有必要守着你对露丝的承诺,因为,她并没有兑现她的允诺善待欧文,反而刻薄寡恩的想尽办法欺侮虐待他!」
梁若蕾咽下喉头的硬块,泪眼凝注的摇摇头,[虽然她没有善待欧文,但,至少她履行了其他的承诺,而且,欧文也不见得会接纳你的说词,认我这个二十八年对他不闻不问的母亲。」
[他会的,如果他知道你的苦心和隐衷的话。」罗福语音坚定的说。
梁若蕾痉挛了下,她无限旁徨而踌躇的微抿著唇,深陷於激烈的天人交战中。
「我会见机行事的,你大可放心。]罗福了解而诚挚的望菁她那充满矛盾而疑虑的脸,
「欧文虽然深沉内敛,但,他是个善良热情的孩子,他会接受我的劝告,体谅你这个用心良苦的母亲的!」
梁若蕾的心挣扎得更厉害了,[是吗?他真的会——谅解我这个不得不忍痛遗弃他的母亲?]她噙著泪颤声问道。
「总要试试看呐,难不成——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跟他相认啊!」
梁若蕾全身掠过一阵强烈的战溧,她面无血色地猛摇了一下头颅,骤然下了决心,[好,你帮我去投石门路,看看他——是不是肯接纳我——」
罗福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别紧张,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雨过天青的。]他斩钉截铁的说。
是吗?梁若蕾移眸望著窗外的景色,忐忑不安的情绪仍紧紧缠绕著她那颗盈满酸楚而脆弱的心。
一颗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母性芳心。
* * *
罗福到了观缘小楼,见到了沙依岚这位容貌脱俗的俏丫头十分讶异,知道她和欧克防相
恋的事,他不禁喜出望外地笑开了眉,笑开了眼,频频瞅着俏生生又青春洋溢的沙依岚满意地直点头。
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来此地的任务和责任,他开门见山的对欧克舫说
[我有事要跟你谈,你能和我出去喝杯啤酒聊聊吗?]
欧克舫心底有数,他无奈的逸出一丝牵强的笑容,[我能说不好吗?」
三十分钟後,他们坐在板桥一家气派不凡的啤酒屋内,木制的圆形餐桌上放著两杯闪烁着金黄色光芒的玻璃啤酒杯,罗福喝了一口,便毫不客气的板著脸数落著一脸静默而被动的欧克舫。
[你这个心如铁石的浑小子,一声不响的跑到台湾,来了快一个月也不知这尽尽为人子女应尽的本分,打个电话或写封信跟你爸爸问候报声平安,你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还给剑桥塞到马桶里去了是不是?」
「我不是有写信给你报平安嘛!由你转告他还不是一样。」欧克舫淡淡的说道。
罗福眉毛挑得半天高了,「咦,你这个六亲不认的浑小子讲的是人话吗?他——他是生、养你,恩比天高的爸爸,你连个称呼都懒得叫吗?亏你还是Doctor呢?生活礼仪和做人应有的本分还不如一名幼稚园的学生!」
一抹奇妙而嘲弄的笑意闪进了欧克舫的眼底,[福伯,你大老远从加拿大坐飞机跑来台湾,就只为了亲自指导我什麽叫做国民生活须知吗?」
罗福脸都皱成团了,他为之气结的又喝了一口冰啤酒,「你这个愈活愈回去的浑小子,枉费我白疼了你一场,居伙敢讲这种没大没小的话来呕我?」
「好,我失言,罚我向您敬酒陪礼行吧!」欧克舫搓起汤圆了,连喝十杯啤酒之後,他笑嘻嘻地对脸色稍稍舒缓的罗福说「现在你训也训过了,罚也罚过了,我们可不可以喝完这杯酒就打道回府?」
罗福又拉长了脸,「干啥?陪我老头子坐不到十分钟,你就长骨刺坐不住了,我这个不知道为谁辛苦为谁忙的老头子就这么面目可憎而惹人嫌吗?」
欧克舫只好按兵不动了,[好吧!福伯,你有什麽长篇大论的国民生活须知乃至公民教育手册要对我宣导洗脑的,就请你一吐为快吧!我会洗耳恭听的。」
[我问你,你准备在台湾待多久?]罗福粗声问道。
「不一定。]欧克舫闪烁其词的答道。
[什麽叫不一定?」罗福咄咄逼人的切进著。
[ Hard to say 。 欧克舫狡桧的用英语回答他。
罗福吹胡子瞪眼睛了,[废话!我要你告诉我What is Hard to say吗?」
[我怕你中文退步了,所以才鸡婆用英语说了一遍。」欧克舫油嘴滑舌的强辩著,然後,他在罗福的怒目瞪视下,轻吁了口气,[好吧,你如果要我说实话,我的笞案就是不一定。」
罗福微微眯起眼,「你会娶沙家的那个丫头吗?」
「Maybe!」欧克舫又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罗福又老大不高兴的拉下脸,「What is “Maybe”?」
[ 就是 Yes or No 。」欧克舫皮皮的说。
罗福的肝火又上升了,「你这个浑小子是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我问你是非题,你编给我弄成选择题!」
欧克舫仍是一脸调笑的模样,「你这麽容易发火动怒,就不应该逞强,硬要帮人家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我替谁做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来著?」罗福硬邦邦的质问道。
[你自己心里有数,不是吗?」欧克舫锐利的说。
罗福又开始皱著眉了,然后,他吐了一口闷气,清清喉咙,又转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什麽会突然跑来台湾?]
欧克舫瞳孔紧缩了一下,[福伯,你什么时候当起法官了!」他笑谑的撇撇唇,不答反间地踢著皮球。
[当我发现我面对的是一个狡诈又不合作的嫌疑犯时。]罗福也毫不含糊的还以颜色。
[嫌疑犯?]欧克舫微愕的扬扬浓眉,[原来在你眼中,我已经成了潜逃到台湾的嫌疑犯了?」
罗福已经骤然失去了跟欧克舫耍嘴皮的兴致和耐性了,他绷若脸沉声说道「你不必跟我打哈哈,搓汤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台湾的真正目的吗?]
欧克舫微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嘻皮笑脸的神态,「罗大法官,你既然都已经抓到了我的罪证,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罗福并没有被欧克舫半带挑衅半带挖苦的态度激怒,他只是用他那对精锐如神的目光紧盯著欧克舫,慢声问道
「老实跟我说,欧文,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梁若蕾是你母亲的事?」
欧克舫脸色猝变,[我没有母亲。」他语音森冷的咬牙说。
「唷唷!]罗福怪声怪气地叫了好几声,「你没有母亲?敢情你跟西游记里的男主角齐天大圣样,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欧克舫的下颚紧缩,喉舌上下蠕动著,「对我而言,我的母亲已经死了。」他冷冰冰的从齿缝中迸出话来,面罩寒霜地用力指著自己的心口,「在我心里她已经死了二十八年了。」
「哦?」罗福目光如炬的紧盯善他,「那你为什麽还要大费周章的跑来台湾看她?甚至找人调查她?」
欧克肪的脸色更加阴莺而灰白了,他浓眉纠虬的寒声说「我只是想知道生我的那个女人,她的脸是不是和她的心样冰冷无情?同时让她知道没有她——我一样活得很好!」
「你好个鬼!」罗福也动了气,[你这个口是心非的浑小子!你就算要恨你母亲,你也应该弄清楚地为什麽要离开你的真相,你再给她定罪扣帽子也不迟啊,更何况——她是真的万不得已——才离开你的!」
欧克舫嘴角泛著一抹轻蔑而扭曲的冷笑,[万不得已?]他讥诮的发出一声冷哼,[哼,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犯下的错事,找到干百个万不得已又似是而非的理由,包括罪无可恕的死刑犯也是一样的,我是学法律的,即使面对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只要我愿意,我一样可以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漂白他的罪疚,这并没有什麽稀奇对不对?」
罗福勃然变色,鼻翼也因愤慨而强烈得翕动着,[你拿自己的母亲跟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相提并论?」
欧克舫的嘴角微微抽搐著,但,他却用冷酷无情的言词来掩饰内心的痛楚和煎熬。[如果你觉得我言行尖酸刻薄,那也是因为我家教不严,其来有自!」他冷冽地乾笑了下,「谁教我有对万不得已的父母呢?」
[欧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愤世嫉俗又冷血残酷的?」罗福沉痛莫名的摇摇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如果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哪个做母亲的会愿意轻易离开割舍自己的孩子呢?你难道不能平心静气的听我陈诉一下你母亲为什么会离开你的隐衷?」
欧克舫脸部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然后他冷冷的撇撇唇笑了,笑声讥讽而刺耳。[原来你今天不仅是来扮演法官的嘴脸,而且还肩负了说故事的重责大任,不错,不错,梁若蕾女士果然有一套,她到底花了多少钱买通你来当她的说客兼传声筒的!]
罗福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呈现一片绛红:[你——你这个不识好歹没心没肺的浑小子,我——我从此不跟你讲话,算——我白挖心肝,白疼了你一场!]语毕,他怒气腾腾的拂袖而去。
欧克肪打了个冷颤,也在懊恼焦灼中把钱扔在桌上,紧急的追了出去。
当他发现气昏了头的罗福,丝毫没留意到那辆从左侧巷子内火速冲出来的小轿车时,他惊惧万状地俯向前用力将罗福往内侧推,然後一阵骇人听闻的碰撞声刺耳地响起,惊魂未定的罗福面无血色地看利欧克舫的身子飞了出去,被巨大的冲力反弹到地面上,腥红的鲜血和殡纷的碎玻璃散布在凌乱不堪的地面上。
# # #
沙景塘、沙依岚和梁若蕾接到罗福的紧急电话,便马不停蹄赶到宏恩医院急诊室。
罗福一见到梁若蕾,立刻悲不自胜而老泪纵横的对她低泣著,「雪丽雅,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是为了救我,才会被那辆该死的车子撞到的——」
沙景塘则忙著和肇事者、警察了解车祸当时的状况,初步侦讯的结果是那位驾驶先生有喝醉酒超速的嫌疑。
然後,他面色凝重的拍抚著满睑忧戚而泪光盈盈的沙依岚,「丫头,克舫这核子看起来不象会短命夭折的人,你放心,他会逢凶化吉,平安无事的。」
沙依岚凄怆的点点头,望着脸色同样惨白而焦虑的粱若蕾,愁思满怀又忧心冲冲的她,不禁暗暗生起一丝困惑的疑窦,尚未及向梁若蕾伸出试探的触角之前,急诊室的大门倏地敞开了,一个神色紧张的护士对他们这几个焦心如焚的人宣布:
「糟糕,病人的血型是RH阴型的,我们医院的血库里正好缺这一类的血液,你们有谁是他的直属血亲,刚好也是这个血型的?」
「我是RH阴型的。」梁若蕾飞快而焦灼的说,「你赶快抽我的血去救他!要多少都可以。] 她泪意梗塞的说。
那位护士本来还有些狭疑和顾忌,毕竟梁若蕾看起来太柔弱纤盈,她委实担心她供应不起太多的血液给病患。但,人命关天,救命要紧,权衡轻重,她只好急就章的权变一下了。
梁若蕾整整输了一千cc的血给欧克舫,那位护士小姐离开病房前还不忘吩咐著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的梁若蕾,「你可以多喝些热牛奶或吃些猪肝汤补补身子,不然,你会太虚弱而没有办法很快恢复元气的。」
沙依岚眼中盈满了感激和动容的泪光,她轻轻走到病床前,握著梁若蕾略嫌冰凉的手,哽咽的向她道谢,[ 谢谢你,梁姑姑。」
梁若蕾凄然一笑,泪珠浸湿了她的睫毛,顺著泛白憔悴的面容滚落枕畔,[ 你不必谢我,母亲输血救孩子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什麽?] 沙依岚震惊万分的张大了她那双泪雾蒙蒙的眼眸,「你是克舫的母亲?这怎么可能?]
罗福替梁若蕾证实了这点,「她的确是欧文的亲生母亲,这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你让你梁姑姑休息,我们到手术房门口去坐,一边静候欧文手术的结果,一边听我讲你梁姑姑和欧文爸爸之间这段曲折缠绵的爱情故事。」
沙依岚迟疑地看了梁若蕾一眼,又把双湿润迷惑的大眼睛停泊在沙景瑭那张充满智慧而慈蔼的脸庞上。
[去吧!你梁姑姑由爷爷来照顾,你尽可安心。」
於是,她静静地随著罗福重新走到手术房门口坐了卜来,抱著关怀好奇又稍安勿躁的复杂心情,专注静默的聆听著罗福叙述著段感人肺腑而纠葛痴迷的异国恋曲。
「欧文的爸爸维克多和我是在牛津大学读书时认识的同窗挚友,我是克勤克俭的大陆留学生,他呢,是出身显贵的富家子,但,他却没有一股权贵子弟所具备的骄奢气质,他是个金发碧眼的翩翩美男子,更是个热切迷恋上中国文化的西洋青年,特别是对於唐诗宋词元曲汉赋,他更是沉浸成痴,整天吟诗朗诵,赞叹著我们中国子弟已不冉热中研究的汉学经典。他不但在学校专攻东方文学,更聘请专人指导他写诗撰词的技艺,他那份热爱中国文学的精神,常令我怀疑他是不是投错胎的中国魂。」罗福感慨怆惘地送出一丝苦笑,接过沙依岚细心从贩卖机取出的饮料罐,拉开瓶盖,他轻啜了一口,又继续沙哑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