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敢回家,家里没有人┅┅我会怕。」他低著头,声音愈说愈小,好像有些忸怩害臊。
「家里为什么会没有人?」裴斯雨错愕的注视著他,「你爸爸不是有请管家照顾你吗?」
贺宇庭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望著自己那一双沾满泥屑的球鞋。「她闹罢工不干了。」
裴斯雨的心里有数了,她定定地审视著他那心虚的表情,「她为什么好端端会闹罢工?是不是你把她气走的?」
「没有,是——她说她受不了我,所以——才收拾行李,离家出走的,离开前,她还用三字经骂我哩!」贺宇庭倒是挺懂得搓汤圆的艺术,全部推得一乾二净。
可惜的是,裴斯雨太了解他,对於他的劣根性更是了如指掌。她摇摇头,目光如炬的紧盯他一字一句的慢声问道:「你什麽都没做,她会罢工、离家出走,甚至还对你骂三字经?」她顿了顿,加重了严厉的语气,「老实说!你到底又做了什么?拿蟾蜍吓她?还是用橡皮圈打她?用冷水泼她?用香蕉皮扔她?」她一一搬出他在学校干下的「丰功伟业」。
贺宇庭像个小陀螺似的连连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是阿珠她自己找我麻烦的,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他抵死不承认。
裴斯雨点点头,「贺宇庭,你知不知道『木偶奇遇记』里的小木偶,他的鼻子为什麽会变长?」
「知道。」贺宇庭撇了撇唇,「是编剧让他变长的啊!」
裴斯雨为之绝倒,更为之扼腕,她无可奈何的瞪著他,「好,你不肯说实话,我上楼打电话给你爸爸,让你爸爸来伤脑筋,来修理你!」
「裴老师,我爸爸到日本出差了,所以,他暂时没空修理我。」
裴斯雨转过身,望著他那有峙无恐的神态,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怒火,她瞅著他慢慢点点头,「很好,你就继续在外面游荡闲晃好了,小心,别碰上坏人,他们最喜欢抓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卖到国外去当小奴隶。」话甫落,她头也不回的迳自走向楼梯口。
贺宇庭慌忙的追了进来。「我说,我说,裴老师你别丢下我┅┅」他气喘吁吁又紧张兮兮的抓著裴斯雨的皮包带子。
裴斯雨静静的扬起眉瞅著他默不作声。
「我┅┅把她最喜欢的一件丝质衣服┅┅」他嗫嗫嚅嚅的,「拿去给哈利当棉被。」
「哈利?」
「就是我老爸送我的生日礼物,一只纯白的哈巴狗。」
裴斯雨完全明白了,「而你的宝贝哈利却把阿珠最心爱的丝质洋装咬得坑坑巴巴,面目全非。」她替他接下去做了完整的补充和诠释。「你为什么要把阿珠的衣服拿去给哈利咬?」
贺宇庭犹豫地咬著嘴角,「谁教她——要偷吃我的巧克力蛋糕,而且一点也不留给我!还骂我,跟我顶嘴!」
「顶嘴?」裴斯雨惊讶不已的瞪大了眼睛!提高了音量,「你们两个人到底谁大谁小啊?!」
「她比我老,可是我比她大。」贺宇庭扬著眉细声细气的说。
「你比她大?」裴斯雨失笑的轻哼著,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难怪,学校里会有那么多老师「牢骚满腹」,更难怪会有一大堆的教育工作者悲叹「师道难为」。
碰上这些精灵古怪、冥顽难驯的学生,光是爱和言论上的循循善诱,显然已经无法彰显教育的功能。
「当然啦,因为我是她的小主人,小少爷啊!」贺宇庭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
裴斯雨啼笑皆非的瞪著他,「那——我跟你又是谁大谁小啊?」
贺宇庭这下可精了,他毫不迟疑的说「当然是你大,我小啰!」他一向懂得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艺术。「你可以叫我罚站,我又不能叫你罚站。」
裴斯雨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小孩子的思考逻辑永远可以令大人们晕头转向,哭笑不得。「好了,小少爷,你很厉害,把管家给气跑了,现在你来找我这个没有分量的老师做什麽?」
贺宇庭撇撇唇,谨慎的瞄了裴斯雨一眼,小心翼翼地说:「老师,你很有——分量啊!」
「我有分量吗?那你平常在学校怎麽敢跟我顶嘴捣蛋啊?」裴斯雨笑吟吟地反问他。
贺宇庭小脸微微泛红了,他垂下眼,眨眨那两排又鬈又密的长睫毛,「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想引起你对我的——注意嘛!」
裴斯雨的心震动了一下,她满脸诧异地望著他,「你喜欢我?所以你才刻意跟我捣蛋作怪?」她不可思议的挑高了眉毛。
贺宇庭却涨红了脸!他怪好不意思的点点头,一副别扭的模样。
裴斯雨感到兴味十足又受宠若惊了。「那——你一定也很喜欢阿珠了,所以,你才会故意跟她恶作剧?却没想到会把她给气跑?!」她运用同理可证的逻辑笑著反问他。
贺宇庭却用力摇摇他的小脑袋,「才不呢!我最讨厌她了!她脾气坏得像巫婆,又好吃懒做的喜欢跟我争零食。」
裴斯雨再度失笑,她双眼亮晶晶的瞅著他,「看来,被你喜欢和被你讨厌的人都同样倒楣,下场都一样的凄惨狼狈!」她轻嘘了一口气,「好吧!小少爷,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我┅┅我想请你收留我。」贺宇庭小声的说.然後.他又一本正经的提出补充,「我┅┅我会很乖,很乖的,绝不给你惹麻烦。」那张漂亮可爱的小脸上写满了祈求和纯真。
他见裴斯雨蹙著秀眉没有任何反应,马上垮著小脸可怜兮兮的说:
「裴老师,我真的会很乖的,阿珠走了,老爸又不在,我一个人骑脚踏车下山,身上只有三十块!吃了两根香肠就没了,我用最後的一块钱打公共电话问班长,才知道你住在这里,我五点钟就到了,可是你又不在,我只好饿著肚子坐在小公园里等你回来┅┅」
裴斯雨的心揪紧了,对於贺宇庭那副小可怜的落难模样,她实在无法继续铁著心,摆出一副不问不闻,无动於衷的态度。
她轻叹一声,「好吧,你就暂时窝在我那里吧!不过——」她望著他那发光的小脸,郑重的提出警告,「你可得安分守己一点,不准胡闹,有个蒋阿姨跟老师住在一起。」
贺宇庭欣然同意的提出保证:
「我一定会乖乖的,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他还主动的提议要帮裴斯雨拎那盒糕点。
裴斯雨斜睨了他一眼,哪会不知道这个小鬼灵精心里打什麽主意?她索性打开盒子,拿了一块绿豆糕递给他,「你饿坏了吧?先吃一点,待会老师下碗面给你吃。」
「我可不可以再加一个荷包蛋补充营养?」贺字庭这个小家伙在狼吞虎咽之馀,还不忘得寸进尺地敲竹杠。
「可以,不过!你得洗碗!」裴斯雨笑著说,并顺手牵起他的小手,沿著阶梯爬上了三楼。
「那你最好用不锈钢的碗煮面给我,因为,我十次洗碗九次破!」贺宇庭笑嘻嘻的提出忠告。
「我看是十次洗碗十次破吧!」裴斯雨瞅著他那张讨喜的小脸蛋,徐徐取笑道。并顺手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扇铜雕铝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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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詠宜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欣赏由依莉莎白泰勒和保啰纽曼主演的旧片「青楼怨妓」。
看到裴斯雨牵著贺宇庭进来,她惊讶的挑起眉,狐疑的问:「这个小帅哥是谁?不会是饶书呆背著你在外面偷生的吧?」
裴斯雨白了她一眼,「你少胡扯!他是我学生。」她放下那盒糕点,并拿了一双拖鞋让贺宇庭换上。
「你学生?」蒋詠宜眉毛提得更高了,「你把你学生拐回来做什麽?莫不成你财迷心窍,想掳人勒索啊!」
「勒你个头!」裴斯雨轻斥道:「他家里唱空城计,所以暂时投靠我这个老师。」
「哦?」蒋詠宜瞥了瞥贺宇庭一眼,贺宇庭连忙绽出一个纯真又甜美的微笑,还露出一对讨喜的小酒窝。「阿姨你好,我是贺宇庭,请多多指教。」他对蒋詠宜彬彬有礼的一鞠躬,一副又懂事又乖巧又惹人怜惜的模样。
蒋詠宜十分受用,她笑咪咪地还来不及张嘴夸扬贺宇庭几句,裴斯雨已在一旁淡淡的提出警告:
「你别被他外表给骗了,他可是十足的小鬼灵精!」
「是吗、」蒋詠宜不敢置信的频频打量著眼前这个端秀可爱的小男孩,瞧他那副小天使般纯真童稚的模样,实在很难荀同裴斯雨对他的论点和评语。
贺宇庭对她那充满好奇、窥测的目光,回以灿烂生动的一笑,两个又深又可爱的小酒窝漾在他红扑扑的脸颊上。「阿姨,你长得好正点哟!跟裴老师一样正点。」
这个甜言蜜语的小家伙果然是个十足的鬼灵精,但,他却很投蒋詠宜的缘,也很对她的胃口。
她笑颜逐开的摸摸他的头发,「你这个小帅哥的嘴巴可真甜,将来长大了不知道会偷走多少女孩子那颗破碎的心!」
贺宇庭听得一知半解,「蒋阿姨,我长大了不会做小偷,你放心好了,我要像我老爸一样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後成为很多很多漂亮阿姨的自动提款机。」
蒋詠宜为之瞠目咋舌,「自动提款机?」
「对啊!要什麽有什麽,比圣诞老公公还凯、还大方。」贺宇庭频出惊人之语,似乎不能理解蒋詠宜为何会有这般大惊小怪的反应。
「天啊!」蒋詠宜拍拍自己的额头呻吟了一声,「裴老师,你听见你的宝贝学生的未来志愿了吗?」
正在厨房煮面的裴斯雨立到探出头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幸灾乐祸,她冲著蒋詠宜眨眨眼,轻描淡写地说:「听见了,挺与众不同的,不是吗?」
「与众不同?」蒋詠宜的声音起码提高了八度。
贺宇庭不解地望著蒋詠宜,不明白她为何变得那麽激动,又做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蒋阿姨,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蒋詠宜垮著脸,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贺宇庭转转眼珠子想了一下,「那——是不是我拍错你的马屁了?」
天啊!蒋詠宜差点儿昏倒!不过,她还是强忍住,选择了一个比较文雅温和的方式,她瘫倒在舒软的懒骨头里,蒙著脸!发出阵阵无助的呻吟和怪声怪调的窃笑。
而裴斯雨却早按捺不住泉涌的笑意,发出一串如银铃般悦耳的大笑。
而贺宇庭这个始作俑者,却呆头呆脑的坐在沙发内,浑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麽?!
是圣诞老公公吗?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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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相信!我这个电动玩具的功夫皇后,竟然败给一个八岁的小娃娃!」蒋詠宜不敢置信的尖声怪叫著,她瞪著萤光幕上显示的数字,三万五千分,居然比饶书呆还高,他们这两个「黔驴技穷」的大人应该去撞壁。
「阿姨,失败为成功之母啊!你别生气,虽然我IQ比你高了一点,但,三分天才也要七分努力啊!你还是有机会打败我的。」贺宇庭拿出赢家的气度,笑嘻嘻的安慰著。
他那心无城府的安慰,反而更令蒋詠宜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挫败感。
「我还是不敢相信!」她气沮的喃喃自语著。
坐在餐桌边,帮忙裴斯雨包饺子的饶见维闻言,不禁笑著加入劝慰的阵营里。
「詠宜.败给一个天才儿童没什么好丢脸的,连我这个正科班出身的电脑工程师都不得不俯首称臣、甘拜下风了,你这个业馀的玩家又有什么好怨叹的?」
蒋詠宜一听,才刚刚关上按键,裴斯雨又跟著搭腔!「小姐.愿赌服输,你这个堂堂的大学讲师可别忘了保持运动家的精神。」
「干嘛,你们小两口唱起双簧了?」蒋詠宜一脸嗔怪的望著他们,「坐在一块浓情蜜意的包著水饺还不够,还要表演夫唱妇随的恩爱镜头给我这个大电灯泡看才过瘾、甘心吗?」
斐斯雨羞恼万分的瞪著她,还来不及出口反击,贺宇庭已仰起脸抢著问蒋詠宜了,「蒋阿姨,你是大电灯泡,那我是不是小电灯泡呢?」
「你啊,你是电力十足的火力发电厂!」蒋咏直没好气的说。
贺宇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怪不得你赢不了我,原来不仅IQ不够,火力也不太够!」
裴斯雨和饶见维闻言皆忍不住笑了满怀。
而蒋詠宜则恼火的涨红了脸。
偏偏,贺宇庭还不懂得紧急煞车,见风转舵。
「阿姨,你又生气了吗?小心长鱼尾纹喔!拉皮手术还是不要常常做比较好,我们以前的管家阿珠说 做多了会像僵尸一样『哭笑不得』喔!」
蒋詠宜又开始翻白眼了,「斯雨,这个小家伙的风流老爸什麽时候才会回来?」她咬紧牙龈的问道。
裴斯雨耸耸肩,一脸痛苦的强自压抑著满腔飞窜的笑意。
饶见维则垂著头暗暗偷笑,不敢过於明目张胆,免得再度刺激蒋詠宜这个活像被火烧到屁股的小火鸡。
而这时,贺宇庭又细声细气的仰著脖子!提出他的疑问了,「蒋阿姨,你找我爸做什麽?他只会赚钱、调酒、打球、赛车、泡马子,不会做拉皮手术啊,你找他没用的,还不如少生气比较有效一点!」
裴斯雨和饶见维实在克制不住了,立刻笑得人仰马翻,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连眼泪都跌出了眼眶!
而贺宇庭仍是不明白他说错了什麽?更不明白蒋詠宜的脸为何一会红一会绿的,一副快要抓狂失控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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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宇庭整整窝在裴斯雨和蒋詠宜合租的小公寓里长达八天之久,才接到贺之曛由日本东京打来的电话,说他明天回国,晚上会来接贺宇庭回家。
裴斯雨的心情十分微妙而复杂,可说是悲喜交集,忧欢参半的。
喜的、欢的是——她终於可以如释重负的把贺宇庭交还给他爸爸。而忧的、悲的是——这八天来的朝夕相处,她和贺宇庭这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小顽童,已经建立了一份深刻而真挚的感情。
一块上课,一块放学,一块做功课,从吃住坐卧中,她真正了解到,贺宇庭那异於顽皮小精灵的另一面风貌。
他虽然淘气刁蛮、精怪好动,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是个孤独而缺乏大人适当关爱教导的孩子。所以,他用顽皮捣蛋的行径,来博取大人的侧目和关心,更藉此发泄他那无处排遣的精力,以及那份藏在幼小心灵深处的空虚寂寞。
这是裴斯雨和他生活八天下来所得到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