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妈--」
直到哀绝的瞳敛下时,栏杆上的身形也落下,众人骇极惊吼,最先冲出的是古圣渊,伸出手却只有拂过掌心的衣摆,握住的是冰冷的空气!
「不要--」忽然一个悲喊像由虛空冲破而出,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对乔皖而言,这一瞬,像静止了。飘飘的白雪,犹如夜空的星子,灿烂的会发光,底下,树枝划破她的礼服,而至割开她的皮肤,散落而出的鮮红,随着被划裂成条的礼服飘飞,痛已传不到她的心,直至摔落于雪地上,浓浓的血红迅即染了满地红艳。
上方的古圣渊怔愕的望着底下,连身旁的罗睦天和高见和栽都完全不敢相信他们所看到的!
乔皖快摔落到地面时,忽然減速的像被抱住般缓落于地,随即身旁多出一名金发透明的女子,像由冰雪凝出般,清冽而美丽,纵然相距之遥,古圣渊却永远不会错认眼前的人。
「薇儿……阿姨……」
见到那俯首的面容时,乔皖有些迷惑,是幻觉吗?或者她已经死了,看到来接她的人。
爱丽薇儿像由空气中幻化而出,全身比先前所见更为透明,乔皖艰困的抬起手,树技重创她的颈子,血不停的由唇溢出,突然她想;或许这位美丽的夫人,不是她认定的篠原夫人,而是来接她的死神,所以一直在她身旁,只有她能看到。
透明的手与她交错而过,永远无法碰触的生死相隔,金发人儿悲然落泪。
「夫人……」原来死神都是这么美丽的,她想开口,却说不出声,血呛在喉里,连咳都无能为力,只是激涌而出。
想起奶妈说过,人死了会再入轮回,又得再面对一场从头再来的生命。
「夫人……请您替我对老天爷说……」抖着唇瓣,她耗尽力气抬起手想摸到金发人儿,断续的颤动无声的请求。「一定要让我……魂飞魄散,永远的死亡……不要有来生、不要……有感觉、无……忧无喜、无哀无……乐……记得……帮我跟老天爷说……」随着她合上的眼,手无力的落至雪地上。
「可柔……我的女儿……你是妈妈……最重要的宝贝呀……」低低的、幽幽哽泣,却再也传不进爱女耳中。
世人听不到离世的声,唯有强烈的感情震荡,还有血缘的联系,为了救女儿,她……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悲恸的蓝瞳看向上方,心碎的质问托付风雪,直直传入古圣渊耳中!
「为什么--」
痛切的声,回荡再回荡,而至消失。
古圣渊僵立当场,皑皑白雪染上火焰的鲜红,第一次,他深刻的感觉,乔皖不只肖似爱丽薇儿,而是如一个模子刻出般的像!
医院里,古圣渊、罗睦天、高见和栽,三人全焦急的等在病房外。
从乔皖一被送进医院,知道她跳楼自杀的杰瑞老医生,对古圣渊是不假情面的咆哮,病房关上门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了,还沒见到老医生或护士出来说明情况。
古圣渊坐在椅上,支着额,从头到尾默然的动也沒动,罗睦天环胸靠在墙上,唯有和栽急得来来回回走着。
「到底如何了,杰瑞伯伯真讨厌,怎么样也该出来说一声呀!」和栽交握着手,又急又恼的。
沉默的两个男人都沒开口,和栽受不了的要再发作时,病房门突然开了,在场三人的注意力全转向。
「杰瑞伯伯,小妈情况怎么样了?」
想起乔皖一身是血的被送来,老医生检查了以后,又沒做任何要大手术的举动,让和栽有些忐忑。
「死不了!」老医生沒好气,身后的护理人员陆续把急救完的药品和器材推出。
「你是指沒大碍吗?那--」和栽忙要进去探望,却被医生挡住,接着把房门关上。
「杰瑞伯伯。」以为老医生的正义感发作,和栽正想撒娇的请求,却被他严厉的目光瞪回来。
「她是自杀,就算沒大碍,也不宜再受刺激,现在打了镇定剂,正在休息。」
听到这里,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她伤得如何?」这是罗睦天最忧心的一点。
「从五楼跳下来连骨折都沒有可算奇迹!」
「幸好地上的雪积得厚!」和栽干笑,那一幕怪异的场景,哪怕天生第六感敏锐的她,至今犹不敢置信。
「但是她全身多处被树枝划伤,最严重的是颈子的伤,被划伤的同时还有坠楼的风速所造成的撕裂伤,暂时还不能说话,能不能恢复原来的声音还要再观察她以后的情况。」老医生说完看向古圣渊。
「我必须严重的警告你,你的妻子全身上下都受过伤,外表看不出来,潜藏在身上和体內各处的伤相当多,她的腰骨、手骨骨折过,依癒合度看,应该是这一、两年受的,头顶有一道很长的缝合伤痕,已经被头发盖住,手背、背部和脚底都有淡疤,疤痕看来重复交叠很一致,虽然这些伤年代有些久,一般人看了或许认为那
是一般的疤,但是我以经验告诉你,那是烫伤,而且是蓄意造成的!」
「蓄意造成的烫伤!」古圣渊皱眉,皖皖身上是有些疤,但是都不大,他以为是孩童时期不小心留下的。
「医生,你的意思是指……」长久的律师生涯,让罗睦天敏感的想到另一个可能。
「如果能得到她先前的病历就更能判断,但是伤口规则、深度一致,还伤在不容易发现之处,综合以上这些,我不得不怀疑她有一段受虐时期,如果她先前都与家人住一起,应该是父母长期施虐!」
这个消息震撼住了古圣渊、罗睦天和高见和栽!
☆☆☆
为什么!
爱丽薇儿责问般的话,始终不停的回绕在耳!古圣渊仰首灌下不知第几杯酒,颓然往后靠去。
薇儿阿姨……已经逝世十多年的人,竟会出现在眼前,想告诉自己那是幻觉都不可能,连睦天和小栽都亲眼目睹,再加上乔皖的过去,连日来的演变,他自己都想问为什么了!
想到乔皖,那跳楼前绝望而空洞的眼,古圣渊再次倒了满杯酒,猛然灌下,为何要感到痛苦,他早该想到的,一个人被逼到极致除了寻死,还能如何?生无可恋的绝望、亲人丧尽的绝望,这不都是他一步步造成的吗,他有什么好痛苦的?
「一旦乔皖能出院时,我会用尽一切力量来帮她,包括脫离你。如你所言,这场差劲的演出我也居中协力不少,是该弥补。」
这是当天乔皖状况稳定时,罗睦天对他说的话,为了乔皖,好友与他彻底反目。
深深的叹息,古圣渊抱着头,他从沒想过要逼死乔皖,从沒想过要逼死总是对他羞怯微笑的妻子,尤其听到她从小就被施虐时,更令他痛心疾首,沒想到那畏缩的颤抖竟来自长期的受虐,他终于体认到什么叫撕心裂肺!
以往,那双对他充满依赖与信任的眸瞳,现在对他是充满惧怕。
醒来的乔皖光听到他的名字,就激动的挣扎,连点滴都扯掉,受创的喉咙拼命想喊,颈部的伤口也因而裂开,见此情况的老医生,从此将他列为不受欢迎的人物,严禁他接近病房;甚至挑明告诉他,管他是不是医院最大的赞助者,只要是医院里的病人,就得照医院的规矩来。
目前他被禁止与妻子相见,否则病人有被他活活吓死的可能!
古圣渊烦躁的扒过满头乱的发,要再倒酒,却被人拿走。
「小栽!」
「小爸,別再喝了,你已经喝了三天酒,再喝身体会坏的。」
「你別管,拿来!」皖皖不愿见他,却愿意见睦天,明知是自作自受,却依然让他烦闷得以酒精来麻痹自己。
「不行,绝不让你再喝了!」小栽也强硬起来。
「快拿来!」
僵持不下的两人,突然听到房外传来车子疾驰的回转声,音量之大让人毫不陌生,接着是下人们的喧哗,直到高跟鞋重重踩过地面的走廊,和田管家的声也加入阻挠,却被更猛烈的女声给吼开,热闹的一切来到厅门外时,砰地一声,门被暴力给踹开,接着是行李重重落地的声响。
「古、圣、渊--」美艳的女子以复仇女神之姿,狂吼的怒叱震荡整个客厅。「你敢出卖老姊我--」来不及吼完的话,是将手中的包包朝沙发的人掷过去,却沒K中。
「姊姊能逃过李虎啸的追逐,也不简单嘛!」古圣渊打量眼前这一身狼狈的姊姊,向来有型有款的头发披散凌乱,连身上的套裝也来不及整理好,一身风尘仆仆,完全是逃难的模样。
「你老姊被人绑回香港,对你会比较好吗?」古烈华气呼呼的挥舞着拳头,红红的长指甲大有想抓花他脸的冲动。
「少一点家具损害,对公共安宁是比较好。」古圣渊叹气地道。
「你--」手上沒东西可丟,古烈华气得就要冲过去,十根手指眼看就要抓上他的脸,却被拦腰抱住。
「烈华姑姑,你冷静点,別气,小爸这几天够受了!」和栽拼命阻挡她。
「小栽,你怎么也在绿风岛!」
「是呀,一直联络不到姑姑,我好担心呢!」嗟,现在才注意到她。
「问问你那阴险的小爸吧,对自己的亲姊姊做了什么好事!」她甩给亲弟弟一个超级怒目的眼色。
「算了、算了,反正烈华姑姑都到绿风岛来了,就表示小爸计谋沒成功,证明姑姑比小爸聪明?
第十二章
「姑姑,为什么要偷听呀?」
高见和栽与古烈华藏身在书房里的小隔间里。这是古圣渊用来放置一些旧书籍与过期文件资料的地方,从书房里很难看出这个隔间,因为它被隐藏在一扇落地镜的拉门之后。
「哼,凯尔是理查爷爷的心腹,老弟这段时间跟爷爷借调他调查可柔的下落,还以为我不知道,今天凯尔会亲自来,一定事情有什么重大发现。」
古烈华环胸从这扇镜看出去,这也是一扇魔术镜,从里面看出去一目了然,从外面看,可就是一般的镜子。
「姑姑也担心那个传说中的小女婴下落?」每次看烈华姑姑都对小爸陷在过去的往事里很受不了的样子,原来她也关心这件事。
「干嘛,我不是人呀!」送个沒智商的白眼过去。「可柔小时候我也抱过,薇儿阿姨也很疼我,我不拿着宣扬,可不代表我不在乎,別吵了,安静听。」
啐!就不晓得谁声音比较大,小栽嘟着嘴。
斯文高挺的凯尔,一头黑发、棕色的眼珠,应对合宜的谈吐,给人感觉相当稳重。
「看来古先生这几天不好受呀!」面对古圣渊难掩的憔悴与酒味,凯尔微笑中有些轻叹。身为理查的机要秘书,常得面对国际场合,与古圣渊也非泛泛之交,流利的中文难不倒他。
「你人在欧洲,一定有很多事都瞒不了你,我也懒得找理由说了。」婚宴当天新娘子坠楼的事,就算真正的原因被压下来,一定还有很多好事者的揣测,更逃不过凯尔的情报。
古圣渊点着嘴上的烟,靠上椅背仰吐着,全然沒打算与凯尔拘谨于礼貌。
凯尔一笑,径自在他对面坐下。「乔皖小姐虽然……意外坠楼,却总算倖免于难,两天后就可出院了。」
「你……调查得还真多。」
「责任在身,还请古先生见谅。」凯尔打开手提箱,拿出一叠又一叠的调查报告与资料。
「结果呢?」白雾里的灰眸有些复杂。「真的证实我们的推测,可柔……连那一线生机都沒?」
「应该说十七年来的谜团,终于真相大白,而且是彻彻底底的。」凯尔的神情相当的坚定。
「曼彻斯特的女婴尸骨真是可柔?」见他断然的神色,古圣渊心头一紧。
「不,DNA的比对,已证实那并非可柔小姐。」
「不是可柔!线索不会这样断了吧?」
「古先生別急。」凯尔温雅一笑,报告着他所查到的事。「我已经找到当初说的那位妇人,证实乔万崇当初确实把一个女婴交给她,因为两个女婴都病了,而不是谣传的一个,他无法再带两个婴孩跑。」
「所以他打算捨弃其中一个,因为护照上是夫妇两人带着一个婴孩,当时他应该迫不及待的要逃离欧洲吧!」古圣渊推测。
「正如古先生所言,但是无论哪一种选择,他都很难下决定。如果挑可柔小姐,虽然有人质在手,这么做却会让三大家族对他紧追不捨,而且也表示他得捨弃亲生女儿;若选择亲生女儿,那可柔小姐一旦被找到,三大家族就会更肆无忌惮的对他展开攻击!」
「后来呢,他的选择是什么?」灰眸锁紧地问,整颗心随之高悬。
「乔万崇本就是个自私的人。」凯尔明睿的眼瞳迎视着眼前的人,清楚说道。「他选择拋弃亲生女儿,带走可柔小姐!」
「这么说--」古圣渊整个人倏然直起身。
凯尔摊开桌上一张证明。「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乔皖小姐又……因意外而住院,未来得及征求古先生的同意,就擅自请医院方面针对乔皖小姐与老主人的检体做DNA比对,现在已证明乔皖小姐就是可柔小姐!」
「我该想到的……」古圣渊整个人如恍惚般,喃喃念着。「皖皖跳楼时,薇儿阿姨会出现……还有婚宴前的……那场梦,阿姨是想……把女儿托给我……」
乔皖竟是可柔,难怪她自幼被父母长期虐待,因为她根本不是乔万崇的亲生女,而这可怜的人儿,最后竟还被他逼到跳楼!
「天呀!」古圣渊沉痛的抱着头,他承诺要爱一生的人,最后竟差点死在他的折磨下!
「另外,乔万崇捨弃的亲生女儿……」
「哎呀,烈华姑姑你不要这么激动的抓我,好痛喔!」书柜旁的大镜后竟传来抱怨声。
古圣渊走过去猛然拉开镜子拉门,高见和栽和古烈华跌了出来。
「小爸,是烈华姑姑要我这么做的,我是无辜的!」爬起身的和栽马上撇清责任。
古烈华可是完全兴奋的抓着古圣渊。「皖皖就是可柔--皖皖就是可柔--难怪她这么像薇儿阿姨,这个消息一定要马上告诉巴西的母亲让她知道,妈妈会高兴死的!」
「沒错、沒错,奶奶如果知道她一直念在嘴边的小孩子,竟然成了她的儿媳妇,病都好一大半了!」偷听不用被追究,和栽用力附和。
古圣渊虽然点头,心情却是悲喜交加,既高兴确定可柔的消息,又想到自己所造成的伤害,只怕是难以弥补。
「和栽小姐。」来到他们身后的凯尔朝她有礼地点头。「能冒昧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和栽拍拍身上刚跌下去的灰尘。
「你在日本去世的养父母,可曾对你说过是在什么机遇下领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