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皖被他按回梳妆台前,镜中的自己泪水不停的流,妆有些脫落,神情悲痛。
「来,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可以让我的妻子失色呢?」他拿起台上的面纸替她拭干眼泪。
「你……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要娶我……」她感觉自己像个傀儡,只能任人摆弄。
「恨你!」古圣渊笑,好像她说了什么可笑的事。「若真只有恨你,我又何必为今天这场婚宴大费周章呢!」他拿起唇笔沾着口红,描绘着那薄柔的唇瓣,闲聊似的,严厉的神态却比冰还寒冽。「严格说来,如果不是仇恨纠缠,以我们之间的门戶悬殊,应该是连面都不可能见到,因为你的出身背景太丟人,父亲是个垃圾渣
滓,母亲是婊子出身,这样的结合居然能生出一个纯净无邪的女儿,这该说是物极必反吧!」
极其的轻蔑,一刀一刀凌割她的身心,因为那侮辱的口吻是真的轻视她。好痛、好痛的感觉,明明沒有像父母一样直接的打骂,却为何比往常所受的一切还要痛!
「其实有这样的父母你也是受害者,照理这场复仇不该牵上你,只可惜你那凶手父亲走太快了,身为女儿的你……只能代他承受这个罪了。」
「我们这样在一起,将来……有了小孩怎么办?」她哽声问道。
「我们不会有孩子。」
乔皖震讶地看向他。
「我不会让乔万崇这样肮脏的血统进入我古家!」凑近她惊恐而又倍受羞辱的脸庞,清清楚楚的道。「我会让你去结扎,那种低下的血统,我是绝不可能让它流进我古家后代中!」
当乔皖猛地扬手时,他也同时攫住那只要挥下的手。
「乖乖坐好。」绷紧的下巴,神情冰厉得令人胆寒。「这一巴掌打下来的后果,你承受不起!」
扣紧的力劲,像在实施他的威胁,乔皖痛得吸气,却沒有叫喊,连泪也沒落下,再被按回位置上时,乌瞳只是空洞的睁着。
你是个不被祝福的孩子、是个受诅咒的孩子!这自幼深烙于心的话,母亲这么说时,她不愿意相信,现在她相信了。小时候她极力摆脫自己可能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儿,父母不爱她,所以她只能拼命抓住会真心爱她的奶妈与妹妹,到最后妹妹离开了,现在连奶妈也无法继续陪在她身边,当每一个爱她的人都离开后,还有谁会
继续关心她、爱她?沒有人了,长大的她依然一无所有,甚至跳进了另一个可怕的牢笼。
当她以为找到一个爱她的男人,也相对的付出感情,结果这个男人比会伤害她的父母还可怕,父母从不曾假裝爱她,也不会给她任何期待,所以从小她学会忍受加诸在身体上的痛苦,只要闭上眼,把感觉抽离,但是为何今天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好难受的痛,直接闯入內心,像生根般的扩大,直至贯穿她!
「我以为只要付出真心,对方也会有真诚……我以为努力就会有收获,我有好多的以为,到如今……」与镜中的他视线相遇,乔皖幽幽地道:「这一切都是错的吗?人心不会相对的,真心也不会有代价,或者……是我沒有资格要求这些,因为……」我从小就是一个不被祝福的孩子,想到此,哑口的声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与
想法。
娇小的身躯连颤抖都已停止,漆黑的瞳浮出一抹哀愁的蓝,脆弱得像随时要倒下!这一幕,隐隐扯动古圣渊的心,想拥住她,却闻到更浓的花香。
古圣渊微愕,发觉乔皖的房里花香袭人,整个室內只有窗边的一盆紫罗兰,却弥漫一股春日百花盛开的浓郁。
这是……不自觉的浮起梦境里,爱丽薇儿那忧愁落泪的模样,思及此,他狠下心,搭上那纤细的双肩,俯首在她耳畔道:「走吧,楼下的客人,都等着看到我美丽的妻子,过了今天,你就是我古圣渊名副其实的妻子,除非我厌倦,否则你一辈子都別想离开我身边。」
第十一章
冠盖云集的宴会,充满欢乐,古圣渊挽着乔皖出现,介绍给众人时,惊呼顿如浪潮,接着恭贺声此起彼落。被带领着穿梭其中的乔皖,伴随着身旁风度翩翩的丈夫,微笑不离面容,这对美丽优雅的璧人,不但是大家的赞叹,更是镁光灯的焦点,众人全为这对出色的夫妻举杯祝福。
音乐、笑语,无论人群如何的簇拥,乔皖始终受制于腰际上的箝制,耳中传入的是来来去去的人声,面上微笑的表情早已僵硬,隐忍着逃不开也说不出的苦,她只能随着谈笑风生的古圣渊周旋在宾客中。
「奇怪!」和栽侧头看着众人焦点的乔皖。「小妈有点怪怪的!」
「很难得看她笑这么开心。」对乔皖相当熟悉的罗睦天也不禁蹙眉。
「是呀,格外开心,笑得……好空洞,干吗这么硬撑。」
「硬撑?」
「听说她台湾的奶妈今天要动大手术,情况不明,小妈哪有心情呀!」
「朱妈要动手术。」罗睦天目光深沉地看着。
片刻后,乔皖忽然停住了身形,腰间的手臂虽警告收紧,在众人眼前,那英俊的面庞依然亲切的柔声问道:「怎么了?」
抚着额头,满室的欢乐已像一种痛苦的魔咒,喉咙紧得彷彿要束住呼吸,內外的煎熬,荏弱的身躯再也挡不住僵硬的笑脸,她艰困地开口:「我……」
「皖皖,不要紧吧?」已来到身旁的罗睦天忧心的询问。
古圣渊挡住罗睦天要拍上她肩膀的手,淡然道:「我的妻子只是疲惫了点。」不悅他过度关心之意甚明。
「那就先让她休息,两天前她才在码头晕倒,贫血还很严重吧!」罗睦天不愿退让,尤其那几乎全靠着古圣渊的小脸,紧抿着唇,苍白至极。
「来,让我先扶小妈去休息好了。」见苗头不对,高见和栽忙出来缓和,自若地把乔皖从古圣渊身旁扶过来,对其他围观的客人,圆融地解释道:「我这小妈刚到欧洲,前些日子对气候沒法适应才病了一场,现在病体初癒就要面对这么盛大的婚宴,体力吃不消,各位见谅,让小爸先招待各位。」
众人谅解笑着,还调侃的要古圣渊別新婚,就贪欢的把新娘子累倒。
「小爸,好好招待客人,小妈交给我吧!」和栽把古圣渊往众多宾客中推,终于隔离他和乔皖。
「小栽!」古圣渊才出口,其他宾客已笑着围上,拍拍肩要他克制一点。
「你那干女儿真不是盖的,聪明懂事又能干,连对你刚娶的妻子都这么细心照顾。」
「妻子、女儿都这么年轻美丽,古老弟,你的际遇羨煞人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口吻是兴味盎然的,因为这个看来淡漠斯文的古家大少,私生活严谨,不沾半点花边新闻,简直神秘到极点,如今突然宣布成婚,真叫大家好奇不已!
古圣渊一派淡笑回应,灰眸却紧随在和栽与罗睦天搀扶下的乔皖。
☆☆☆
「小妈,你还好吗?」来到隔壁房內,和栽关切地问。
「我看还是上楼去躺躺。」罗睦天伸手探上她的头,怕她真是不适应异国的季节转换而生病了。
「睦天……」缓缓抬起的眸瞳,空幽而失神,像尊被掏空的瓷娃娃。
「皖皖,发生什么事了?」未曾见过这样的她,罗睦天惊讶。
「你告诉我……我的父亲和舅舅他们,真的是杀害爱丽薇儿的凶手?」
岑寂顿然在室內降临,罗睦天和高见和栽面对此时的她,沒人说得出口。
然而,这份无言已代表一切。「原来你们都知道,你来台湾就知道,却沒真正告诉我……小栽也知道,却还是帮助自己的小爸……」幽幽的聲调,毫无波动的情绪,像一潭死水。
「皖皖。」
「小妈。」
「我不怪你们。」她苦笑。「睦天的立场是圣渊的代理人,你已经直接告诉过我,圣渊是为复仇而成婚,对我已经很好了;小栽当然该选择帮助自己人,毕竟圣渊是她的小爸……」亲情终归是亲情,而她,什么都不是,有何资格要人帮她?
「皖皖,不会了,我不会再帮着任何人来伤害你,先在你先把身照顾好。」罗睦天蹲下身形,直视着她的眼,轻声道。
她凄然一笑,沒有说话,只是垂下眼。
「小妈,你別多想,有我和罗叔在这,不会让小爸太乱来的。」
「来不及了……」她失神的目光缥缈而不实,喃喃地道。「当一个人已经陷在流沙里,沙都淹到颈子了,旁人就算想救,沙里的人却连手都伸不出来,只能等待无情的吞噬,我……不再求什么了……」乔皖闭着眼,深深长吐着气,什么都不重要了,现在唯一重要的只有一个人、一件事!「睦天,我只请你帮我一件事,不会
让你为难的。」她看向眼前的人。
「你说,別怕我为难,只要能帮你。」罗睦天握住她的手,表明立场。
「请你帮我打通往台湾的电话,宅子里的电话,全被密码锁住了。」
他颌首,马上起身拿出身上的手机,与她确认过号码后,拨往台湾乔家。
「小妈,台湾现在是半夜,手术一早才会开始,要不要晚一点再拨,我一定会要小爸把密码撤除,你先休息,再这样下去,你会倒下的。」小栽婉言道。
乔皖摇着头。「我好久沒有听到奶妈的声音了,就算她意识昏迷,只要能够以电话在她耳边说几句话,或者听听她沉睡的声音也行,毕竟这场手术无论她捱不捱得过去,我与她相处的时间……都不多了,在回到台湾前,我要把握每一个能听到她声音的机会。」
这番话让和栽听了也感沉重,沒再多劝。
电话接通后,乔皖接了过来。「张妈。」
「大小姐……」电话那头张妈的声音听来有些讶异,随即淡漠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张妈,是奶妈情况不好吗?明天我就赶回台湾了,奶妈还是请你多费心。」
对方沉默片刻,冷声说道:「大小姐,你不用赶回来,我不晓得你现在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用!」
「张妈,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当然要赶回去,奶妈是我最重要的人--」
「人都死了,你现在说重要又有什么用!」张妈终于忍不住般,气愤开骂。「大小姐,你现在飞上枝头了,可是我劝你人別忘本,你一出国嫁人就忘了自己的本,亏你奶妈从小这么疼你,到死还念着你,结果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见,还让人传这么过分的话,简直--」
「你说……奶妈死了……」像被判刑的话,再次透过话筒确定。
「大小姐,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我不懂,如果你非得再听一次,我就明白告诉你,你奶妈前天手术进行沒多久,就体力不支去世了!」说到伤心处,张妈吸着哽然的声。
「前天就动手术了……不是今天!」这个如雷击的消息,震得乔皖连最后一丝生机都像被抽掉!
「当时我打电话到绿风岛,是……古先生亲自接的,他说会命人安排好一切,还希望我们与你的关系从此断得干干净净,大小姐也不希望我们再去打扰你的生活,我真的沒想到,你会变成这样……就当你奶妈为你白白付出了,可怜她到死还担心你……」
话机从乔皖手中缓缓掉下,她颤巍巍起身,完全绝望深恸的对着正走进来的人,冲过去,拼命捶打他,怒喊着。
「你骗我、你骗我--」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却无法停下手的捶打!「为什么--奶嚒前天就去世了--你早已知道--却还一直骗我--」前天正是她逃到码头时,如果那时她能脫逃成功,今天也不会是这种结果!
「骗?」古圣渊淡勾着唇,抓住她捶打的双手,道:「是你自己选择相信我,选择迫不及待把整个人交给我。」他冷笑的放开她的手。
像被当面掷回的羞辱,乔皖踉跄着身形。
「古圣渊!」罗睦天抓过他的领子。「朋友这么久,我从来不晓得你这么差劲!」
「好说呀,罗大律师,这场差劲你也居中协力不少!」
「你简直令人忍无可忍!」
「小爸、罗叔,什么情况了,你们不要再说这些话了!」高见和栽急喊的打断他们。
一旁的乔皖抓紧胸口,心脏好痛,唇更是紧咬到渗出血丝,看着古圣渊,她神情哀柔,突然笑了。
「因为我是……凶手的女儿,所以你厌恶我,却又碍于其他人而狠不下心来处置我,其实你恨不得……把每一个跟凶手有关的人……都碎尸万段,我想你对我根本是……深恶痛绝的,是……吗?」
古圣渊敛下眉,无法再面对妻子那双被绝望侵蚀的瞳,充满哀绝,他只能別开头。
乔皖痛然闭上眼,她的世界已经彻底崩毀,身外的痛可以躲进內心独自舔伤,当那份伤害是从內心迸开时,又该怎么做呢?
「小妈,你要去哪--」高见和栽忽然大喊!
古圣渊才一转头便见到那消失在门口的身影。
乔皖奔跑在楼梯上,一层又一层的阶梯,身后的呼喊、大厅的欢乐,还隐隐传来悠扬的乐声,都已像飞掠耳旁的景象,由心生出的巨痛,像扎根般延伸触角,狰狞的盘踞在她体內!
她要摆脫,摆脫这种即将被痛苦占据的可怕,就像小时候,她能学会摆脫恐惧、能学会从饥饿中度过,更能捱过断骨肉体之痛的折磨,也一定能再学会如何永远摆脫这种由心活活被撕开般的巨痛!
推开落地窗,空幽的步伐来到栏杆边,飘飞的白雪,点点飘落在她仰首的面容上,按紧胸口上的手表,这是由书桌上拿的,终于取回妹妹送给她的遗物。
「馨馨,你要姊姊抱着希望,可是沒有你和奶妈的支持,姊姊……好辛苦、好累,已经不会有人像你和奶媽一样爱我,沒有人会……爱我了……」
自幼不为父母所疼惜、沒有朋友、沒有正常人的自由,战战兢兢的度过每一天,小心翼翼地面对每一场打骂,当她以为有曙光时,那小小的光总是消失得很快,最后连支持她的人都离开了,她是不是也该走了……
当古圣渊、罗睦天与高见和栽全部赶到书房门口时,见到那个正爬上栏杆的身影,全震住了!
「皖皖--」古圣渊痛然大喊,彷彿看到当年被逼到栏杆边的爱丽薇儿,而今,这个凶手竟是自己!
缓缓回头看向他的瞳,沒有仇、沒有怨,只有哀恸的绝望与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