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偌大的床上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各据一方。
也不是没有和男人同床共枕过,事实上,汪俏君好几次和公司的同事一块出差,就是同睡一张床。
人家不拿她当女人,她也不把对方当男人。
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一躺下去就鼾声震天,一觉到天明。可是,当枕边人换成了梁康砚,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不够宽的被子,只能勉强盖住两人的身子,中间留下一大块的空,就是没人敢移过来一些。
然而,矜持终究不敌冷意,在第N次感受到由细缝灌入的冷风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往床中间稍微移了一些。
再一些......
"冷吗?"
忽然,一团热气朝她靠近。
她一惊,马上停止了挪移的动作。
"我只是......换个位置。"手指似乎碰触到他的衣服边缘,她连忙缩了回来。"你可以不用靠我那么近。"
沉默,一片的沉默。
热气慢慢的远离她,他再度躺回原来的位置上。
有很长一段时间,汪俏君只是聆听着梁康砚的呼吸声,想着和她同睡一张床上的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是否......也意识到她是一个女人?
这个念头让她皱眉。
不是告诉过自己,当朋友才是长长久久的?
她并不渴望恋爱,也不渴望男人,她怀疑自己有没有办法接受另一个人介入她的生活。
全面的介入。
从她的时间到她生存的空间,恋爱意味着和另外一个人产生交集,空间重叠,如果结婚,那更是全面的占有。
她从来没有产生过想占有别人的念头,也不希望别人来占有她。
规律的呼吸声从耳畔传来,他该是睡了吧?想起自己睡前还没刷牙,她偷偷摸摸的掀被下床,生怕惊动了他。
一会儿还是到客厅的沙发睡,在她开门时,她在脑子里盘算着。和他同睡一张床,她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入眠?
来到浴室,望着镜子里那张帅气不变的脸,汪俏君有片刻的出神。
这是一张赏心悦目的脸,但如果不是属于她,她会更欣赏。
其实早八百年前,她就已经认命接受自己外在的样子,却独独在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在意了起来?如果那眉毛能更细一些,鼻子再扁一点,嘴唇稍微厚一点发现自己在镜子前挤眉弄跟,她翻了翻白眼。
除非她去整型,否则这张脸再怎么样也不会变。
刷牙洗脸后,她跨步走出浴室,一边摸索着电灯的开关,却让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影给吓了一跳!
她双手捂口,脚下恰巧一滑,还来不及尖叫出声就摔倒在地。尖叫梗在她的喉口没有出来,最后化为低低的哀鸣。
"好痛......"她以为自己的脊椎会断掉,痛死了!"该死!"
来不及扶住她的梁康砚在打开电灯后,一脸愧疚的蹲在她的身旁。
"你还好吧?"
"不好!"她痛得眼泪都飙出来了。"非常不好!"
他伸手想要扶她起来,但她拒绝合作。
"不要碰我!"她躺在地上,呈假死状。"暂时不要碰我,让我躺一下。"
"喵呜......"猫咪在此时跑了过来,在她手边磨蹭,然后两脚踏到她的身上,开始踩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忍着痛,瞄了一眼那看来很愉悦的猫。"它在幸灾乐祸吗?不会吧?"
"那只是它的习惯。"他将猫咪抱起来。"只要看到人躺下,它就会这么做。"
"喔!"她仰望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干么半夜不睡,跑出来吓人?"
"我担心你会出事。"将猫咪抱到一旁放下,他再次走回她的身边。"你是病人,记得吗?"
"我不是!"她欲哭无泪。这就是报应吧?"其实事情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是怎样?"
"是......是......"那张英俊的脸十分专注的看着她,等待她的答案。"反正,我没有生病就是了!"
教她怎么说得出口!
他的表情彷佛在说,他能体谅她因为身体不舒服而展现的小任性。
汪俏君闭了闭眼睛。
哎呀,真是一团糟,一切都乱了。
"地上很冷,我抱你回床上吧!"梁康砚蹲下身子,无视她的抗议,轻而易举的将她抱了起来。
"没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她抗拒着,"我自己走就行了。"
他静静的道:"如果你再挣扎,可能会再摔一次。"
"那就放我下来。"
她皱着眉,心跳远远超出了控制。
梁康砚没有答腔,也没有放她下来的打算。这是他难得的霸道和强硬,汪俏君只得乖乖的伸出两手圈住他的脖子。
不自觉贴近他的颊,淡淡的香味传至鼻间,是沐浴乳的香味。这辈子,她从来没有如此般,强烈的意识到男女之间的不同。
在女人里面,她算是很高的了。
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和大多数的女孩子一比,像是鹤立鸡群。少女时,她曾经因为自己太过突出的身高,而拚命的驼背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
当身旁的女孩子都是娇小迷你,只有你一个傲视全场,老实说,那种感觉一点也不骄傲,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困窘。
她穿平底鞋,拚命弯腰驼背,就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矮一点。
直到她的母亲受不了她难看的姿势,花了半年的时间纠正她,她才恢复了挺直的丰采。
她习惯与男人平视,有时,她简直把自己当成了男人,却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像一个小女人般,依偎在男人的怀中。
她几乎希望这距离远到天边,但......只是"几乎"而已,她还是不习惯感觉到自己份外的女性化。
"呃......"看他要走进房间,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可不可以先到外面抽支烟?"
※ ※ ※
多么杀风景!
我可不可以先抽支烟?
梁康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虽然这称不上灯光美、气氛佳,可是深夜时分,一男一女,男的又抱着女的,一切尽在不言中,那气氛倒也很足了。
他原本以为她的沉默是因为害羞......说以为毋宁称之为希望吧!自他们认识以来,他对她的好感与日俱增,但她对他却似乎仍只是个朋友,有时他不禁怀疑,在她的眼底,究竟是否意识到他是一个男人?而现在答案似乎昭然若揭。
他掩不去脸上的失望。
"你怎么了?"已经燃起一支烟的汪俏君打量着他沮丧的脸色。"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是不是我太重了?"
"不。"他敛了敛脸色。"以你的身高来说,你轻得让人不敢置信。"忍不住皱眉。"你到底多重?"
"五十二。"她摸了摸自己几乎没长肉的手臂。"大概是常常熬夜,加上三餐不正常吧,我的体重这几年一直没变过。"
"你应该再吃胖一点。"方才抱她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在抱一堆骨头。"你瘦得有点恐怖。"
"喔。"
她像是被打了一拳,闷闷的转头吸了一口烟。
"有没有考虑戒烟?"他望着她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抽烟对身体不好,你应该少抽。"
她笑了起来。
"哎呀,就知道你一定忍不住。"
他不赞同的皱眉。"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也该为乐乐着想。"
"我从来不在乐乐面前抽烟。"她耸耸肩。"这只是一种习惯,纾解压力,排解寂寞的方法。"
"有很多方法可以纾解压力,排解寂寞,这不是惟一的选择。"
"我暂时找不到理由戒烟。"汪俏君老实说。"一个人生活,就要选择让自己活得最快乐的方式,我觉得这样很快乐,那和健不健康无关。"
"我有一个理由。"梁康砚静静的说,"你想知道吗?"
"什么?"
他站起身子,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这是一步险棋,他不知道自己下这个赌注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但是他已经不愿意再假装两人只是朋友,尤其是他的心里根本就不这么想。
而且,他想吻她。
或许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拉她起身,低声的道:"对不起......"然后,右手一拉,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两片唇凑了上去。
第七章
他在吻她?!
是两片唇含着两片唇,不是那种轻轻一碰,啾一下就放开的吻。
这是她的初吻,他是第一个吻她的男人。
汪俏君不敢相信,只能圆睁着眼瞪着梁康砚,直到他的唇离开。
"你做什么?!"她头一个反应是抹去唇上的口水。"你......你......你居然......"话在嘴边转来转去,一个完整的句子也吐不出来。
她被吓到了。
真真正正、确确实实被他这突来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无礼下流的行为吓到。
纵然,她意识到他是男人,为他心动,但那并不代表她已做于b心准备和他有亲密接触──尤其是这种唇对唇的亲密接触。
不自觉的退了两步,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被背叛了一样。
她信任他,但他辜负了她的信任!
"对不起。"他原本就没预期她会陶醉不已。"我知道我做了不该做的事。"
"你非礼我!"汪俏君皱着眉头,眼神是指控的。"你未经我的同意非礼我!』
梁康砚无言。
算她现在掉头离去,并且从此避不见面,也不会是多么令他意外的事。但奇异的是,他并不后悔。
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
他改变了两人之间无性别的交往状态,辜负了她对他的信任,但是,他最起码确定了一件事──他喜欢她。
那不是友情,是爱情。
他对她的好感,是男人对女人的,并非无关性别。没有辩解,没有解释,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处,用一双炽热的眼看她。
"该死!"她皱眉,将手中的烟捻熄。"这算哪门子的戒烟原因?你除了道歉之外,没有其他话好说吗?"
"只有一句话,"他的态度很冷静。"你的嘴巴里满是烟味。"
汪俏君不敢置信的瞪着他。
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呐?
"太好了,哈!,她摊开两手,仰天一笑。"你刚刚强吻了我,居然还嫌我嘴巴里都是烟味,真行!"
将烟蒂丢进垃圾筒,她转身打开落地窗。
"别走!"梁康砚及时拉住她。"有些话,我想告诉你。"
"我不想听。"她是认真的,再没有比此刻更认真了。"我的头好痛,我要睡觉了,请你睡客厅。"可恶的男人!
※ ※ ※
躺在房间里,明明早该入睡了,可是汪俏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一方面,因为身下躺的不是熟悉的床铺,另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梁康砚那突如其来的吻......
紧紧抱住棉被,她皱着眉头抿紧了唇。
坦白说,她真的有一种被冒犯、被侵犯的感觉。
她不否认自己对他有好感,也不否认她的确因他脸红心跳,但是接吻?嘴对嘴,唇含唇的接吻?
那完全超出了她的界线之外。
何况,他完全没有让她有任何心理准备,就这么突然的......吻了她。从棉被里伸出手摸摸冰冷的唇,又忆起了他吻她的,温温热热的感觉。
瞪着天花板,一次又一次回想方才的情景,睡意也渐渐离她远去。
她是不是反应太大了?
天气这么冷,他睡客厅会不会因此感冒?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抽起一张薄被,蹑手蹑脚的走到客厅,将被子轻轻盖在躺在沙发上的梁康砚身上。
他闭着眼睛,似是睡得很沉。
唉,他倒是好睡,却留她不能入眠。
经过了这一吻,他们两人是再也不可能恢复像之前那样轻松的朋友关系了吧?想起来,还真叫人有些难过。
他既然吻她,是不是代表他对她也一样有好感呢?两手托着颊,望着他安详的睡脸,汪俏君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或许,她的反应是大了些吧!像这样一个男人,哪个女人不想要他的一吻呢?
她完全没有想过接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但一开始的震惊和怒气退去之后,现在回想起来,那滋味其实也不算太坏。
她替他拉好棉被,俯低身子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轻声道:"这样我们就扯平了。"然后,她轻手轻脚的回到房间,安心的闭眼睡觉。
昏暗的客厅,梁康砚睁开了眼。唇上的余温犹在,鼻间彷佛还闻得到淡淡的烟味,他忍不住扬起了一抹愉快的笑。
这个赌注应该算是赢了吧?
※ ※ ※
事实证明,答案是:未必。
汪俏君也许稍稍开窍了,但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对爱情的认识也许比一个六岁的小孩还不如。
何况,她始终把两个人的关系定义成邻居和朋友,至于除此之外的其他可能,她不愿意去想。
她没有办法想像自己谈恋爱的样子,正如同她没有办法想像自己穿裙子的样子,那对她来说都是太女性化的东西。
因此,即使吻都吻过了,她对待梁康砚的方式,较之以前仍无不同,甚至变得更疏远──尽管,她为他心动。
他的笑、他的一举一动,在她的眼中,都已经不同。但这就是恋爱吗?
她的女性朋友很多,能和她谈这种话题的是屈指可数。
惟一让她说得出口的,是那个被称为老处女,对男人的认识比起她好不了多少的苏文伶。
"你的感觉如何?"在听完她的描述之后,苏文伶的表情完全没变。"他吻你的,你觉得天旋地转?心跳加速?全世界只剩下你们两个,而你愿意和他地老天荒?有没有?"
汪俏君偏着头皱眉问:"那是正常的反应吗?我是说,每一个女孩子在和男人接吻时,都会有这种夸张的感觉吗?"
"不是,但......"通常,后面的但书是用来推翻前面的答案。"如果你喜欢他,至少会有脸红心跳,意乱情迷的感觉,而你的反应是什么?怒气冲冲的质问他,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有看过有哪一个女孩子被喜欢的人亲了,会有你这种反应。"
"如果是你呢?"难得的,汪俏君好奇的问:"你喜欢的人吻你,你会有什么反应?吃吃的笑,觉得自己赚到了?"
苏文伶撇撇嘴角,彷佛觉得她这种猜测是在侮辱人。
"我没有喜欢的人,没有办法回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若问讨厌的,倒是可以说出一堆。
"是吗?"双腿放在桌子上,汪俏君往后跷高椅子。"可是,我是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下被吻,而且,这种事至少该先取得当事人同意吧?没有人喜欢这样莫名其妙,措手不及的和别人嘴对嘴。"
"坦白说,你的问题在哪里?"她已经陪她聊了三十分钟,还是搞不清楚她的问题到底在哪里?"如果你喜欢他,这不是两情相悦,皆大欢喜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