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他才傻傻地望着眼前的小女孩,支支吾吾地问:“你……你说你是……你是……音音的、音音的……”
“女儿!”女孩帮他把哽在喉间的话说完。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音音什么时候和人生了一个女儿,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曾以为自己是她一辈子最值得信赖的人,而她竟连生了女儿这件事都没让他知道,那自己在她心中,到底是占了什么样的位置?说不定、说不定只是个比较谈得来的朋友罢了!
痛苦的意念在一瞬间侵占了他全部的心灵,他几乎想要立刻把于咏音找出来,当面质问他在她心里所拥有的位置。
但转念一想,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这几年来,他们虽说不是生活在一起,但几乎每隔两、三天要见一次面,他根本没看见过于咏音怀孕,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女儿?
一想到这点,纠痛的心又缓缓放了开来,但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孩,又怎会突然间跑来叫他“爸比”?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波涛澎湃的心情先平静下来,思索着该如何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查清楚。
这时,忽然有个声音从某处响起。
“妖妖,你废话太多了啦!你老爸都被你说得昏头转向了,直接把话说清楚嘛!”这声音像是电影里的旁白,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
他被这突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四顾张望,想找寻说话的人。
“爸比,别找了,你看不见小梦的。”
“好了,我不喊卡了,你快点,等会我还有Case。”那个叫小梦的声音说道。
也不知何时,小女孩竟然已经来到他身边,仰着小脸,笑嘻嘻的望着他。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被连而来的怪异事件搞得有点不明所以,茫然的看着小女孩,也没注意她是几时飞过来的,更没心思去想她是如何飞过来的。
“别急,我直接告诉你。”女孩轻轻地拉着他的手,飞快地说:“第一,不要怀疑,我是你和于咏音的女儿;第二,妈咪还是很喜欢你,你一定要加油,不要放弃;第三,妈咪和那个什么闳的要相亲,我也知道,但你别担心,你儿子会去搞破坏,你那天一定要去参加,会有好戏可看。”
“你说什么?我儿子……”湛新才刚搞懂这个小女孩,是将来他与音音所生的女儿,正在骄傲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儿,突然她又说还有什么儿子,太多的惊喜让他突然不知所措。
“就这样,爸比,我要走了,小梦今天时间很赶。”语毕,女孩甜甜的一笑,“要记得我说的话喔!”
女孩放开他的手,缓缓的向房间门口走去,原本鲜明的影像在他面前逐渐变淡,他只看见她仍是边走边转头对他笑着,还向他眨眨右眼,像是提醒着他别忘了她所说的一切。
心里的谜团像一球被爱玩的猫儿戏耍的毛线,愈滚愈大,他猛一回神,那个小女孩已经失去了踪影。
他不禁急着叫喊:“你先别走!我还不明白你的话,你先别走呀!”他想快步冲到门口拦住那女孩,脚下忽然一个踉跄,不小心跌了一跤。
等到他挣扎着起身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坐在书桌前,手上还握着那支刚刚小女孩在把玩的笔。
他望了望四周,什么人都没有,门还是紧闭着,一点都找不到刚刚有人来过的迹象。
卢湛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己太累了,一个失神趴在桌上睡着了,才作了那个怪梦!
但这个怪梦实在是太清晰了,清晰的像是立体电影一般,那可爱小女孩方才对他眨眼的顽皮模样,还在他眼帘中滞留不去。
“音音和我的女儿……”他喃喃自语着,“还有个儿子?!”
虽说是个怪梦,但梦境里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他将来还是会完成他一生中最大的愿望──
与最爱的音音结婚,还生下可爱到简直可以去拍儿童用品广告的一双儿女……
回想女孩临走时鼓励他的那些话,他开始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而且女孩还要他去参加音音的相亲,说是有好戏可看……
冷静的思考了许久,他打消了原先不去参加音音相亲的念头,他要去看看,探究这梦境里的一切是不是会在现实中一一实现。
* * *
相亲日,咏音比平常早了一个小时起床,照母亲的嘱咐,将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
对于这一天的到来,她有种难以言喻的矛盾情结,有点期待,又怕受到伤害,很想找个藉口跟母亲推了这次的相亲,可是又很想知道,今天的主角是不是真的长得跟她高中时的偶像一样。
但在她的潜意识里,让她更在意的却是,卢湛新将会在她或许是这生中最重要的一刻缺席。
对于爱情,她是有点迟钝的,但是她也朦朦胧胧的知道,相亲这件事或许真的给卢湛新带来了伤害。
不过,他不说出来,自己又要如何开口呢?
二十多年来,她真的只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好朋友吗?
她回想着那年他为她受伤的事,她想着他陪她走过的风风雨雨,她想着他看她时的温柔眼神,她想着他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
是不是这一切,都已超过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应有的付出?
她不知道,她没有给过别人这样的机会。
她反省自己,是不是也曾将爱情的丝线轻轻地沾上他的衣襟?
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是不是爱情?
她只知道,如果她失去了小新,也将会失去她自己。
曾在某本书上见过这么一段话──当一个男人在你面前谈起另一个女人时,你的心里会有难耐的酸苦,那你就是爱上他了。
可是她没有办法去验证,因为他从来不曾在她面前谈起另一个女人。
他仿佛只有她,他仿佛只为她而生存着。
在第一次相亲的这个早上,她静静的将自己和卢湛新之间的情感,做了最彻底的省思。
然而,没有答案,有的只是更多的问号。
* * *
好不容易将车子停好,咏音却却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沉思着。
直到这一刻,她仍仍在考虑着是不是该参加这次的相亲。
可以看的出来,她是很紧张的,即使车内开了冷气,额头和鼻尖还是冒出了滚滚的汗珠。
她真希望这时卢湛新会出现在她身旁,用他沉稳的声音安慰着她说:“别紧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是他说过了,他不会来,而他一向是说到做到的,所以她不敢盼望奇迹。
这是她第一次要去面对一个没有他在身旁的挑战,她真想做一个逃兵,逃得远远的,最好是逃到他的怀里。
但是她做不到,父母亲已经在餐厅门口等着了,那是她必须要面对的现实。
所以,她能做的只是慢慢的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拿出化妆盒,对着镜子补补妆,然后将车子熄火,深吸一口气,下车,朝着一个未知的世界走去。
* * *
“怎么停个车也这么慢?”于父频频拭汗,看得出对于女儿的终身幸福他比谁都紧张。
咏音环抱着父亲的手,嘟着嘴抗议:“爸,这是台北,半个小时内能找到停车位就偷笑了,你还怪人家……”
“就是嘛!”于母立刻附和着女儿,“老头子,你以为这像我们那儿,整台车子打横停在路中央都没人管吗?”
于父瞥了老伴一眼,言之若憾,“女儿就是被你给惯坏了!”
但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最疼女儿的还是他。
“我?!”于母的眼睛瞪得斗大。
咏音连忙一手挽着父亲,一手挽着母亲,撒娇的说:“先别斗嘴嘛!我知道你们都最疼我了。”
两老看着依然似小女孩般爱撒娇的女儿,皆不由得微微一笑,顿时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好了好了,都先别说了,老谭他们都到了,可别让人家等太久。”于父望着女儿,眼中满满的骄傲与宠爱。
“嗯。”虽然这样回答,可是咏音却没有朝餐厅移动脚步,反倒是回过头左右张望着。
明知道卢湛新已经表明有公事在身无法出席,可她就是不由自主地找寻着他的身影,期盼着那渺茫的可能性。
“在找什么?人家早就在里头等了!”于父拉着女儿,就怕万一迟到太久,影响第一次见面的印象,那可就糟了。
于咏音再一次的回头,才失望地挽着父母的手走进餐厅,走不到五步,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音音!”
是卢湛新!他真的来了。
他的出现让于咏音又惊又喜,她原是不敢指望他会来的,即使她真的很希望他能如同往常的陪着她,去迎接另一个新的开始,但是她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对他而言,是一种被人背叛的残忍。
“小新,你能来真好!”她小跑步过去拉着他的手,发自内心欢欣地说。
“于爸、于妈,你们好。”他不忘礼貌,先向于父于母致意,然后才对咏音说道:“我想来看看,你未来的夫婿长得帅不帅。”
他半开玩地说,脸上虽是挂着笑,声音里却有着黑咖啡的苦涩。
即使梦中女孩的话让他又有了希望,他还是很清楚,再多的美梦,都敌不过现实世界的答案。
因此,他虽然选择了参加,也仅是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
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能为她做点什么了。
于咏音脸一红,“别这么说,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一行四人走进餐厅,来到早就订好的包厢,才刚进门,一个苍老却宏亮的声音说着:“老于、嫂子!好久不见了,你们可一点都不见老啊!来来来,先坐、先坐再说。”
“老谭,你也没变啊!嗓门还是那么大。”于父一边安坐,一边笑着说。
等大夥儿都坐好后,老谭朝着身旁的年轻男子喊道:“子闳,还不快帮你伯父伯母倒茶。”
“伯父伯母,你们喝点什么?普洱?还是铁观音?”谭子闳站了起来,向于父于母有礼地点头,殷勤地问着。
“都可以、都可以。”于父望着谭子闳笑,眼中带着赞许之意,“才几年没见,你都这么大了,还记得上次见到你时,你才这么一丁点儿大,现在已经长得一表人才了,和你爸年轻时可真像。”
“哈哈哈……”谭父爽朗的笑着,“你看,我们二十几年没见,都让这些年轻人给追过去罗!”
卢湛新瞥了一眼那个叫子闳的男人,很公道的去看他的情敌。
他长得还挺斯文的,戴着一副银边眼镜,颇有点书卷味;个儿也高,约有一百八十多公分,只是身材稍微单薄了些,不过,这却是咏音所欣赏的那一型。
他又稍稍转头瞄着于咏音,她正好端起杯子来让谭子闳为她倒茶,她的眼光恰与谭子闳相对,咏音的深眸里蕴涵着一丝欣喜与含羞。
她没想到,对方的条件真会像母亲所说,是这般完全无可挑剔的好,自美国知名大学拿到博士学位后回国,随即应聘至中研院工作,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个性看来也是斯文有礼,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家世更不用说了,甚至两家还是有过生意往来的世交……就连外表,虽然并不是真的那么像她当年的偶像,只能说是属于同类型的白面书生,可也是清秀俊朗!
这样的人,简直就像是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白马王子嘛!
卢湛新只觉眼前一黑,几乎要晕了过去,音音的那种眼神,是他二十多年来未曾享受过的待遇,而她居然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轻易地将它给了别人。
他后悔为何会选择了接受这样的折磨,他可以不来,只因为天真的相信了一个荒诞的怪梦,他才说服了自己,以为他对她的关心可以承受任何的打击,现在才知道错了,他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嫉妒心。
“小新、小新,你怎么了?子闳要帮你倒茶呢!”于母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倏地将他拉回现实。
他回过神来,便瞧见谭子闳端着茶壶朝他笑着,他连忙站了起来,想从谭子闳手中接过茶壶,“啊!真是抱歉,我自己来就好。”
“没关系,还是让我服务吧!”
谭子闳为他拿起茶杯,倒了热茶,正想要端给卢湛新,却不知为何那杯子居然朝内一仰,满杯的热茶洒了他自己一身。
突来的变故让大夥儿都吓了一跳,湛新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幕,耳中仿佛听见了一个小男孩咯咯的笑声。
第五章
“哎呀!有没有烫着啊?”于母紧张的急忙站起身来,满脸疼惜的看着谭子闳,看样子她似乎对女儿相亲的对象十分满意。
“没关系,我没烫着,让伯母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谭子闳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茶渍,反而关切起于父于母,“伯父伯母,你们没烫着吧?刚刚真是抱歉。”
“我们没事、我们没事,你没烫着就好。”于母从服务生手中接过毛巾,亲自走过来,帮谭子闳揩拭身上的茶水。
“伯母,您别忙,我自己来就行了,让你麻烦真不好意思。”谭子闳连忙谢过于母的好意。
于父由衷的发出一连串赞赏,“老谭,你这儿子可教的真是好,又有礼、又懂得关心别人,真难得啊!”
“他笨手笨脚的,让你们见笑了。”谭父谦逊了几句。
“哎──别这么说,倒茶让服务生来就好了,子闳是个洋博士,又不是专门倒茶的茶博士。”
于父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一场尴尬也就这么掠过,打翻茶的没事,反而搏得更多的赞许。
于是,大家的焦点都放在谭子闳身上,所有人都忘了只有卢湛新桌前仍是没有茶水的,连服务生也忘了。
一直到“茶过三巡”之后,谭父才发现眼前多了这么一个突兀的人,忙端起茶来,“刚刚都忘了请教,这位是……”
“这位是我外甥,他姓卢,也在台北工作,和我们两个老的也好久没碰面了,所以趁着这个机会也找他来吃饭。”于父自动为他安排了个远远远亲的身份,好让对方不会误会什么。
外甥?!
他不明白为何于父要这么介绍?或许是咏音的授意,为的是不希望引起谭家的疑虑吧!
呵,他心里苦笑着,他居然成了咏音的表哥……他不要,他宁愿自己是一个陌生人,和眼前的男人同样有着公平竞争的机会。
“卢先生真是青年才俊呀!”谭父客套地说:“子闳也在台北工作,还要麻烦卢先生多多关照了。”
“不敢当、不敢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一声就是。”他保持着笑容,即使那笑容看起来有点生硬、有点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