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伊罗真的对拉萨路没有任何需求,那为什麽他对流光会特别冷淡?他当然希望拉萨路能回应他的爱,在这方面异神与人类没有什麽不同。但是我答应了伊罗,在我离开城堡之前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拉萨路,这是我的承诺。
虽然我不是很能理解伊罗所说的话,但是我知道伊罗所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也许有一天我也会了解吧,谁知道呢?
庆典渐渐接近了,城堡里的客人越来越多,都是些绝美的人物。我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场比美大会的梦境之中。以萨建议我可以一一与他们谈话,把他们的故事记录下来。就算他不这麽建议,我也是要这麽做的,只是我心里不免要想--这是以爱之名吧?
这些人带著自己最心爱的对象来到这里,将他们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不是以爱之名吗?
爱之罪
城堡外下著漫天大雪,呼啸的风雪漫天覆地地遮盖了外面的一切。城堡里却有温暖的火光,衣香鬓影、笑声不断。
书写者和以萨靠在城堡大厅的窗口,一人一杯香醇的葡萄酒;大厅里正开著聚会,优雅的钢琴声流泻在空气之中,一堆人欢乐地重聚,谈笑声将堡外的暴风雪完全隔绝遗忘。
来到城堡的客人越来越多,大约三十个新的客人来到这里!再加上那些不知从什麽地方冒出来的侍者,凄清的拉萨路城堡突然热闹起来。
大厅的正中央坐著凯洛琳,拉萨路就坐在她的身边和伊罗下着西洋棋。凯洛琳紧紧握住拉萨路的手,那双美丽的眼睛视而不见地望著前方--她不动,也不笑,看上去真像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
流光一个人独自站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现在的场面对她来说一定很难受,但是她拒绝与任何人谈话,只是闷闷地呆立著,孤独的身影教人心生不忍。
其他人有些正在闲谈著百年不见、彼此间所发生的事,有些正优雅地跳著舞,有些则懒洋洋地喝著酒。玛姬和艾可依照惯例正在另一个角落里亲热--玛姬躺在艾可的怀里笑得十分动人。
书写者倚在窗边,无言地注视流光很久,知道自己什麽也不能做之後转向以萨,百般无聊地开口问道:“以萨,你为什麽没带你的爱人来?”
“我的爱人?”以萨笑了起来。“真可惜,我的爱人太老了,我想她可能受不了这个地方的天气。”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书写者狐疑地看著他。“你的爱人很老?有多老?”
以萨想了想,手指头扳来扳去算了许久才回答:“我想大概八十岁左右吧。”
“八十岁?!”他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怎麽也不能相信以萨会是个爱上八十岁老太太的男子。“你爱上八十岁的老婆婆?!”
“嘿,她又不是一生出来就八十岁。”以萨好笑地瞪他。“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和我在一起了。”
“十五岁--”这次换书写者扳手指头算了。“哗!六十五年?你们在一起六十五年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啊,而且往後的上八十五年也会继续在一起。”以萨笑得甜蜜蜜的。
“她是个人类?”
“是啊。”
书写者很不解地看著他。“那你为什麽不带她来这里?人类会死啊!人类的寿命有限,如果来这里,那她……”
“她就会永远青春美丽?”以萨失笑。“我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我认为人类应该依循本身的步伐往下走。我爱的人虽然会老、会丑,但是她永远是我所爱的人。不管她变成男人、女人或是变成一只虫子也无所谓。她死了我可以等待,等待地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她上了天堂,我会很高兴,我会寻找下一段真爱而不会有遗憾。如果她下了地狱,我会等她服刑期满再次重生。”
没想到以萨的想法如此豁达,书写者不由得崇拜地看著他。
“哗!你真是个伟人!那你怎麽对周遭的人类解释你们的关系?像你这样的男人和一个八十岁的老大大在一起会很奇怪吧?”他说著,对自己的表象观感到一丝羞耻。“我的意思是说--”
“我对他们介绍她是我妈妈。”以萨大笑著回答,同时朝他眨眨眼睛。“骗过很多人唷。她自己也觉得好玩,每次友人来访她都特别高兴,因为我一下子变成她儿子。”
书写者也笑了起来,很敬佩地看著以萨。“我真佩服你,以萨!换成是我,恐怕不会有你这种胸襟。”事实上除了钦佩他,还有同情。想想看,以萨将要面对多少的人世流转?他的朋友、他所爱的人,一百年内会死光,但是他甚至不能与一般人一样陪著他的朋友老去……。
以萨却摇摇头。“我认为你们人类在某些方面比我们还厉害。你们觉得我们有特异功能,我却觉得我们其实是特别低能。想想看,我们与人类事实上是同一个物种,表面上我们可以呼风唤雨、可以用一只手指头抬起一顿重的钢筋,我们不老、我们不死,但是现在主宰这个世界的是谁?快绝种的又是谁?我们可以飞,人类搭上飞机、滑翔翼一样可以飞;我们可以让不同语言的人顺利沟通那又怎麽样?你们不也有了翻译机?叼,我们可以做的事人类都已经以科技克服,但是人类做得到的事我们却永远也赶不上。以人类现在的科技,一百年内就可以达到不老不死的境界,但一百年後我们可能一个也不剩了。你认为我们超脱、拥有异能,但说穿了,我们其实只是跟恐龙一样无能的古老物种。”
书写者无言以对。他看著以萨,不知道在以萨潇洒漂亮的外表下竟藏著这样豁达睿智的胸襟。但以萨所说的是不是也有些悲观?照他的说法,他们这一族根本已无前途可言。他到现在才了解到过去他对异神们的误会,原来他们不是鬼,也不是全能的神,他们与人类一般有血有肉、有情有爱,但就他们目前的表现而言,或许他们是个比人类更容易被情爱所控制、阻碍的物种。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麽还来呢,以萨?”
以萨的眼光转向拉萨路。“是拉萨路要我来的。拉萨路如果不在了,我就是这城堡的继承者,他希望我能早点习惯祭典的进行方式,免得他死了以後後继无人。我不知道要怎麽告诉拉萨路,事实上我不会、也不可能继承这座城堡。”
“为什麽?”
“因为我讨厌这里呀。”以萨微笑地看著书写者。“你认为像我这麽讨厌这里的人会继承这个地方吗?我不是也说过,如果不是拉萨路,我根本不会回来。”
“你不继承这里?那祭典怎麽办?”
以萨沉默了一会儿,显然他也被这个问题所困扰。拥有拉萨路城堡正统血缘的人只有他、拉萨路和西西亚三个人。当然西西亚也可以继承城堡,但是他知道西西亚和他一样不愿意。他们不继承仪式,他们的种族便无法持续下去,走到最後,这一族的下场一样是灭绝。所不同的是,那灭绝的责任将由他和西西亚来承担。
以萨叹口气,涩笑著看著拉萨路。“那只好祈祷拉萨路别死了,反正我们也不是那麽容易死的,这种事情现在考虑还嫌大早了一点。”
或许这也是拉萨路找他来的理由吧?他和以萨一样,都认为自己的种族无法继续下去。书写者想了想,却还是觉得什麽地方有问题,想了好一会儿才终於想到了
“那你们为什麽不生育呢?伊罗说过,猎魔族人因为与人类混血的结果所以能力转弱了,但起码他们并没有灭种的危机啊。”
“你自己看看这城堡里有多少女性族人?”以萨指著大厅里的人苦笑著说道:“这里血统纯正的女性族人不会超过十个,这还是历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其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不知所踪。你认为十个人之中有哪一个与自己的族人在一起?连玛姬和西西亚也不例外,她们显然不会爱上这堡里的任何一个人。”
书写者看著那些拥有绝世美貌的女子们,他们身边的男子或女子都是人类;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事实上异神族人爱上人类的比例确实偏高。
以萨说著说著,连自己似乎也觉得很可笑似地耸耸肩。
“不知道为什麽,我们这一族的人对你们这些平凡的人类特别容易感兴趣。但是悲惨的是,我们与人类结合从过去到现在都没产生过下一代,没人知道为什麽。要是可以的话,我们也很希望和人类混血呀,谁知道会生不出来呢。就算玛姬和西西亚与我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相爱而有了下一代,孕育每一个孩子的时间也长达十年。十年才生一个孩子,你们人类一天生出多少小宝贝?事实上人类一但转换成我们的族人便失去了生育能力。我们可以说是以无性生殖的方式来维持我们族人的数量的;明知道这是一种恶性循环,但实际上到现在也还没人能想出解决的方法,连拉萨路也不例外。”
“这比例的确相当悬殊……”书写者喃喃自语地说著,还想把话题接下去,却意外地听到凯洛琳的声音,他不由得转向拉萨路的方向。
“拉萨路--”
一直呆滞的凯洛琳不知道为什麽突然出声了,她轻轻地叫著拉萨路的名字,声音虽轻,但每个人却都听到了,连站在角落的流光也回过神来注视著他们。
拉萨路握著凯洛琳的手,无言地看著她。
凯洛琳却似乎不认得他了,她起身四下张望地唤著:“拉萨路。”
“我在这里。”
“拉萨路啊!”她焦急地尖叫起来,疯狂地企图甩开拉萨路的手。“拉萨路!你在哪里?拉萨路!”
“凯洛琳!”拉萨路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自己面前。“看著我,我在这里!你清醒一点!”
凯洛琳完全听不到他说话,眼神甚至不在他身上,她仰著头尖锐地呼啸狂叫起来:“拉萨路啊!”
拉萨路闭了闭眼,过去失败的痛苦再度回到他身上。他一把将凯洛琳拥进怀里,那因极度痛楚而扭曲的面孔让人看了心碎!他紧紧地抱住她!轻轻地在她耳边低喃:“别这样--凯洛琳,请你别这样,我是拉萨路啊,我就在这里,看看我,凯洛琳,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
书写者的目光不由得转向流光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流光早已不在那里了。
以萨轻轻地叹口气。“去找她吧,她一定非常伤心。”
书写者放下酒杯,正想离开,却又停下脚步。他看著拥抱著凯洛琳的拉萨路,忍不住轻轻问道:“以萨,既然拉萨路早已经决定不改造流光,那当初为什麽不放流光走?”
“因为爱啊……”以萨苦苦地笑了。“你现在该知道了吧,我们这些卑劣的异神总是放弃不了心爱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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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和她在一起!”
当书写者好不容易找到流光时,拉萨路已经在她身边了,而流光正痛苦万分地对著他吼叫。
“我受不了看著你拥抱她!我受不了你们在一起的样子,我讨厌这个样子!”
拉萨路不发一语地低头注视流光,那神情十分落寞。
流光哭了起来,她陷於痛苦的矛盾之中,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的理智告诉她凯洛琳对她没有半点威胁,她甚至应该同情凯洛琳的遭遇,但她的情感却不容许自己眼睁睁的看著拉萨路拥抱凯洛琳。她一方面同情凯洛琳,另一方面却深深的嫉妒著那个躺在拉萨路怀中的女子。
凯洛琳呼唤拉萨路的声音像是某种在他们之间迥荡的咒语,空洞的城堡一次又一次地反射那呼喊,那声音忽远忽近,让流光几乎要陷入疯狂。
拉萨路看著她,既心痛又无奈。他只能轻轻地抬起流光的下颚,无言地凝视著她,好不容易才能平静自己的心开口说道:“离开这里吧,流光,这里不属於你。”
“那你告诉我,有什麽地方是属於我的?”流光惨笑。“你告诉我,我要怎麽样才能忘记你?要怎麽样才能回去过你所谓平凡人的日子?你以为那很容易吗?你这样对我好不公平,你知不知道?如果真的要我选,我宁可我是凯洛琳。”
“别这麽说。”拉萨路心痛地拥住她。“不许你这麽说。你不一样,我不会让你变成那个样子的,我不允许。”
流光忍受不了地尖叫起来:“你允许过什麽了?!你允许我爱你吗?你允许我留在这里吗?你只希望我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全都忘掉!你好伟大、好无私!但是你想过我没有?我不是机器!我没有办法忘掉!”
她抱著自己的头死命摇晃,似乎想把早已深烙在脑海中的一切全都晃散。但可能吗?
拉萨路的面孔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早已变成脑细胞的一部分。她的爱、她的嫉妒,全融化在她的血液之中!要她忘掉,除非她死!也许--也许就算她死了也忘不掉;就像凯洛琳一样,明明已经没有了灵魂却还是记得拉萨路,不停地呼唤著拉萨路。
“流光。”
拉萨路阻止她继续这样伤害自己,他紧紧捧住他的脸,深情地凝视著她。
“别这样,我不希望你这个样子。我只希望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下去,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专制也好,这是我的希望……”
“那我的希望呢?”她泪眼模糊地看著他,哽咽得说不话来,她的声音破碎,只剩下呜咽在晚风中飘扬著零碎片断。
她的希望呢?
拉萨路再度无语了,他的心被撕成碎片!他的理智被风吹去,但是他仍然压抑著自己的欲望。当初就因为他的欲望而杀了凯洛琳,他绝不能再犯当年的错误。和流光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这是一条死路,注定了他们之间没有结果的爱情。
他承认他懦弱,他更承认他自私、他的爱有罪!他的罪也是他的爱,像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拥有什麽!流光的泪、流光的痛--这一切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尽管那决定教他心碎、教他痛苦,但比起流光的死,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流光深吸一口气,努力收起泪水。她抬起脸,对他露出温柔而颤抖的微笑。
“你知道吗?拉萨路,我生来就是为了遇见你,和你之间的感情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你叫我走跟叫我死其实没什麽不同。你看不出来吗?离开了你身边,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只是和凯洛琳一样的行尸走肉而已。唯一的差别只在於你看不看得到罢了,这和我死在这里又有什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