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杜辛,过去的一切,愈发鲜明——刺痛人心!
***
“为什么不去找她?她已经等了你十年了!”
他不说话,仍在地板上练他的伏地起身。
杜辛坐在他的身边,几乎有些生气了!“我听秦亚说,她对别的男人根本连看也不看一眼,到现在都十年了。你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和她见面呢?我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何飞鸿仍埋头苦练,象没听到他说话。
杜辛忍不住上前蹲在他有面前望着他:“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回来的时候有多难过?她明明想问你的事,却又问不出口,深怕我会回答不知道!那种表情连我看了都心痛!”
他一翻身躺地地上,双眼直视天花板,脸不红气不喘:“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什么时候?”
“还不到我可以去见她的时候。”
杜辛俯视他:“那你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她?”
“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去的。”
他冷笑:“嘿!天知道你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现在有几个小伙子追她追得可勤了,你别以为你稳操胜算!到时候有什么后果你可得自己负责!”
“杜辛,你越来越老奸巨滑了!”他翻身坐了起来,“少威胁我!小楼才不是那种人!”
“是!我当然知道她不是那种人,可是社会和家庭逼她要当那种人。现在的女孩子到了她那个年轻没交过男朋友,十之八九被当成同性恋,要不然便是有毛病!你喜欢小楼被当成哪一种?”
“杜辛!”他呻吟:“可不可以麻烦你闭嘴好不好?”
“当然好。”杜辛邪邪一笑:“你大概比较喜欢被她们拷问,我乐于从命。”
“噢!不……”
杜辛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两个女孩自门外跌了进来:“你们不用偷听,可以当着他的面问他。”
她们睁大眼睛站了起来:“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杜辛笑得十分开心。
“不可以!”他咆哮:“宝贝、小羽,立刻给我滚出去!”
“可是杜辛说……”
他将她们全推了出去,用力将房门关上。
“吱!”豆豆慌乱地扯着它的尾巴,他的大脚丫正压在上面,它瞪着他龇牙咧嘴地抗议!
他无奈地提起脚:“你也出去。”
它双手插在腰上,十分不悦地瞪着他。
可以想象门外那两个小家伙的表情,必定和它同出一辙。
他叹口气高举双手:“好吧!我怕了你们可不可以?进来吧!”
话声刚落,两道耀眼的光芒已在厅中盘旋。
一个是习小羽。
一个是宝贝。
第八章
何香芸坐在电视机前边看着电视,边用心织着毛衣。这些年来她过得十分安适而平静,自从嫁给杜扬道之后,她一直很满足于生活。
过去的事她一件也没忘,但却学会了不怨恨,学会了:知天命。
杜辛自小飞的房里走了出来,脸上仍挂着得意的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
他笑着坐在她的身边:“只要能整到小飞我就开心!”
她瞪了他一眼:“你终日以整自己的弟弟这乐!没见过你这种哥哥。小飞又老实,老是被你还有那两个小怪物整得七荤八素的!”
“别偏心,我也是你儿子。”他抗议。
何香芸笑了起来:“以你的年纪当我的儿子实在是委屈了一点,我只好勉为其难的接受,不过女人的天性都是同情弱者的。”
“弱者?”他怪叫:“你去问问他的学生们!他根本是无敌铁金刚!”
“心灵上的脆弱!”
杜辛大笑,亲昵地推了推她:“你实在越来越有幽默感了!”
何香芸用毛线敲敲他:“刚刚还叫我妈呢!没大没小的,外人还当我们家是从外太空来的!全是一堆古里古怪的人。”
他仍是一脸的笑:“爸呢?有事和他商量,此事非同小可,一定得召开家庭大会!”
“什么事那么重要!”
“儿子的终身大事。”
何香芸一愣:“哪一个?”
“两个。”
她的眸子蓦然绽出兴奋的光芒:“真的?他在书房里!我去叫他出来。”
“不用,我们去找他。”杜辛牵起她的手往书房走。
“那小飞呢?”
“谁理他?就是不要他知道,替他娶个母夜叉回来!”
她笑着摇摇头,随着他走向书房。
这两年来,他们就是这样过的,一家人全象孩子似的,活得既快乐又满足!
午夜梦回,她也会想起她那琉璃似的女儿,也会因忍不住心痛而哭泣,但她不再逃避!
她疯了五年,整整五年的时间里,她日日夜夜唤着那已逝去的小雨,仿佛她仍活在世界上,她对每一个人说:“妖精是不会死的!”
她的女儿是妖精,妖精怎么会死?她一定还活在某个地方,她一定还会回到她的身边。
然后小羽来了,她和小雨是那么地想象!
她以为小雨终于死而复生,直到她看到小羽身上那淡蓝色的光芒……
她痛哭,疯狂地痛哭了一天一夜,直到精疲力竭。
她终于真正明白,她的女儿是不会再回来了!
她在虚幻的世界中逃避了五年,那五年杜扬道无怨无悔地照顾着她和小飞,仿佛她从来没疯过。
在她真正清醒的那一天,他居然又向她求婚,而她--答应了。
不为了感激,而是为了“爱”。
她嫁给了他,接下来如飞的五年,是她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爸!”
杜扬道自他的“研究”中抬起头来:“臭小子!你拉着我老婆做什么?还不赶快放手!”
杜辛笑嘻嘻地:“我就要!你怎么样?我就是喜欢接着她,我还喜欢抱着她搂着她!气死你这个老头子!”
“好了啦!”何香芸又好气又好笑地甩开杜辛的手:“你们父子俩正经一点好不好?老拿我开玩笑!”
杜扬道起身走到她的面前,非常温柔地挽住她:“谁叫你人善可欺?我们忍不住就爱逗你!不逗你和小飞,生活多没情趣?”
“是!情趣!”何香芸笑着瞪他:“还真有情趣!”
“喂!喂!喂!你们不要老是在老光棍的面前打情骂俏好不好?我会心里不平衡的!”杜辛在沙发上坐下,交叉着双手斜睨着他们。
“刚刚不是说要谈终身大事?”
“谁的终身大事?”杜扬道十分感兴趣的问。
他神秘地眨眨眼:“小飞不肯合作,你们两个可就没希望抱孙子了!所以只好全家出马动员!看那小子还玩得出什么花样来!”
***
“可是为什么呢?”她蹙着眉,坐在她头上的豆豆表情和她一模一样,模仿得活灵活现:“你们相爱啊!为什么你不去和她见面呢?那她不会伤心吗?”
小飞点点头:“我知道她会伤心,可是现在我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有什么关系?你们有爱啊!”宝贝,俊俏一如男子的宝贝,理所当然地说着。
小羽点点头,豆豆不小心从她的头上掉了下来,他伸手接住它,它的小肚子朝天翻着,大眼睛眨了眨,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掉下来。
“爱情不能当饭吃,人类和我们不一样。”他替它翻了身,想起了妖妖,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妖妖的——脸上不禁浮起温柔。
“你也是半个人类。”宝贝提醒。
“所以我要吃饭。”
“可是吃饭和爱情有什么关系?”小羽苦恼地思索着,豆豆还奋力要爬上她的肩膀。
“就是……”
她们很认真地望着他,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那么认真的表情,那么好笑的问题!
他的确已是半个人类了,他正思索着一些在她们的心目中根本不存在的、可笑的问题!
她们是妖精,再单纯不过。她们不明白爱情怎么会和现实扯上关系,而他又为什么要受现实的牵绊?
过去他也不明白,但现在他知道什么叫“现实”,他更知道什么叫“责任”。
他轻轻将豆豆推上小羽的肩膀,豆豆转头向他感激地笑了笑,继续努力朝她的头顶迈进,“豆豆和妖妖一样,喜欢趴在人家的脸上睡觉吗?”
“不是,它喜欢睡在人家的头发上。”
“小羽,他在分散你的注意力。”宝贝不满地斜睨他:“你这亲友不尽责,将来我和小羽怎么办?”
“宝贝,你是我所遇过最难缠的妖精。”他叹息。
“也许是,可是你还是得回答。”
“好吧!”他摊摊手:“因为我还养不起她,这样够不够白话?”
她们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够。”
“那很好。”
“可是……”
“还有可是?”
小羽点点头,睁着如梦似幻的大眼睛:“当年你也养不起她,小雨也养不起杜辛,可是你们都在一起。为什么现在……”
***
她知道必定发生了某事,但那是什么?
秦亚由杜辛送回家,等她回到家后,她一直吞吞吐埕地欲言又止,仿佛想告诉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是关于小飞的事,是他变心了?别结新欢?
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竟然发生了吗?
“小楼?”
“妈,你还没睡?”她自浴室走出来,尚太太正在客厅等她,她走到沙发上坐下:“有事跟我说?”
尚太太点点头,打量这些年来愈发落得娇艳的女儿:“你年纪也不小了,阿威、阿铭还有小立都已经结婚了,家里就只剩下你,你爸爸那天还在叨念着你都二十七了,还不见一点消息……”
小楼笑了起来:“才二十七岁呢!”
“女孩子家二十七岁就很大啦!”
“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尚太太伸手拉住她的手,有些心疼地抚了抚:“看看你,才洗了几年的杯子就把手洗成这样!早些找个好人家嫁过去就不用再吃苦了。”
“妈,那是我的兴趣,才不苦呢!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尚太太横了女儿一眼:“对!我就是欲加之罪!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交过半个男朋友,什么姑姑婶婶要帮你介绍你也不肯,别说其他的,光是替小立提鞋的都比你的男朋友来得多!”
“那不一样嘛!”她有些冤枉地辩解:“小立长得好,法学院的高材生,将来的大律师呢!我怎么能跟她比!是你不公平生得有差别待遇,人家不要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少在那边和我瞎扯!”尚太太笑骂:“谁不知道是咱们家女儿眼睛长在头顶上,上次方阿姨介绍的那个不是什么台大机械工程系的毕业生吗?连小立都赞不绝口。也不知道你是讨厌人家哪一点,硬生生不肯和人家约会,叫人家碰了一鼻子灰回去!”
小楼笑嘻嘻地撒赖:“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开口闭口跟我谈国家大事,我才疏学浅怎么听得懂?他那种人配小立正好是一对儿,我的话就不必了!”
“你看看你!跟你说正经的,你到是和我嬉皮笑脸的!都已经二十七岁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叫我和你爸爸怎么放心得下?”
“妈!”她搂搂母亲的肩:“你烦恼什么嘛!阿威和阿铭都结了婚快生孩子了,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你干嘛烦呢?现在又不流行早婚,家里四个小孩,三个结了婚都搬出去了,你就这么舍得连我都扫出去?那将来谁陪你和爸爸?”
“我们才不用你陪!你赶紧找个好婆家嫁了我就阿弥陀佛了!省得街坊邻居老是问我你什么时候才嫁人。”
“那些三姑六婆你理她们做什么?”她不屑地嗤道。
“是!反正你又不和她们打交道,苦的可是我!”尚太太说完起身,小楼跟着她站起来。“别再东挑西捡的了,看你小阿姨到现在没嫁人,外面的人说得可难听了!你千万不要和她一样。”
小楼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目送尚太太上楼,自己轻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来。
这是现实社会。
她很想说,吹皱一江春水,干卿底事?
可惜不成,尚太太不会懂,不会明白,她只希望她赶快嫁人疏解社会压力,她才不想明白什么爱情,什么情操!社会也不想明白。
他们只要结果,过程如何,一点也不重要!
而她是这个社会的一份子。
***
他站在那里许久了,没有动,静静地望着对街的那个小店,以及店里的主人。
其实他常常来,只是没有人知道。
对街店里的小楼正在和一名男子说话,表情十分平和温柔;她和任何人说话都是那个样子,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感到震惊或意外。
他非常思念她!
这些年本有许多机会可以和她见面,但他总鼓不起勇气,总觉得自己还没有资格和她相见;这理由说来似乎有些牵强,但却是他一直顾忌的。
他必须对她负责。
她做到了她的承诺,至今仍未改变;他并不意外,也不特别开心——因为他们相爱,就这么简单,她会明白他的心意。
“小楼?很忙吗?”
“嗯,还好。”她倒了杯咖啡走到窗边,那是史昂轩每日必坐的位置。“工作还好吗?”
“还好,不过累翻了,实在写不下去。”
史昂轩是颇为知名的专栏作家,自从她开店之后,他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在她的店里喝杯茶,工作上一、两个钟头,久而久之,他们也变成了好朋友。
史昂轩人如其名,是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光看他的外表很难想象他是个文字工作者。他那运动家似的身材倒象是做户外工作的,象建筑师一类的人;不过他的长相却十分俊朗儒雅,书郑气颇浓——又是一个矛盾的人。
他曾笑着说她的店不该取名叫“翩梦筑”,该换个名字叫“异类收集站”,因为来店里的人,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异类!
“最近你好象常常喊累?是工作太辛苦了吗?”小楼关心地探问。
“不是。”他闷闷地回答:“是因为我哥哥嫂嫂出国了,他们是联合国医护队的医生和护士。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他们的小女儿先寄放在我那里,那个小魔星比一边坦克更恐怖!我是被她整翻的!”
“唔,身为叔叔居然斗不过侄女?”
他呻吟:“我请的保姆平均最长的工作时间是三天。三天!以后我大概没什么时间来了。如果我想保住我的房子,最好二十四小时跟在她的身边。”
小楼惊异地笑了起来:“你把她形容得象是一场灾难!”
“典儿是场世纪性的灾难!”
她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从来没见过史昂轩这种表情!
他有些无奈地摊摊手:“你至少对我的遭遇表示一点同情好不好?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她努力止住笑意,可惜并不十分成功。
史昂轩叹口气,仍是一脸无奈。“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他指了指窗外:“那个男人是谁?”
“哪个男人?”她不明究里地往他所指的那方向看过去,笑意顿时冻结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