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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梦录 page 11 作者:沈亚

  “是吗?”

  秦亚点点头,嘲弄地笑了笑:“你应该比我清楚。”

  “你也没对我们的婚姻表示多大的兴致。”

  “那是因为你。”

  杜辛再度在红灯前踩下煞车,有些浮躁地望着前方:“你爱我吗?”

  “我然何必嫁给你?”答案和小张一模一样。

  他耸耸肩:“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有,我可以问你同样的问题。”

  “我会给你同样的答案。”

  这象是一对即将步入结婚礼堂的情侣所说的对话吗?

  她突然对这一切感到迷惑、茫然和厌倦。望着他俊朗的侧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将要与他共度一生,他们双方的条件都相当吻合,他们会是一对“合适”的夫妻,可是……

  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每天都有无数对新人结婚,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她这样的困扰?

  小楼的话在这时突然跃进她的脑海:“既然你没有他也不会怎么样,为什么不离开他?为什么不去找一个你真正爱的人?”

  为什么不去找个真正爱的人?因为她看过太多爱得轰轰烈烈而结婚,却在离婚时仿佛陌路的人,那种深切的悲哀,仿佛否定了自己生命的某一个部份!

  她也梦过,倾尽所有,深深地爱着一个男人;可是他们仍分开了,至今从来没有彼此的消息,那种刻骨铭心、椎心刺骨的疼痛,险些让她活不下去!

  她不要再来一次,不要再尝试一次!

  她爱杜辛,是那种平静无波之爱、夫妻之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会受到伤害的爱。

  她会嫁给杜辛,但她绝不会嫁给她的初恋情人,因为不会幸福,她非常地笃定!

  可是现在?她一直以为他和她的想法一样,现在却无法那么肯定。

  “或许我们应该再考虑一下。”他突然平静地开口车子已停在仁爱路上,对面便是何香芸的店。

  秦亚望着他,他抽着烟,表情象深思着什么似的,“我不太确定我能不能给你幸福。”

  “何不说你不确定到底爱不爱我?肯不肯踏入结婚礼堂?”她冷笑。

  他沉默,何香芸的店灯火通明,看得到他的父亲正在和何香芸说话。

  他伏在方向盘上:“不是这样的,你我心里都明白,太明白彼此要的是什么,可是……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或许就是太清醒了。”

  “为什么不说你根本没打算放弃你的浪子生涯?为什么不说你根本希望继续过那种在床第之间风流的日子?还是突然得了恋童症?”

  “秦亚!”

  她一愣,深呼吸的同时,在心中默数了十下,终于将脱轨的情绪平静下来:“对不起。”

  杜辛叹了口气:“是我不对,算了!我们过去吧!”

  “不用了,何必呢?”她悲哀地笑了笑:“我不想强迫你,你也不欠我什么。既然不想结婚就算了,两个人勉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他不说话,只是一直吸烟,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我先回去了。”

  “等等,我送你。”

  “不必了!”她强忍住痛楚的情绪迳自打开门下车。

  “秦亚!”他追了出来:“不要这样。”

  她只是沉默着,猛力摇摇头往对街走去。

  “不要再过来了!”她蓦然爆出咆哮:“我已经够有风度了!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杜辛溃然地停在原地,望着她没命似的往对街奔去:“秦亚!”他大惊,又追了上去:“危险!”

  一辆私家轿车以恐怖的速度冲向她,她什么也没看见……

  紧急煞车的声音尖锐刺耳地传来……

  “秦亚……”

  一道紫色的光线突然闪耀地冲向她,她还来不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已过去!

  ***

  那仿佛是黑白影片中的慢动作,她睁着眼,那团淡紫色的光影——她的女儿,冲向那个女人,将她推上安全岛,而车子飞驰而过……

  她掩住唇,却掩不住那自心底发出悲痛恐惧的尖叫声——她的女儿……

  ***

  他无法动弹,那道紫色,那团紫色的光影曾在他的梦中轻轻地、温柔地哭泣……

  那是小雨,那个精灵,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小雨,在他的梦里哭泣的小雨……

  一切都明白了,一切也都太迟了!

  他仿佛听见梦破碎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心狠狠地被辗过……辗碎……不复踪影……

  ***

  “不要啊!”他狂吼——奔向他们,奔向那道紫色的光芒,妖妖尖叫着飞去……

  轮胎刺鼻的烧焦味飘在空气之中……

  “不要啊!”他哭吼着,车子撞上安全岛,紫色已然消失。

  十年前,他们在车子前出现;十年之后,她在车子前消失。

  他站在那里,时间仿佛停顿下来,所有的车子都停了,何香芸心神俱裂的尖叫声回荡在空气之中。

  他轻轻蹲下来,地上有淡紫色的粉末,没有神采,没有光芒……

  “怎么了?怎么可以这样……”他哭了,泪水滴在粉末上,化为一注小小紫色的水影。

  何飞雨——消失了。

  有没有听见梦的羽翼在夜里鼓动的声音?

  轻轻地、细细地,仿佛害羞的妖精;

  当你或你学着更成熟、更世故、更适应社会的同时,

  有没有在心里留一片小上的天空,

  任梦想在其中放肆地翻飞?

  学着和孩子似地,

  快乐地欢笑?

  在梦想中飞翔

  快乐地——织梦。

  第七章

  “然后呢?”

  “然后?”她轻轻地笑了,的确!故事还没结束呢!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然后我小阿姨终究没有和杜辛结婚,他们分开了。我小阿姨又回日本念书,念到了管理学博士,一直留在日本发展,偶尔才回来,到今天仍然没有结婚;而杜辛则不知不落,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连他父亲也不知道。十年来他偶尔会寄明信片,地点都不一样,我猜他也一样没有结婚。”

  “那小飞和他母亲呢?”

  “他们去了国外。”她有些黯然,随即努力地掩饰,但那一抹苦涩却怎么也无法消除!“何阿姨受不了失去了小雨的打击,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杜伯伯带着他们到国外去了,前几年还有消息,后来也断了音讯……”她微微苦笑,“好啦,故事说完了!”

  她们不胜唏嘘地喧哗了起来:“那你那年联考怎么样?”其中一个女孩儿好奇地追问。

  “自然是考上了,不过不是什么好学校,我家里的人叫我重考,可是我不愿意,就在商职里混了三年算数。”她耸耸肩:“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看!我现在不是一样活得很好吗?”

  “小飞为什么不和你联络呢?”

  “对啊!为什么?”

  她沉默地垂眼,好半晌突然拍拍手:“好了!今天打烊了,你们赶快回去吧!”

  她们发出失望的声音,由于每天都会听到,她也就见怪不怪了,她仍笑着赶她们走:“快滚吧!明天各位还要上班上学呢!”

  “小楼,你越来越市侩了!”其中一个女孩儿埋怨。

  她笑着挑挑眉:“我应该再市侩一点,每杯咖啡涨五十块,看你还敢不敢抱怨!”

  她们笑着各自收拾东西,走出小店,她朝她们挥挥手,店里终于只剩她一个人。

  淡淡昏黄的灯光下,她望着外面的街景。心思仍停顿着。

  十年来,这里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何香芸走了之后,这家店一直租给别人。两年前,她凑齐了钱将它顶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是个伤心地,照理说,是该离得远远的,但她却无法离开这里。

  固执地守着这里,仿佛等着他回来似的。

  七年了,七年来他没有给她任何讯息,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似地,如此彻底!

  也曾怀疑过那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五年前家里一场小火灾,将他的来信及她所有的日记付之一炬,什么也没留下——除了妖妖。

  它现在正溜出她的口袋,坐在柜台上吃客人留下来的饼干,除了它之外,已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一切曾发生过。

  “妖妖,你会肚子痛!”她轻轻扯着它手中的饼干:“到时候又没有医生可以治你,看你怎么办?”

  它和她争着那片小饼干,吱吱怪叫着,瞪着那双哀怨的大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不行,你忘了上次你生病,全台北市的兽医院没有任何一家敢替你看病吗?”她将饼干全部收了起来,轻轻刮刮它圆滚滚的小肚子:“你今天已经吃得够多了!”

  它立刻垂下头,看起来十分失望,象失去糖果的小孩。

  她叹口气,将饼干折成两半,把比较小的那边交给它:“好吧!只准再吃这片,小心你变成大胖子!”

  妖妖开心地抱着饼干大嚼,她则坐在高脚椅上望着它,轻轻顺着它背上细细软软的绒毛:“妖妖,只剩下我和你了。”她静静地对它说。

  它停下嚼了一半的动作望着她。

  “他大概已经把我们忘了。”

  可以猜到,如果妖妖会说话,那它现在一定正在安慰她,说:“不会的!他一定仍记得我们的。”

  这十年来和它日夜相伴,总是和它说话。她并没有太多的朋友,仅留的几个死党平时各忙各的很少相聚,即使见面也是在小店里,连知心话都无法多说。

  美绮说她完全和社会脱节了,摆明了是个都市隐者,“谢绝往来”四个大字明明白白地写在她的脸上,仅为了年少时的一段恋情。

  美绮是少数不会取笑她的朋友之一,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她一直耐心地倾听她那荒谬的故事和情节,提供她永不匮乏的安慰。

  她今年年底要结婚了,对象是她的上同,办公室恋情鲜少有成功的例子,而美绮正好是其中少数成功的。婚后她不再工作,至少不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或许届时她可以多来陪陪她。

  其实她并不十分确定自己是不是寂寞?

  她有妖妖,有家人,虽然一直单身,但她并不急于录求感情生活。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小飞。

  ***

  “小楼!看谁来了!”

  她才刚进门,妈妈便开心地叫了起来,她抬头一看,有些意外:“小阿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飞机,本来想直接到你店里去找你的,又怕你已经下班了,所以就回家来了。”秦亚,她的小阿姨端坐在她家的客厅之中,风姿不减当年;尽管已有些岁月的痕迹,但反而增加了些许风韵。

  事情刚发生的那年,她半句话都不跟她说,幸而她也没在家里停留很久,一申请到学校她立刻就走了;而今事过境迁,现在她已较能体会她当年的心境,两从又恢复了昔日的感情。

  “听说你那家店做得不错?”

  “还好,可以维持而已。”她走到客厅在她的面前坐下:“这次回来多久?”

  “不一定,不过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他们希望我留下来,我正在考虑。”她静静地微笑,当年那股迫人的锐气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沧桑和历练。

  当年秦亚也并不好过,事实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并不是任何人的错;但她和杜辛却成了代罪羔羊,何阿姨在医院里疯狂地指着他们叫刽子手的那一幕,很是令人心碎!

  她们家里的人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没说,小楼也没说;即使说了也没人会相信。只知道她外公外婆高高兴兴地建了新楼准备给么女当嫁妆,而不到几个月,她行一背远赶重洋,两位老人家只好继续望穿秋水等待。

  这十年来,秦亚修得了两个博士学位,在日本大学里教书;后来在商场上当高级主管,事业做得有声有色,却一直小姑独处,连男朋友都没听说过一个。

  “你们也好久没见面了,好好聊聊,我累了,先进去休息了。”尚太太很识趣地告退。她虽然一直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倒对女儿和妹妹之间的关系相当容忍;或许母女连心,她不想逼她们说那一段往事。

  她和秦亚坐在客厅里默默相对,妖妖不安分地自口袋中溜了出来,她还来不及藏住它,秦亚已伸出手掌,让它爬了上去。

  “这是妖妖吧?”

  “你知道?”

  她笑了笑:“听你妈妈说,你养了只四不象的小怪物。”

  “这是小雨的宠物。”她不由自主地说着。

  她抬头望了她一眼,轻轻伸手和妖妖握手:“你还没原谅我吗?”

  她摇头:“那不是任何人的错。”

  “总要有人可以责怪才能够心安理得。”

  “你怪你自己?”她有些意外。过去十年来,她们不曾谈论过这件事,虽然已恢复邦交,但那件事一直是个禁忌、是个心结!谁也不敢轻易提起。

  没想到她才刚回来,她们便开门见山地谈起过去。

  “刚开始的时候是。”她坐直身子,妖妖已爬上她的手臂,玩弄着她袖口的荷叶边:“我一直怪我自己,没听你的劝告。”

  “当年我只是个孩子。”

  她笑了:“当年你可没那么认为。你那篇义正词严的演讲折磨我许多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听了你的话,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或许小雨不会死,何太太不会疯,一切都会因而改变。”

  “不见得。”她摇摇头苦笑:“我的想法和你有出入,我一直记得你说,即使没有你,杜辛仍然不会和小雨在一起,那是事实;只是我当年太天真,真以为自己可以只手擎天。”

  “后来我想通了。”她轻轻抚摸妖妖的背:“那一切都已过去,我再如何自责也没有用,索性放开它,过自己的生活。”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结婚?”

  “我没有不结婚。”这次轮到她意外了:“我只是一直没遇到可以相爱的人而已,你不是叫我找个真正相爱的人吗?我一直在寻找那个人。”

  看!多可笑,孩子拼命在学习成人的行为模式以便更象“成人”,而成人却反过头来学习孩子们的观念。

  她苦笑着摇摇头,这世界有时真是荒谬得可以!

  “那你呢?为什么一直不交男朋友?你妈妈刚刚告诉我她很担心你,到现在也没见你交过一个半个男朋友。”

  “我的理由和你一样。”

  “还忘不了小飞?”

  她笑了笑。

  秦亚理解地点点头,看来她真的已经变了,只是这个改变不知道来得是不是时候?

  若没有当年的事,今天她应该已和杜辛结婚,完成她理想中的家园。她重拾梦想,却失去了原有的一切,在得失之间,谁也无法衡量到底该怎么做!

  “他们一家人一直都没有消息吗?”

  “嗯!七年前就没有消息吗?”

  她轻轻叹口气,眼角那几道痕迹看起来十分疲惫沧桑。

  她想问她是不是也一样忘不了杜辛?便终究没有问出口。在这么多年之后再问这种问题已十分多余,而且伤心!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天知道杜辛现在在天涯的哪一个角落里。

  妖妖在这时十分合作地打了好几个呵欠,它那可爱的模样让她们忍不住相视而笑,她轻轻地抱起它:“夜深了,阿姨也早点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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