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峰回路转,却是真的。
自己是在悔恨吗?是在为自己感到不值吗?
爱情的道理人人都懂,他也知道那是强求不来的,他失去了理智,所以一再强求,求不到便深深为之感到痛楚!
他的行为很好笑!
没有人要他为乐双做什么,乐双也不曾要求过他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
既然乐双没有要求,那她当然也可以不接受——他是太骄傲自己的感情了吧1以为有所付出,对方就该感激涕零,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他太狂妄!
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个多狂妄的男人!
“你终于想通了!”叶子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克航苦笑叹息:“想通也不代表就不难过了。我还是很伤心!”
“那怎么办?”叶子望了望酒瓶,有些苦恼:“难道你非要把那瓶酒喝光吗?”
“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只好帮你喝光它,那比你一个人喝要来得好。”
克航笑了起来:“你真够意思!万一连你也喝醉了我们怎么回去?克琦说不定还会怪我带坏你呢!算了吧!”
“可是你还是心情不好……”
“还没不好到活不下去,放心好了!”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闭上眼,往后仰:“不知道,我得好好想一想,我到底适不适合那种‘白痴式的爱情’。”
演奏会的日期已快到了,乐双终于还是得与傅月秋联络,她逃出来太久了,他们没登报找寻她已够令人意外!
在台湾,她唯一谈得上是亲人的也就只有傅月秋了!记得小学和国中那几年,她一直和傅阿姨住在一起,她待她很好,如同亲生女儿一样。
可是乐双对她却一直都很冷淡。
听乐国的人说起,她的父母正是因为傅月秋的介入而离婚的,所谓音乐理念不合,不过是对外面发布的消息,事实上却是为了她。
所以不管傅月秋如何努力取悦她,她都来个相应不理,除了维持基本的礼貌之外,她并不感激她收留她。
到了国外,她除了每年的耶诞节会寄张贺卡给她之外,不曾与她联络过。
那是当年的心情,而现在,她却明白了傅月秋的艰苦!
肯抚养自己情敌的孩子已属不易,更何况她是那样尽心尽力地爱护她!
想想昔日的自己,对她竟有几分愧疚!“对不起,我一直没和你联络。”
“没关系,我相信你一定能够照顾自己的。”傅月秋慈祥地笑了笑;她虽然已快五十岁了,却仍保养得十分良好,看来仍像四十出头的女人。
当年的傅月秋,必也是个很美的女人吧?她为什么肯这样一生都不嫁,执意守着乐团?
那是一份什么样的深情?
“不过如果你再不出现,我可就瞒不下去了,你爸爸打了好几通电话找你,想知道你练习得怎么样了,我要你王伯伯告诉他,你已经住到我那里去了,这两天,他可能还会打电话来。”
乐双点点头:“我会打电话给他的。”
“你还不打算搬回来住吗?”
她垂眼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和殷唯斌的事一直悬宕着,彼此都避免谈起那已迫在眉睫的现实,只是一味地逃避,但争执却越来越多,裂痕也越来越深。
到现在才知道,和创不能沟通的;每次谈起那些问题,他总是逃避责任,不愿多说,结果弄得彼此都不愉快,距离也越拉越远。
他们见面的次数和时间都不再像过去那样长而甜蜜。
她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再和过去一样了。
可是叫她放弃、离开,却又是那样的困难!
住在岑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克航每每总深思地望着她,好久好久都不肯移开视线,什么都不说,而那眼神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这一切能告诉她吗?
她还不习惯向别人倾吐心事;除了对克琦之外,向任何人说起这些事她都觉得奇怪——即使是认识了二十多年,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傅月秋!
“你有心事?”
“没什么。”她不自觉的回答,真到看到她眼中的黯然,她才后悔自己近乎完美的防卫系统。“傅阿姨,我不是不肯告诉你,只是现在说还太早……”
“没关系。”傅月秋苦笑着挥挥手表示不在意。“你不想说就不要说吧!”
“傅阿姨——”她的话声戛然而止,目不转睛地盯着刚从门口走进来的一对男女。
那是殷唯斌和他的妻子李雯。
侍者领着他们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他们看起来真的很合适。
那种闲适的恬淡,只有在老夫老妻身上才看得到!
他们轻声交谈,不时以眼神相互示意,肢体语言都表示着:他们是一对早已对对方的存在习惯,而视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们是夫妻!
她早已明白的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却仍然为此痛不可遏——
“小双?”傅月秋关心地探视着她:“怎么啦?脸色怎么忽然变得这样难看?”
她努力平复自己翻搅的心情,勉强挤出个笑容:“我不太舒服,想先回去,我再打电话给你好不好?”
傅月秋的视线飘向坐在窗边的那一对男女,在心里叹口气。“好,我送你回去。”
“不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她勉强镇定地站了起来,走向门口,临走前仍忍不住望了他们一眼——
他们没有发现她,因为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
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走出餐厅大门,像逃离鬼魅追逐般地逃离了那个地方!
小捷他母亲的死,给了克琦很大的震撼!她一下子沉默了下来,郁郁寡欢。
人的生命在那一刹那显得那样的脆弱、不堪一击!她还很年轻,才三十出头的女人不该就这样为死神所召唤!可是却无法驳斥命运些什么。
自己是不是也会像这样?像泡沫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只有亲人及朋友会记得曾有她这样一个人存在过。
到那时所有爱与不爱,现实与虚幻其实也都没有什么差别了吧!
那么现在,她到底又在乎什么?
“克琦?”
她转过身,叶子站在小公园的入口处朝她微笑。“嗨!你回来了。”
“岑妈妈告诉我的,她说你心情不好,跑来这里吹冷风。”他走了过来,关心而深情地望着她:“还在想小捷她妈妈的事?”
“嗯。”
“傻瓜。”他轻斥,拭去她脸上不知不觉中落下的泪水。“别哭了!看你哭,我比你还心疼呢!”
她倚进他的怀里。“只要想到小捷还那么小,我就忍不住难过……”
“或许这是对他的试炼也说不定,上帝是很公平的!”他抚着她的发。
克琦叹息:“妖精居然和我谈上帝。”
“或许你比较喜欢佛祖?”
她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你真是顽皮的妖精!”
“我是个很爱你的妖精。”
克琦仰起头,这才发现叶子其实满高大的;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他看起来已有成年男子的气势!“你变老了。”
“当然,否则你肯嫁给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吗?”他微笑:“妖精在人间,其实和人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多了一些能力而已。”
“长生不老?”
“如果你死了,我会回妖精界去,或陪着你一起走。”他深情而温柔地回答。
克琦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这次叶子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嫁给我好吗?”
“好。”她轻喃,在心中已十分笃定。
“这次不问我靠什么养你?”
“就算你养不起我,我一样跟定你了。”
第十章
欲走还留
该走了 空荡的屋子已没什么可供依恋
最后一支玫瑰 已在昨夜凋谢
深爱的你 将在往后的 每个夜里
在落泪时 含笑忆起
真的该走了 这一屋子的阴霾何须吊祭
最后一首舞曲 在唱针停止的同时
再也唱不出旋律 一如我深爱的你
已背转过身去
舞影婆娑 怎堪吊祭
如果留下 爱 是不是会停止
是不是仍在这里 苦苦等你
或许 再换首新的舞曲
而深爱的你
是不是就不再是背影
如果留下 爱 是不是会用尽
是不是再也没有玫瑰 可供凋零
我深爱的你
能不能
能不能再回到过去
仍是要走吧
最美的回忆
最伤痛的结局 和
最深爱的你
行囊 沉重得 无法提起
欲走还留 最大的难题
深深知道 走
是因为爱你 深深爱你
不想让所有的情
死 伤 殆 尽
预演前的一个礼拜,乐双搬出了岑家,住进了傅月秋的家里;一方面是为了地点比较方便,别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练习。
她的住址和电话只有克琦有,而叶子根本不需要那些,她交待过他们别让任何人知道,而所谓的任何人指的当然是殷唯斌和岑克航。
这是一个彼此冷静的机会。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傅月秋含笑走了进来,交给她一杯牛奶:“累了吧?喝点年奶,等一下我们出去吃饭。”
她轻啜了一口便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谢谢,不过我不饿,不想出去。”
傅月秋在床畔坐下,凝视她消瘦了许多的颊和苍白的神色:“你看起来很糟,演奏会快开始了,你受得了吗?”
“我很好,只是有点累,好好休息几天就行了。”
“那就好。”傅月秋点点头:“你好好休息,我不吵你了,晚一点再做宵夜给你吃。”
“傅阿姨——”
“怎么啦?”
乐双有些犹豫,却仍忍不住开口:“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傅月秋看起来十分吃惊,然后是感动的笑容。“你不再拒绝我了吗?”
“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你。”
“早知道让你到克琦那里住一阵子,会对你有这么大的改变,我求也要求他们收留你!”
乐双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他们真的教会了我很多事!”
傅月秋重新在她的面前坐下,温柔地凝视她的脸:“我一直想问你,可是不敢问,怕你又和以前一样不理我,既然你不再拒绝我了,那告诉阿姨,是不是那天那个男人?”
乐双点点头,咬着唇想了一想:“你别生气,可是您能不能告诉我——”她勇敢地抬起眼直视她:“你是不是在很多年前就爱上我爸,所以才一直到现在都还不嫁人?”
她一愣,久久不能言语,过了好半晌才苦笑起来,“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
“很难不看出来。”
傅月秋叹息一声。“我的确在很早以前就爱上你爸爸了,当时你爸你妈是对年轻而且有前途的夫妻档,他们之间的爱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可是我仍然一头就栽了进去,无可自拔。”
“我爸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我和他在一起很长一段日子,差不多快一年吧!我猜你妈也应该知道,只不过她没说而已。”
“可是他们还是离婚了不是吗?”
她苦笑:“他们是离婚了,可是不是为了我。事实上没有任何女人能让你爸爸离开你妈妈的,我早就知道那点明知道还往下跳所以才傻。你父母是因为音乐理念不合;你爸是个有音乐野心的男人,可是你妈却是个很有音乐理想的女人,而这两者是很难并存的,所以他们分开了,离婚是你母亲提出的,你父亲并没有意思要和她分开。”
“你和我爸在一起时不痛苦吗?”
傅月秋惨笑起来:“当然痛苦,十分十分的痛苦,当情妇是女人最悲惨的命运;我每天都在等他,却每次都得让他回到你母亲的身边,那是我自己选择的,所以我更没资格要求什么。你爸爸是个很自私的男人,他根本不想选择,他希望同时保有两方面,而且相安无事,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他瞒着你母亲和我偷偷来往,偶尔在我这里住上一夜,清晨又匆匆忙忙地回家,你想我会不痛苦吗?”
乐双忍不住叹息:“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如果离得开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试过很多次,可是只要他一来找我,我就只有投降的份,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和你母亲离婚。我想乐国心里最爱的仍是你母亲,并不是说他对我完全的无情,而是那份感情怎么样也无法超越你妈在他心中的地位,所以他并没有向我求婚,而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实在太多,我终日活在随时可能失去他的巨大阴影之中,有一阵子我以为我会疯掉!”她苦笑,现在再想起过去那段日子,仍余悸犹存——那是太惨痛的经验!
“后来呢?”
“后来他出国了;没过几年你母亲便过世了。他回来过一阵子,可是我和他的情况还是一样,男人的占有欲大都很强,你父亲就是一个例子。我除了等他,无止无尽的等他之外,什么也不能做,而我也不想做。”她摇摇头:“那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既希望日日夜夜和他在一起,又怕他会厌倦而只好放他出去,然后一个人在家里哭泣,幻想他又和某个不知名的女人在一起。完全是为了他而活着,没有自我可言,而他却不在乎你所付出的一切。”
傅月秋深深地叹息,往事不堪回首!
“然后我爸便出国,几年没有消息,再回来时,一切也都不一样了——”
“啊!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乐双感到一阵心痛!为了傅月秋也为了自己!
真的好傻!
“难道你真的为了我爸而终身不嫁?”
她轻笑:“我那有那么伟大?我只是怕了而已!不敢再相信感情,我太没有安全感了;一个人生活的确十分寂寞,可是至少安全,不会伤心,我想我大概是最适合孤单的人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你真的一点都不恨他?不为自己感到不值?”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太老了,不适合那种激烈的情绪,更何况你爸爸并不是不好,事实上他是个很不错的情人,只不过他太不安定了,至少对我是太不安定,也太自私,而这些是我早已明白的,却妄想用爱去改变他,我太天真,怨不得别人。”
乐双无言,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的确是太天真了!
以为付出全部就必能得到同等的待遇,那不是天真是什么?人性中有太多东西是感情也无能为力的,她为什么一直不肯承认失败?
“那个男人身边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乐双点点头:“并不是了,他们以前离过婚,不过现在又在一起了。”
“能放弃他吗?”
“不得不放弃。”她苦笑:“我受不了那种日子,那会使人精神崩溃,我对他的爱无法支持我,而他对我的爱则是少得可怜。”
傅月秋握握她的手:“如果可能,那就不要折磨自己!学得自私一点,要不然这一辈子你都要活在痛苦之中!”
“我知道——可是——好难——”
她用力拥抱她:“不要步上我的后尘!千万不要步上我的后尘!时间会冲淡一切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