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上尉,我想请问你,本年度的十月六号,你是否奉派前往美国担任情报任务?”
“是。”
“你是否在任务期间,与该不良份子发生感情,进而发生了肉体关系?”
“是。”
三名将官顿时脸色丕变。
“请问你前往美国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搜集情报,确定是否有不当势力介入本次美国与我国之间的军火交易。”
“请问你搜集到相关的情报吗?”
风潋滟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回答:“没有。”
检察官得意地笑了笑。
“那么我再请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私下放走了犯行重大的沙雷诺·布莱德?而且在你的长官要求你将他带回的时候断然拒绝?”
“第一个答案是:没有!第二个答案则是:是!”
“你没有放走他?难道他不是从你手中逃走的吗?”
风潋滟再也忍不住地咆哮起来。
“对方根本不在我的管辖之内。他是美国公民,我怎能逮捕他?更何况严少将并没有要我逮捕他,他要我毁掉他。”
“毁掉他?”检察官点点头。“请问‘毁掉’的定义在哪里?”
风潋滟愣了一下。什么叫“定义”?
“严少将可曾直接下令要你杀了他?”
“当然没有——”
“那么严少将是否曾经下令要你使沙雷诺·布莱德归顺我方?”
“是。”
“你做到了吗?”
“我——”风潋滟答不出话来,她陷入了对方的语言圈套中,动弹不得。
关宁夜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当风潋滟求助的眼光转向他时,他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示意她放心。“庭上,我没有其它问题了。”
“辩方律师可有其它问题要询问被告?”
关宁夜起身,朝三位长官行礼之后,简单开口:
“风上尉,请问你在军中所受的训练与主要任务是什么?”
“我是战机飞行员。”
关宁夜点点头。“那么再请问,你是否受过情报训练?”
“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风上尉,当初你为什么会接受一个与你所受训练全然无关的任务?”
“我没有选择,严少将多次暗示我,如果我不接受任务,他将会勒令我不荣誉退伍——”
“抗议!被告所说的话没有凭据,可能只是她的片面之词!”
关宁夜耸耸肩。“我收回我的问题。那么请容许我再问一个问题。风上尉,你所受的训练里是否包括了‘毁掉’或者杀掉某些人?”
风潋滟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当然没有。”
***
短短一个中午却像是过了几百年那么漫长。坐在对面餐厅里的风潋滟食不下咽地瞪着军事法庭的大门。下午还有一场审讯,之后就要决定她的命运。“你不用紧张,我有办法对付他们。”关宁夜安慰地说道:“吃点东西吧,你需要体力。”
“如果他矢口否认怎么办?我根本没有收到任何公文,也没有任何文件可以证明他到底派我出了什么任务。”
“相信我,我有办法对付他的。”
风潋滟叹口气,双肩无力地下垂。
“没关系,就算你帮不了我,我也不会怪你。”
“嘿!你这是怎么了?你不信任我?”关宁夜笑着抬起她的下巴。“你看清楚,如果台湾有所谓的‘御用大律师’,那么非我莫属了,了解吗?没有我打不赢的官司!”
风潋滟张口想说什么,但又将话吞了回去。关宁夜太好了,好得她无话可说。他大可不帮她的,如今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的确违抗军令——而她并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只是不免遗憾……遗憾自己为什么如此识人不明?
“潋滟,这场官司打完之后你想做什么?”
风潋滟茫然地摇摇头。
“不知道……带着小乐好好过日子吧。”
“你一个单身女人要带小孩并不容易。”
关宁夜静静地望着她,好半晌才终于鼓足勇气。
“如果我真的能帮你打赢这场官司,你……愿不愿意让我照顾你跟小乐?”风潋滟瞪着他良久,终于冒出一句话。
“你真的疯了!凭你的条件,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要我?”
“也许我真的疯了。你到底愿不愿意?”
“你不怕暗枭找来吗?小乐在我身边,他随时都可能会出现。为了小乐,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关宁夜摇摇头,他的心呐喊着一千个不怕、一万个不怕,他只怕风潋滟拒绝他!
“暗枭,不会再出现了。”
他们同时抬头,裴胜海悄悄站在他们身后,一脸憔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杀了他?”风潋滟木然地问着,心头麻麻地,分不清楚到底是痛苦?还是放心?
“没,我只是救不了他……”裴胜海在他们身边的空座位坐下,疲倦地揉揉眼睛。“枭帮内讧得太厉害,暗枭手段冷酷残忍,早就引起许多人不满,为了争夺权力,他们互相残杀……”
“你想救他?他那么对你,你还想救他?”
“他毕竟是我的学生。”裴胜海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血迹斑斑的文件。“这是他临死前请我交给你的。”
那是一张同意小乐被认养的文件。上面的血迹已经干了,文件最下方有暗枭潦草的签名,歪歪扭扭、几乎不成文字。
他一定是到了最后一刻,在咽气之前才终于认命将小乐交给她。无论暗枭是一个多么坏的人,至少他是个很好的父亲。
“我……离开一下……”风潋滟起身,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座位。关宁夜与裴胜海默默看着她踉跄的背影,只能无言叹息。
良久,裴胜海终于抬起头看着关宁夜。
“你还要走很长一段路,很辛苦。”
关宁夜涩涩一笑。“我知道。”
“你该不会放弃吧?”
“当然不会。”
裴胜海点点头,他们之间的对话向来简单,寥寥几句话就已经知道对方的心意。他看着餐厅外的车水马龙,突然微微一笑道:
“你等的有力证据来了。”
关宁夜愣了一下,窗外娇小的高北夜正踩着快速有力的步伐往这边来。
“你知道我在等什么?”
“当然知道。”裴胜海淡淡一笑。“那也是我唯一能为潋滟做的了。”
“原来如此……”
“只是很遗憾还是不能帮她保住官职,我知道她很重视军人的身份。”
“那也不尽然,或许这份有力证据所能办到的事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多。”裴胜海没有回答,因为高北夜一推开餐厅的门便挥舞着手中的文件大叫道:“我拿到了!我拿到了!我们可以把他们杀个落花流水了!”
***
“严少将,我想请教您,您为什么派风上尉去担任卧底的工作?毕竟这并不是她的专长。”
头发雪白的严少将叹口气,一副慈眉善目的好好先生模样。
“这件事说起来的确是我的错!潋滟的脾气太火爆,我原先只是希望她能换个环境休息一下。卧底的工作虽然艰难,但她是个战斗机驾驶员,受过严格的训练,我没想到她会陷入私人感情,不可自拔。”
“当时风上尉直接拒绝您的命令时,您为什么没有要求她立
刻回台湾?”
“我来不及要求。”
“来不及?”
“风上尉拒绝命令之后,立刻离开了我们会晤的地点,我找
不到她。”
“所以风上尉还犯了擅离职守这条罪?”
严少将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很为难,他思考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虽然潋滟是我最喜欢的下属跟学生,但我还是必须承认她的确犯了擅离职守这项罪名。”检察官很认真地看着严少将,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少将,我想请教你,你是否曾经警告过风上尉,她的所作所为将会带来什么样的罪名?”
“是的。”严少将叹息着回答:“我警告过她,她太目无法纪,
但是她并不以为意,并且要求我以军法审判她。”
“也就是说风上尉很清楚自己犯了‘叛国’这项罪名?”
“是。”
“谢谢你,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关宁夜拍拍风潋滟的手,淡淡地笑了一笑,低声道:
“别气,看我修理他给你出气。”
风潋滟木然地点头,其实她心里并不相信关宁夜可以做到,严少将说的都没错,他甚至没有半点加油添醋。他说的都是事实,尽管他扭曲了她的原意,但法律上只讲求真实与证据,谁管她当初说那些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庭上,我想请严少将看几张照片。”关宁夜将照片送到法官们面前。
法官们蹙起眉。
“这跟案子有关系吗?”
“有很重大的关系,等一下我将会证明这一点。”
法官们不置可否。“如果检察官同意,我们没有意见,但你最好快点证明这其中相关之处。”
“是,我知道。”
当检察官也看过照片,没有异议之后,关宁夜将照片一张张放在严少将面前,老将官的脸色立刻变了。
风潋滟讶异地看着他丕变的脸色,不由得好奇起来。那是什么照片?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少将,我想请教你,这几张照片中的女子你认识吗?”
“不认识!”
关宁夜挑挑眉。
“容我提醒您,在法庭上做伪证可是重罪!我再问您一次:照片中的女子你认识吗?”
“我说过不认识!”
“好,您不认识。”关宁夜点点头。“那么我再请教您,一九六八年到一九七二年这四年的期间,您是否在美国受训?”
“是。”
“受训期间您是否与一名美国犹它州的女子相恋,进而产下一女?”
“抗议!庭上,现在受审的不是严少将!”
“庭上,我说过我将会很快证明这些照片与本案有重大牵连。”
法官们面色不善地点点头。
“请你尽快证明。”
关宁夜回头,严厉地瞪视着严少将。
“请回答我的问题!”
“没这回事——”
另外一张照片很快送到他眼前,严少将顿时哑口无语。
关宁夜咄咄逼人地继续:
“你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但请你看看这张照片,照片中的人是您没错吧?您在一九六八年与美国女子相恋,您不顾自己已经有了家室,还跟那名女子在美国赁屋而居,一年后产下一名女婴,名叫:安雅·霍华——”
“庭上,我严重抗议辩方律师藐视庭规!”
“几年后安雅的母亲过世,您就将安雅安置在与您有情报交易的友人身边,接受情报训练,成为您专属的情报员。不久之后安雅却违背您的意思,与沙雷诺·布莱德私奔。不到一年的时间,您最痛恨的沙雷诺·布莱德甚至在无意间杀害了安雅!
“安雅是您的私生女,也是您强力栽培的私人情报员,安雅一死,想必您感到非常愤怒、非常怨恨吧?正是因为如此,你派出了风上尉,表面上是为了去搜集情报,私底下却是为了找机会为女儿报仇!我说的对不对?!可惜的是风上尉不肯听从你的命令杀掉沙雷诺,你又为了担心东窗事发,于是先声夺人控告风上尉叛国,对不对?”
关宁夜的两个“对不对”让严少将张大了口,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法庭内顿时鸦雀无声。
久久,严少将的目光转向风潋滟,那眼神充满了悔恨……充满了歉意。只可惜他还来不及开口请求她的原谅,严少将突然长叹一声,蓦地从证人席上倒了下来——
“法警!快叫救护车!”
***
“如果他直接告诉我事情的始末,说不定我真的会愿意去帮他杀掉暗枭……”风潋滟叹口气,遗憾地垂下眼。
“不,你不会的。你是个格守法纪的军人,严少将也知道这一点,更何况直接杀掉暗枭对他来说还不足以泄心头之恨。他要暗枭死在自己心爱的女人手里,就像安雅死在暗枭手里一样。”
“他怎么知道暗枭一定会爱上我?”
关宁夜将那几张照片推到她面前。
照片中的女子有着乌黑亮丽的秀发,她穿着火焰般的西班牙舞装,正狂野地跳着舞。
她的笑容多么明艳动人,虽然只是一张不会动的照片,但她似乎可以感受到当时勃发的生命力,可以感受到那女子强烈的韵律感。“原来如此……难怪严少将一直对我特别好……”风潋滟摇摇头,凝视着照片中与她有几分神似的女子。“原来安雅也是个舞者。”
“所以严少将挑上你,早在安雅死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要报复,你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倒霉的。”关宁夜叹口气。“我不知道严少将的伤心到底是因为失去了女儿?还是失去这个极佳的情报员?但我确定,他那时候已经陷入疯狂的境地。为了替安雅报仇,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了。”
想到现在严少将的处境,风潋滟不由得叹息。严少将严重心脏病发作,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医生表示情况并不乐观,他极有可能从此长眠。“你是怎么查出来严老师跟安雅的关系的?”
“如果我说巧合,你信不信?”
风潋滟瞪了他一眼。
“哪来那么多巧合?”
关宁夜笑了笑。
“其实是有人寄给我一封信。”
“信?”
关宁夜将那封信拿出来。
“里面只有严少将跟安雅母亲结婚时的合照,其它什么也没有。我觉得很好奇,所以继续追查下去。”
风潋滟不用看信封上的字,单是闻信封本身的气息就知道那封信是从谁的手上寄出来的。她忍不住摇头苦笑。
“她还是那么神出鬼没……”
“他是谁?”
“她是我跟云霓的姐妹……”风潋滟呼口气,笑意淡淡。无垢啊无垢,你又救了我一次,这分恩情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你呢?
“你不烦恼审判的结果吗?”
“当然烦恼啊,可是烦又能怎么样?那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关宁夜微微一笑。“他们既然肯让你交保,就表示他们也认为这件事的确错在严少将,只不过军方的人爱面子,不肯承认这件事罢了。如果我没猜错,你不但没有罪,说不定还能升官加爵。”
“哼哼。”
“哼什么?不相信我?”
“升官加爵就不用了,他们要是愿意让我回军队我就感激不尽了!”房里传出小乐的声音,风潋滟很快进去将一脸惺松的小家伙抱出来。看着风潋滟温柔的模样,关宁夜不由得微笑。他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说道:“这是小乐的领养证明。”
“啊?你办好啦?这么快!”风潋滟拿起文件一看,眉头不由得整起。“这是啥名字?风雅乐?好像某种衬衫……”
“你别忘了,小乐的母亲是安雅。”
“话是这么说……可是风雅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风潋滟一脸苦相。“是有点奇怪。”关宁夜贼贼一笑。“不过改一个字就好了。”
“改什么字啊?那你当初不先改好?现在证明都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