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男人,竟完全不把她屠水仙放在眼里!
她没那么容易就认输,这世上没有她要不到的男人!如果她要不到……如果她要不到,其他人更别想要!
* * *
铜牛山寨的后山厨房边有间小小的屋子,茅草盖成的,又破又小,大一点的风雨就能教屋顶满山乱飞。夜里静悄悄地,有个人无声无息地进了那间小屋子,屋子里阴阴暗暗的,只有月光隐约照着躺在破床上的少女身上。
他悄悄地靠近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露出被子里那伤痕累累的身子。
少女呓语着,在无声的叹息中睁开了眼睛。
在她眼前的是一张丑陋阴沉的脸,两道又细又长的眉毛紧紧绞在一起,三角形的眼睛正专注地瞧着她,而那张大得吓人的血盆大口抿成令人恐惧的一直线。
燕丫头坐了起来,慌张地看看窗外,手指焦急地推着他,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不要紧,水仙下了山,我那婆娘睡了。”
这男人便是铜牛山的厨师人屠子,听说他当年常常杀了人还煮了吃,于是乎得到“人屠子”这封号;铜牛山寨里人人都怕他三分,连寨主见了他也礼遇有加。但人屠子却非常惧内,也只有他那胖得像只猪的婆娘敢对他大呼小叫的。喽啰们背地里讥笑他,人屠子却依然忍气吞声;凶残成性的人屠子,终于还是有下不了手的时候。
“掀开衣服让我瞧瞧。”
燕丫头连连摇头。
“你不掀难道要我自己动手?”
燕丫头犹豫了半晌,终于怯生生地撩起衣袖,露出上面的血痕。
人屠子倒抽一口气!那些伤痕又青又紫,血迹老早干了,旧痕新伤混在一起,简直可以用体无完肤来形容。
这几天那该死的婆娘也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癫,三绕两绕总绕到燕丫头身边找碴,打得她遍体鳞伤。
“那恶婆娘!”他咬牙切齿低声骂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杀了她煮汤!”
燕丫头摇摇头,轻轻朝他笑了笑,还用力压压自己的伤口,挤眉弄眼地假装那伤口一点也不痛。
“你别替她说情,要不是看在……要不是看在我与她结发多年的份上,我哪里容得了她这样对你。”人屠子沙哑地说道,用带来的草药温柔地替她敷在伤口上。
他真的心疼极了。眼前这小丫头比他自己的女儿还要像他的女儿,这十年来他天天看着自己的老婆虐待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想到这里,他真是难受得想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丫头特别宠爱,是因为看着她会让他想起自己遗失已久的人性?还是因为这丫头是如此的贴心、如此的教他心疼?他不知道,也从来不去想这问题,他只是尽他所能地保护着她,像是保护这世上惟一值得他保护的珍宝一样。
想他人屠子当年想杀谁便杀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山上谁不怕他三分?但他却得眼睁睁看着那恶婆娘日日夜夜凌虐这可爱的丫头,这口气叫他怎么咽得下去?
“啊咿……”燕丫头还是摇头,发出细细的声音安慰他。她没让任何人知道她又能说话了;在这个地方,能不说话就不要说话,虽然人屠子待她这样,但她依然没让他知道这件事。
“你这丫头就是心地好……”人屠子说着,忍不住抹抹眼角。“教人想不心疼你都难……”
“哼,心疼?疼到床上来了!”
人屠子整个人跳起来!慌张之余还不忘挡在燕丫头身前。
“你怎么起来了?”
那胖得离谱的身影将门整个挡住,只剩那双精芒闪闪,眼睛在黑夜中像是两盏鬼火一样。
“我不能来吗?哼!我要是再不来,你还不爬上去享受!死鬼!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这么多年来你老是三更半夜溜到这里来干些什么勾当,你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人屠子气得发抖。“贱人!连这么龌龊的念头你都有!”
“我龌龊?”婆娘提高了声音,在夜里显得又尖又细。“到底是你龌龊还是我龌龊?好啊你!做贼的反倒喊起捉贼来了。来人啊!大家快来给我评评理!”
“你住口!”人屠子焦急地赶上来想捂住她的嘴。“你想把所有的人都吵醒来看这丑事吗?”
“嘿,你现在承认这是丑事了?嗄?你也知道自己做的是丑事?”
“我叫你住口!你要是再不住口,休怪我对你无情!”
“哎唷!”婆娘竟然尖声大哭了起来。“你们大家快来啊!快来瞧瞧这恶夫啊!竟然想杀人灭口!快来人哪!”
“你!”
人屠子再也忍不住了!数十年的怨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抽出腰间亮晃晃的屠刀吼道:
“我杀了你这恶婆娘!”
婆娘这才知道恐惧,慌张地吼了起来:
“救命啊!杀人啦!”
燕丫头连忙赶上来挡在人屠子跟他老婆之间焦急地摇着头阻止他
“你闪开!我受够了!我今天非杀了这恶婆娘不可!”人屠子气得大吼。
“你来啊!有种你就杀了我!反正你干下这种不要脸的勾当,我也不想活了!我没脸活下去了!”婆娘呼天抢地哭了起来,抓住燕丫头的肩膀挡在身前再也不肯放手。
“你放开她!恶婆娘!今天我非杀了你不可!”
人声渐渐鼎沸起来,许多人都给那半夜凄厉的哭声给惊醒了。
“什么事大半夜这么吵?”
人屠子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外面的人声,他那好不容易扬起的气势顿时又弱了下来。他将手上的屠刀砰地一声拍在桌上,没好气地吼道:“你放了她!咱们两个的帐咱们自个儿慢慢算!”
“算?你想怎么算?”婆娘慢慢走到桌子边,手还紧紧扣着燕丫头不肯放,眼睛却瞄向人屠子放在桌子上的屠刀。“这样吧,我让寨主把这鬼丫头送给你当小老婆怎么样?你对寨主有救命之恩,要是你肯开口,他一定会给你的。”
“你真的疯了!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人屠子气得跳脚。
“我当然说得出来。这十年来你天天对着这鬼丫头发愣,谁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现在她好不容易长大了,可以当你老婆了,你还有放过的道理吗?”婆娘的手悄悄摸着了屠刀,冷冷地笑了两声。“不过你想我会让你讨小老婆吗?”
等人屠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婆娘猛地将燕丫头往桌上一推,屠刀呼地往下劈去!
人屠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想也来不及想,一把将燕丫头扯离桌子。婆娘哪里肯放过这个好机会?她猛然挥舞屠刀,对着燕丫头的后背狠狠砍去。
“我见了她就讨厌!给我去死吧!”
电光石火间,燕丫头突然觉得背上变得无比沉重,她给那重量压得抬不起头来,暖暖的液体从后面流到她脸上,她挣扎着想起身,却听到婆娘疯了似的哭了起来!
燕丫头好不容易挣脱了那重压,转过身来一看——人屠子那张没了气息的脸就在她眼前,她张大了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楚沛冲了进来。
“该死的!你这该死的!”婆娘凄厉的哭吼着:“连这么小的丫头你也染指!”
楚沛眼前顿时黑了!
燕丫头衣衫不整,而人屠子正压在她身上。
“我也不想杀他!我真的不想杀他的!只是只是我实在受不了!我实在受不了这对奸夫淫妇!我受够了!”
燕丫头最后一个印象,便是听到婆娘恶毒地这样哭吼着。
* * *
“铜牛山有铜牛山的规矩,我们虽然是贼,但也有不偷的东西;铜牛山的人绝不偷自己兄弟的老婆、不偷姐妹的汉子,这就是铜牛山的规矩。”
那天,楚霸天在铜牛山所有人面前威严地说着。接着,他命人将燕丫头绑上了木桩,高高地挂在铜牛山寨的大门前——前一个挂在这里的男人是关刀老四,如今他尸首不全,老早给扔下山崖了。
“七天,只要她能熬过七天,我就饶她一命!这七天之内,谁敢给她送吃的、喝的,一律处死!绝不宽恕!”
这一天,铜牛山格外的冷,路过门前的人得用力压低了头才能忍住不抬起头来看。有些人忿忿地朝木桩吐着口水,有些人心里则想着:早知道人屠子对这丫头没安好心眼,只不过那么漂亮的娃儿给那丑老头糟蹋了实在可惜。
一个俏生生、清秀绝伦的女娃儿在满是马贼的山寨里之所以能保全清白,全是仗着人屠子的保护跟少寨主的喜爱,现在人屠子死了,少寨主连看也不肯再看那丫头一眼。如果那丫头真能活下来,以后的日子恐怕比死还难过。
所以他们不敢抬头,怕自己起了色心,更怕自己起了恻隐之心。
燕丫头……终究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娃儿。
而她,则静静地想着,想着过去十年来的一切。
那天,小小的她给扔在柴房,横眉竖眼的人屠子走了进来,狠狠地掐住她的脸,龇牙咧嘴地说着要将她做成包子,如果她不肯把那些人肉馒头给吃了,下一顿就得吃小娃娃做成的人肉包子。
她吓得哭也哭不出来,只能拼命地将馒头往嘴里塞。等她长大了才知道,原来馒头没有用人肉做成的,馒头就只是馒头。
人屠子待她极好,虽然他样子丑,但却是疼她的。
人屠子婆娘每天打她,人屠子却每天给她上药;人屠子婆娘不许她吃饭,人屠子却总是夜里偷偷地夹带好吃的鸡腿给她;偶尔人屠子会带着她下山去采买,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她的眼睛瞧着什么,人屠子便给她买什么,糖葫芦、麻花卷、糖窝窝头、桂花凉糕,应有尽有,吃不完还可以偷偷塞在衣服里,足以让她快乐许多天。
人屠子的扁担里一边担着菜肉、一边担着她;上山的时候人屠子还是挑着她,直到了后山前,他才让她背些菜,粗声粗气地吼她,可是她知道那是做给人屠子婆娘看的,人屠子不愿她又挨揍。
她病的时候有人屠子煎药给她喝,她哭的时候有人屠子陪着她,这一生在她的印象之中,人屠子是这世界上待她最好的人。
可是人屠子死了。
死了,再也活不过来,再也不能粗声粗气地叫她陪他下山买菜,再也不能粗手粗脚地替她上药。
只有人屠子从来不逼她说话,人屠子看着她,叹口气却又笑着说:“不说话也好,不说话就不会惹事,不惹事就不会有人来烦你,让大家都当你是个傻丫头,也好……也好。”
她的脑海里全是人屠子,人屠子说话的声音、人屠子说话的模样、人屠子作菜、人屠子煮饭——泪水就这么一滴一滴地往下落。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为了别人哭,第一次又开始想到原来自己是一个人——一个孤苦无依、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人。
那天,楚沛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怨恨,好像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憎的人。他甚至不屑再看她第二眼,连寨主命人将她绑上木桩的时候,也没再来看过她一眼。
他恨她。
他恨她宁可选择人屠子,也不肯跟他在一起。
封闭已久的心灵因为极度的痛楚而渐渐苏醒,讽刺的是当年她也因为极度的痛楚而封闭了自己。
她耳边响起人屠子死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快逃……”
快逃,他临死之前惟一想的仍然是她。
燕丫头抬眼看着蔚蓝的晴空,脑海里不断回响着人屠子所说的话,可她这次不会再听话了。
她咬着牙忍住泪水想着:如果她还有命……如果她还有命能活下来,她一定要报仇,要替自己报仇,要替人屠子报仇!
第六章
楚霸天半醉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醉着,山寨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楚沛管着,他则不停地盘算着如何从单戈嘴里套出那了不得的“门路”。
他暗地里盘算着再干几票大一点的,之后便销声匿迹去当个土财主,也不用整天战战兢兢担欣官府的捉拿;现在有了单戈的帮忙,这愿望应该很快就可以达成。
“爹……”
楚沛来到他面前,厅里多半的喽啰们都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只剩他跟单戈还醒着。
“唔……什么?”
“爹,你还记不记得前一阵子你说过,我可以要任何的东西,就算皇帝老子头上的紫金冠你也要弄来给我?”儿子说话的语气让楚霸天坐直了身子,他微微眯起眼睛,酒意退了大半。
“老子是这么说过。”
“我现在想跟你要一样东西。”
“你要的最好是个‘东西’。”
楚沛挺直腰杆,无畏地直视父亲的双眼道:“我要燕丫头。”
厅下的单戈没动,但他锐利的眼神飘向楚霸天父子,隐藏在阴影中的他,像只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野兽。
楚霸天呼地一拍桌子猛然站起来!
“我说过不许任何人求情!连你也不肯听老子的话了吗?”
“爹!”楚沛没退缩,他的腰挺得更直,眼神更加坚定。“燕丫头是我的,她本来就是我抢来的人,要死要活都得由我决定。”
“你敢跟我顶嘴?”
楚霸天气得发抖!胡子不住抖动。厅下的喽啰们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寨主好久没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们悄悄退到厅边,谁也不想在这时候激怒他。
楚沛再度坚决地开口:“我求你。”
“你求我?”楚霸天气得抡起了拳头吼道:“为了那么个贱丫头你求我?她到底有什么好?你忘了她跟人屠子的事吗?现在我放了她,接下来你要什么?是不是也求我让你娶她?不行!绝对不行!”
“爹!”
“不许再说了!这件事你要是再敢提起,你就不是我儿子!给我滚!”
“爹!”
“滚!”
厅里的人都闪开了,只剩下楚沛咬着牙怒视着自己的父亲。
“爹,你不放她,我就离开铜牛山!我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在我面前!她死,我就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
“你恐吓我?”楚霸天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他们父子之间向来亲近,眼下儿子居然为了这么个小贱人威胁他!
“我不是恐吓你,我是说真的。”楚沛惨惨一笑。“我早知道你不会愿意放了燕丫头,我也早知道燕丫头心里没有我,但是我甘愿。爹,你懂不懂什么叫甘愿?我甘愿为了她死。”
楚霸天一个箭步冲到儿子面前,毫无预警地给了他老大一巴掌,同时吼道:
“来人!把这逆子给我捆起来!”
原本躲在门外的喽啰们立刻一拥而上,将楚沛团团围住,七手八脚地捆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