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村的人只留下他一个活口,他想哭也哭不出来。在湖畔替母亲和弟弟们挖了坟,草草埋葬。燕丫头的父母也死了,一个死在屋前,另一个则死在村落的另外一边,他们到底都还在找燕丫头吧?因为他到处都找不到燕丫头的尸体,即使是烧得焦黑的尸首他也没放过,他很确定燕丫头不在其中。
整整三天,他像个游魂在死寂的村落里晃荡,挖坟挖到双手几乎残废。县城的兵马第四天才出现,而他就在那时候离开了柳树庄。
离开的时候他对着全村人的坟起誓,一定要杀光马贼,为他们报仇。
他也对着燕丫头双亲的坟立誓,自己这一生无论如何都要找回燕丫头……
后面的十年,他四处行乞,有钱的时候便投到各家武馆习艺,十四岁那年终于让他访得名师,只是那天逵道人性格极怪,除了教他武艺,不与他说半句话。三年的时间里他也几乎不说任何一句话——某一天天逵道人失了踪,没留下只字片语。
那一年他十七岁,离开深山找到第一家衙门,投身成为衙役。一年的时间,他升上了捕头,死在他手上的马贼不计其数;又过了一年,陕西已经没有马贼,朝廷封他为御赐总捕头;向来总捕头的职位都是由当地的巡抚所选,却从来没有一个总捕头是由朝廷所赐封,‘戈予’这名字立刻响遍大江南北;而他,却理也不想理,夜里悄悄离开。
没有马贼的地方,留不住他。
人人都说他冷血,杀人不眨眼,他不在乎。
看到马贼,他只知道杀!杀!杀!每杀一个,他心里的伤就更大一些,一片血海……
他没忘记要寻找燕丫头,也惟有在想起燕丫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像个人。但每每想起燕丫头那张可爱的小脸,他前额的玉石便像是火烧一样,火辣辣的痛楚焚烧着他的心,那疼啊,几次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开始学着只想着要找燕丫头,不带任何情感。
情感却在他心头累积……层层叠叠,像一座小山。山越堆越高,却在此刻崩溃!
单戈——该说是战野,在极度的痛楚中仓皇逃离了铜牛山。
他不能再想了……不能——不能不能!他不能这时候死!
* * *
燕丫头悄悄地跟着他,看着他跌跌撞撞离开了铜牛山,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也跟了下去。十年来第一次,她私自离开铜牛山。
他是战野,她很确定这一点,他一定是战野!
她紧张地跟在他身后,幸好他的速度并不快,只是在山林间摇摇晃晃地走着,燕丫头加快了脚步,勉强还跟得上。
太阳好大,燕丫头追出了一身汗——前方的人影突然一个踉跄倒了下来,燕丫头连忙上前。
“你……没事吧?”
他努力睁开双眼,燕丫头关心的眼神再度出现在他眼前。战野低吼一声想推开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没了力气,极度痛苦抽光了他全身上下的力气,他挣扎着想起身,却在炫目的阳光中失去了知觉。
他昏过去了,燕丫头慌张地摇晃着他,他却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这条路是通到山下惟一的道路,如果让其他人看到他们在这里,回去之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燕丫头毫不犹豫地撑起战野沉重的身体,咬着牙拖着他往另一个方向去。
那是一个小小的山涧,清凉的水流从岩缝里潺潺流出;山涧很小,下方的池子也很小,顶多容两个人在里面戏水。但这里很安全,以前人屠子总带着她到这里躲避铜牛山的一切。除了她跟人屠子,没人知道茂密的林子里居然还藏着这么个小山涧。
燕丫头将战野失去知觉的身子放在池边沙地上,林荫让他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不被太阳晒伤。她打量着战野的脸,心疼地抚着那伤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可怕的伤?那刀疤,几乎可以要人的命啊。
他额上的那一方小小玉石吸引了燕丫头的注意力,她迷惑地伸手去碰,却给那凛冽寒气惊得住了手。
那到底是什么?
光影下,那看似普通的玉石竟流转着诡异的光芒,看上去像是白色的,但仔细看却又从其中看到黑色流转的光线——燕丫头着迷地凝视着玉石,却没发现战野也着迷地凝视着她。
她很美,小巧的脸蛋有着丰美的弧线,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毛——小时候,燕丫头每次一笑,眼睛看起来像是弯弯的月亮,而那眉很可爱地绕着她的眸子。她还有酒窝吗?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两个小小的漩涡,让人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虽然她的脸伤痕累累,但那伤却无损于她的美丽动人,反而让她更惹人爱怜,让人想伸手抚平她的伤、她的痛。
她的身体靠近他的头,他可以清晰闻到她身上隐约传来的少女幽香,甜甜的,就像是过去的燕丫头。
抬起眼,她小巧浑圆的胸脯就在他眼前,纤细的腰肢,秀美的曲线,她不像其它的女人那么丰满,她还像个孩子,一切都是小巧的、精致美好的。
发现他的目光,燕丫头大惊失色,猛地往后退去,却跌进池子里。
战野缓缓起身,微笑着打量浑身湿透的燕丫头。
“你偷看我。”
燕丫头红了脸,意识他奇异的目光,她整个人泡进池子里,不让他看到自己湿透的身子。
“为什么跟着我?”
他压抑住满腔的情欲,真奇怪,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让他这么快有反应。眼前这看来还像个孩子的丫头,却教他的情欲瞬间燎原。
战野让自己置身事外,打量着燕丫头,像看某种货品。他早已学会这一点,只要能让自己置身事外,他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不挑动心念,额上那方玉石便会放过他。
“你……是战野……”燕丫头结结巴巴努力地说话,她太久没说话了,以至于说话的声音怪里怪气,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他冷着脸。
燕丫头着急地挥动手臂,顿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从池子里出来,焦急地来到战野面前指指自己。
“燕丫头……战野……你是,我知道。”
“我不是,但如果你希望我是,我也可以是。”他翻个身,很快将她压在下方,脸贴近她的,着迷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
“不!”燕丫头慌张地挣扎,不住踢动双腿。
他很快压住她慌张的举动,定住她纤细的手臂,面对她,他几乎把持不住。她怎么可能是货品?如此柔嫩的肌肤、如此纯真慌张的眼眸,她是他的燕丫头,找了十年终于重回身边的燕丫头!
战野想抱紧她,想对她诉说这十年来的思念之苦——额上微微的抽痛却不断地提醒着他:不准动情……不准动情!
“你喜欢我是谁,我便是谁,我不在乎你嘴里喜欢喊谁的名字。”他吻上她的唇,手放肆地揉弄着她浑圆小巧的胸。
一阵痛楚,她狠狠地咬破他的唇瓣。
战野抬起脸,腥红的血让他看起来更加危险,邪魅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怎么?难道我还比不上人屠子那丑八怪?”
他的话刺伤了燕丫头渴望的心,她含着泪,猛地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山林间回响,战野的脸偏向一边,红色的血染上他的脸。他阴郁的眸子直直看住燕丫头的眸。
“用不着故作清高,寨里说些什么我全都听过,你不但是人屠子的女人,还是小寨主的女人,既然如此,多我一个又何妨?或者你偏好像人屠子那种丑八怪?”他邪气微笑。“算起来我也不算太英俊,我脸上的疤可让很多女人倒尽胃口。”
“放开我。”燕丫头颤抖呜咽。
“要是我不放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想占有你太简单了,就算这里全是人,我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我会咬舌自尽——”
他的唇猛然贴住她的,缠绵地探进她的口中。
燕丫头惊得浑身僵直。他捧着她的脸,缠绵地吻着她,陌生的情欲不断冲击着燕丫头的理智。
他掀起她的衣服,阳光刺痛她细致的肌肤,而他粗糙的手在她身上游移,像一条蛇,像最温柔的水流。
“叫啊,你可以叫我战野,随你高兴,就算叫我人屠子,我也不在乎。”
他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刺进燕丫头的心里!她喘息着挣扎,猛地脱离了他的掌握。
战野微笑地注视着她衣衫不整、双颊绯红的模样。
“想要我了吗?”
燕丫头吐出破碎的声音,她的眸中满是泪水,颤抖的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她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的男人,不相信自己会犯下这么可怕的错误。
“没有女人能在我面前咬舌自尽。”他向她踏近一步,阴郁得像是从地狱出来的俊美恶魔。“因为她们不会有空,你了解吗?”
燕丫头落下泪来,蓦然转身逃离了那里。
那不是战野!战野不会像一只野兽!战野不会那么可怕!
看着燕丫头离去的背影,他喘息着抱住了自己的头——老天!刚刚他差点就在这里要了她!他不是没要过女人,但这次不同……泛滥在他心头的温存——那感情!
战野跳进了小池子里,让冰水冷却他胸口的灼热,让冰水冷却他痛极了的脑袋——他差点死了!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如果他竟胆敢再次爱上燕丫头,他必死无疑!
他不怕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第五章
单戈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楚霸天正高高坐在铜牛山寨大厅里的豹皮太师椅上冷冷注视着他。高大的楚霸天,一脸阴霾更显得霸气十足。
“你去哪里了?一去两天,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你当我铜牛山寨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
单戈同样冷冷地回视他,眼里丝毫没有畏惧、没有敬意。
“我去什么地方也要跟你报备吗?我说过,你们要做什么我都奉陪,但我的行踪不需要你们过问。”
“放肆!你以为你是谁?老子不过是看你有几分本事才留你下来,你真当我铜牛山寨无人,容得你这样随便吗?你——”
一个小包袱打断了楚霸天的咆哮。打开小包袱一看,里面竟然包裹个一颗足足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雪白色的珠子流转着奇异的光芒,看上去是雪白的,但光波流转之间却又透露着七彩炫目的光彩,即使在大厅的烛光之下依然显得耀眼非凡。
“这……”
楚霸天瞪大了双眼。从他出生以来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珠宝!他当马贼许多年了,抢来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但这种奇珍异宝他却还是头一次见到。
“药王辟毒夜明珠。”单戈冷冷开口:“老子下山去找了这么件小小的礼物,当做我送给铜牛山寨的见面礼,谢谢你们收留我。”
这还叫小小的礼物?笑容从楚霸天的脸上扩散开来,裂成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小子!有你的!从什么地方摘来的好东西?”“说了你也不信。”“说说看!”“会有这种东西的地方,天底下还有几个?”
楚霸天看着单戈,脸上的笑容转成惊异。他瞪大了那双牛眼,结结巴巴地开口:“这……这该不会……该不会是从……‘那个’地方来的吧?”
“就是从大内的宝库里来的。”
“你去大内宝库盗宝?”楚霸天呼地一声从椅子上眺了起来,蹦蹦蹦来到单戈面前重重地拍了他的肩。
“好小子!有你的!真有种!”
单戈冷冷一笑,笑容里没有半点温暖。
“只要有门路,大内的宝库也不算什么。”
“门路?”楚霸天微眯起眼睛。“什么样的门路?”
“你没必要知道。”单戈转身打算离开。“那东西你收着吧,等风声松一点应该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
“慢着!”
“怎么?”
“你刚刚说的门路是怎么一回事?”楚霸天居高临下俯视着整整比他矮一个头的单戈,企图用气势压倒他。“在这山寨里不准有秘密。”
单戈回视他,笑容冷冽。
“寨主,那是‘我的’门路。”
“现在变成‘我们的’了,你说是不说?”
“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
楚霸天立刻知道对这个小子不能用强的,否则他抵死也不会说出口。
他立刻换上一个笑脸,长辈似的拍拍单戈的肩,同时揽着他走到厅旁的椅子上坐下,柔声说道:
“我说单老弟,大内的宝库里可是金山银山啊。你瞧瞧,光是这一颗宝珠就价值连城了,普通人家一辈子也花不了这么多的钱啊,你一个人又怎么吞得下那整座宝库呢?再说你一次进去能拿多少?不如咱们合作杀进去,二一添做五,你一半我一半,大家也就可以从此金盆洗手了,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单戈没回答,楚霸天眼中阴霾一闪,随即又换上和蔼的微笑。
“好好好!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你自个儿好好考虑考虑,要是觉得这念头还不错你就说一声。来到铜牛山寨大伙儿就是一家人了,要人有人,要刀有刀,知道吗?我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寨主的好意,我会好好想一想。”单戈说着,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大厅。
他知道,后面有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正愤怒地注视着自己——此刻的楚霸天就像一头见到红布的牛,不达到目的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要楚霸天一步一步落人他的陷阱里,他要楚霸天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死亡。
* * *
门廊下不远处,燕丫头正在井边洗衣服,娇小的身影弯成一个小老太太。他站在门廊下,无言地注视着燕丫头的身影。
她仿佛也感应到他的注视,回过头——看到他,她像惊弓之鸟般刷地飞去,连衣服也扔下不管。
如果他真想她离得远远的,那么他的确非常成功。
“连你也给那死丫头迷住了。”
水仙讥诮的笑声响起,婀娜多姿地来到他身旁,玉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我还以为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像楚沛那毛头小子那么没眼光呢。”
单戈冷冷瞧了水仙一眼,甩开她的手。
“唷,这么无情。”水仙委屈似的噘起娇艳唇瓣。“人家明天可就要下山去啦,我还在拜师学艺呢,你这样对我,可不是让我下山之后想死你吗?我说单哥哥。”
“少在我面前发花痴。”单戈理也懒得理她,转身便走。
“你——姓单的!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水仙气得俏脸发绿,猛一跺脚嚷道:“你将来一定会后悔你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