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瞎说!”看到桌上摆的珠子,银姑又将它移回燕丫头身上。“这可是保命的东西,别乱放。”
她这一生,除了娘之外,没别的女人待她好。燕丫头瞧着银姑那张艳丽的脸,忍不住搂着她哭了起来。
“银姑阿姨……”
“傻丫头……”银姑按按眼角,只是这次怎么按也没办法将眼泪止住。“别哭……你瞧你,害我哭花了脸儿啦!”
燕丫头哭得气喘,脸上泛着不健康的暗红色,看着燕丫头的模样,银姑突然嚷道:“老娘受不了啦!今儿个不管他们父子俩是怎么想的,咱们都要他们给个交代!要死要活好歹说一声!”她说着,温柔地扶着燕丫头躺好。“你乖乖在这里等着,银姑阿姨现在就到衙门去找那没良心的战青,让他去把战野给你找回来!”
“不,不!”燕丫头喘着摇头。“别去!我不想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知道……我不能挡着他的路。”
“这是什么鬼话?”银姑杏眼一瞪,火了起来。“什么叫挡着他的路?一个巴掌拍不响,难不成还是咱们自个儿贴上去的吗?”说着,她忍不住笑,这句话可也把自己给说进去了。“傻丫头,你别想那么多,你既然叫我一声阿姨,阿姨就该替你作主——”
“老板娘!老板娘!不好了!”风月楼里招呼的管事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嚷道: “我怎么拦……也拦不住他们!”
“鬼叫个屁啊!拦着谁来着?”
“拦着我们。”几名军官打扮的男人威风凛凛地跟着管事走了进来,银姑立刻换上笑脸。
“唷!是精卫队的大爷们,你这不长眼的混蛋!这么不懂礼貌,连精卫队的大爷们也敢拦——”
“队长!找到了!”燕丫头胸前的宝珠立刻被送到领头者的身上。
“那不能拿!那不能拿!”银姑急得叫了起来。
“哼,这下人赃俱获!看战青还有什么话说!”精卫队的队长冷笑着接过宝珠,顺手放进自己怀里。他冷冷地瞅着银姑那张仓皇失措的脸,不怀好意地说道:“你啊,想想你自己吧,眼下我放你一条生路,识相的就乖乖闭上嘴,别挡着老子的路,今天晚上就是老子升官发财的好机会!你要敢去通风报讯,瞧我不拆了你这风月楼才怪。”
银姑受够了!她这辈子卖了够多的笑脸,这些男人当她是什么?年轻的时候当她是人尽可夫的娼,老了的时候当她是见钱眼开、胆小怕事的鸨,就是没拿她当个人看!
银姑扑了上去,气势惊人地尖叫:“老娘跟你拼了!把珠子还给我!那是我的!”
“你干什么?”精卫队的军官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霎时间也给惊得手足无措。
银姑龇牙咧嘴地往领头的军官身上抢,就这么胡抢竟然也让她抢回了宝珠。“这是我的!”
“别胡说!这明明是战青到大内宝库偷出来的,你怎么说是你的?”
“不!这是我的!”银姑昂然直起腰杆,冷冷开口道:“是老娘让人去偷的,你没瞧见我女儿病成那个样子?这东西老娘让人偷出来给女儿保命,要抓就抓我吧!”
精卫队的队长气得红了脸。
“银姑!你别以为这样做就能保住战青!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身为捕快却知法犯法,你想替他顶罪?没那么容易!押回去!”
几名军官立刻上前扣住银姑,银姑不哭不闹,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燕丫头一眼。“丫头,保重……跟着单戈快走吧,阿姨帮不了你了。”
燕丫头伸出手却落了个空,精卫队的人将银姑带走了。燕丫头脑袋里一片混沌,银姑的话却在这时候穿透了她迷蒙的神智:跟着单戈快走——精卫队的人说那珠子是战大叔从大内宝库里偷出来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战野必然也会受到牵连。
阿姨是要她去通知战野快逃?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燕丫头从床上跳了起来,笔直地走出了风月楼。
第十章
外头的锣鼓声依旧是刺耳、吵杂、不成曲调的,原该是喜气洋洋的场面,却让那刺耳的声音弄成一场闹剧,但反正他不在乎,就算外面吹的真是送丧的曲调,说不定他还会觉得比较合适。
屋子里红烛摇曳,水仙难得端庄地坐在床畔,模样就像个无限娇羞的新娘。
“解药呢?”
“你不替我掀头盖?”水仙娇声低问,销魂的声音。
“解药。”
屠水仙猛地掀开头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怒视战野。“我到底哪点不好?哪一点比那个贱丫头差?为什么你们全当我是毒蛇猛兽一样避开我?”
战野冷冷瞅着她,无情回答:“因为你就是毒蛇猛兽。”
水仙一窒,眼里立刻泛出泪光。“我没那么恶毒!如果不是喜欢你,又怎么会想嫁给你?我肯嫁你,是你的福气!有我的帮忙,你必能平步青云!”
“我不想平步青云。”战野恼怒厌恶地低吼:“解药!别逼我再说一次!”
泪光消失了,水仙忿忿不平地仰起下颚。
“你说呢?”
“根本没有解药。”战野出奇平静,他老早想到这一点,只是还怀着一丝希望。
“你知道就好,原本是有解药的,那烟只是平淡无奇的七步迷魂烟。”水仙恶毒地微笑道:“只不过你后来却亲自喂她吃了四十九日化骨散,两种药性加在一起,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屋子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水仙开始后悔了,怪自己不该把话说得那么绝。战野的功夫远在她之上,眼下她想全身而退恐怕是做不到了。
“你走吧。”半晌之后,战野突然无比疲倦地开口。
水仙愣了一下,他居然不杀她?她老早已经将匕首藏在怀里,随时都准备夺窗而逃,而他却不打算杀她?
“我答应过燕丫头不杀你。”
“你骗人!那死丫头会那么好心?哼!你还是想借用我的力量对付楚霸天是吧?”
“信不信随便你,要走快走,免得我改变了心意一刀杀了你。”战野叹口气。“别从前山下,从后山走吧。”
水仙看着战野好一会儿,咬着娇嫩的唇瓣思考着:如果他不杀她,多少该是对她有感情的吧?她真的可以改!如果战野肯要她。
水仙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拥着他道:
“我真的很喜欢你……比喜欢楚沛更喜欢你,我们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知道我不该杀燕丫头,让我补偿——”
“滚,别逼我后悔!”
水仙被他强大的力气推开,她怨恨地瞪着他,半晌之后还是甩头离开。
战野无言地坐在红烛旁,摇曳的烛光让他的头又痛了,只是这次他一点也不在乎……燕丫头要死了,他救不活她。如果不是他的粗心,现在燕丫头还是活蹦乱跳的;如果不是他的野心,现在事情又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山下爆起烟花,那是他跟战青之间联络的讯号,现在衙门的捕快们正在上山,事情很快就结束了。
战野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心神。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他也迫不及待想要结束。然后他要回到燕丫头身边,就算只有一天也好,或者连一天也没有他也不在乎了。
他只要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听她的声音、握住她的手,这样就够了。
* * *
“楚霸天,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谁!”
外面为什么这么吵?楚霸天迷迷糊糊地从他的豹皮椅上抬起头,醉眼迷蒙地瞪着看眼前的人。
“嘿,小老弟……这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呢,不好好享受享受,跑来找老子做啥?”
战野猛地将手中的一桶冷水泼出,楚霸天哇哇大叫着跳起来,清醒了!
“你做啥?”
“我要你清醒,要你看着我,我不想你死得这么简单。”
“看着你?老子做啥看着你?你又不是娘们。”楚霸天蹙起眉,厅外人影交错,喽啰们做什么跑来跑去?“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要命的事。”战野冷冷一笑。“衙门的人正在铲平你的铜牛山寨,啧啧!几十年的基业,现在……没了。”
楚霸天呼地抽出腰间的九环宝刀。
“你他妈的!臭小子!你敢背叛我?”
“背叛?我从来没跟过你,又怎么会背叛你?”战野冷笑着,在灯光下仰起脸,好让楚霸天看个清楚。“楚霸天,你不记得我了吗?十年前你也这样叫我好好看着你,十年前你不是说过你会在铜牛山等着我?现在我来了,咱们十年来的帐……该怎么算?”
十年前?他哪记得十年前发生过什么事!他抢过那么多庄子、杀过那么多人,十年前这臭小子顶多是个小娃子——
楚霸天微眯起眼,横在战野脸上的刀疤终于唤醒了他的记忆。
“嘿!臭小子,你的命倒是挺硬的!老子刀下从不留活口,没想到却让你活下来了……嘿嘿嘿……那庄子叫啥?柳树庄是吧?明明是个村子,却硬要叫个什么庄,害老子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庄院,呸!一穷二白的鬼地方!”
“是,那是个一穷二白的地方,不过你挑错了地方……”战野轻柔地说着,声音里有着致命的杀机。他缓缓抽出长剑,猛地一抖,长剑幻出无数剑花。
“因为你挑错了地方,杀错了人,所以那些冤魂们硬把我从鬼门关上踢了回来,要我替他们报仇,要我拖着你下去。”
他的声音,令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楚霸天终于怕了!那声音,像是来自幽冥鬼域,像是来自地狱索命使者的声音。
“怕了?”看着楚霸天顿时苍白的脸,战野笑了,笑得那般轻柔、那般邪气。“你已经多活了十年,现在取你的命已经算是便宜你了。”
“废话少说!想要老子的命?嘿!这几十年来想要老子的命的人可多着!你慢慢排队吧!”楚霸天狂吼一声,挥舞着九环宝刀,夹着千钧力道朝战野冲了过来。
* * *
她得快一点……燕丫头喘息着赶路,摇摇晃晃的步伐却怎么也快不了,她的眼前晃动着无数光影,身体深处尖叫呐喊着想躺下来休息,但她脚步依然没停,凭着意志力,拖着似有百斤重的步伐往铜牛山寨的方向赶。
铜牛山真的出事了!下山的道路上有好多喽啰们的身影,刚开始还躲躲藏藏的,到后来全都拔腿狂奔。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兵器交错的声音,她搞不清楚到底是精卫队的人上了山?还是衙门的人上了山?总之是有人挑了铜牛山,而战野就在其中。
好不容易,她终于赶到山寨门口,只是眼睛已经几乎看不见,耳朵也快听不见了。
“燕丫头?”山寨的大门上,有人喊她的名字。
燕丫头回头,喘着笑了起来。“楚沛!楚沛!”
楚沛?十年来第一次听见她喊他的名字,却是在这种时候,楚沛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他等在这里,什么也不做,看着衙门的人一个一个抓了喽啰,听着厅里父亲跟战野交战的声音,他却只是坐着。他的心已经死了,直到现在看到燕丫头,才终于又有了一线生机。
“你会说话了?”楚沛上前握住燕丫头的手,她的脸色青绿得极为怪异,呼出的气息还带着浓浊的腥气——楚沛的心一阵揪紧。
“老天……水仙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他一直在战野跟水仙的新房外面等着,等到水仙冷着脸出现,等到看到战野那张失神疲惫的脸。他知道,燕丫头所中的毒无药可救。但一直到现在看着她,才知道水仙的心肠到底有多狠!
“没关系……那都没关系了。”燕丫头放松了,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地软瘫了下去,她模模糊糊地看着楚沛的脸,喘息着开口:“战野……战野在这里吗?”
是了,除了战野,还有什么力量能让燕丫头在这种情况下撑到这里?楚沛强忍着心痛点头。“在。”
“快……快让他跟战大叔一起逃,精卫队……精卫队的人来抓他们了!”
“那是铜牛山的小寨主!”突然,衙门里的人发现了他们,好几个人同时冲了过来。“别放过他!”
“不、不!楚沛是好人!楚沛不是……他不是马贼……”燕丫头急得断断续续叫喊了起来,但那些人哪里听得到她微弱的声音?几个人将楚沛团团围住,展开打斗。
不知道是谁放的火,从铜牛山山寨里烧了起来,火光熊熊,燕丫头半躺在山寨的大门下,无助地低喃:“战野……战野……”
“快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燕丫头想捂住耳朵,但却失去了力气,她连眼泪也挤不出来了,恍惚中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却不能在临死前见战野一面,多么教人心痛!
“住手!”蓦地,战青的声音响了起来,燕丫头茫茫然看到他,他的胡子烧焦了,头发也烧了,模样狼狈不堪。
“丫头!你怎么来了?”战青大老远便看到燕丫头,立刻狂奔过来。“你怎么——”
“精卫队的人抓了银姑。”燕丫头看着战青,神智突然清楚起来。她微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银姑阿姨真的很爱你,她对精卫队的人说宝珠是她偷的。”
战青傻了!
“精卫队的人不相信,可是他们还是抓走她了,阿姨叫我来……让你们快逃,你跟战野都快走吧,精卫队的人就快到了。”
“老子杀了你!”
大厅里,楚霸天的九环宝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却连战野的一片衣角也砍不着。他怒极,战野正在玩弄他,像是猫玩弄老鼠一样。他不让他好死,临死前非得好好折磨羞辱他一番不可。
战野的身子轻灵闪开,楚霸天一个踉跄,跌出了大厅,一抬头,周围全是捕快。
“你死期到了。”战野冷冷地说。
“战野……别打了……”战青沙哑着嗓子,低低地开口。
战野挑眉,却在这时候看到战青扶着的燕丫头,他的心猛然一震!火光下,燕丫头的脸转成一片平静的死灰,圆月似的大眼静静望着他。
“不……”不是现在!不是现在!战野抛下手中的长剑,顿时忘了楚霸天的存在。他狂奔到燕丫头身边,猛地将她拥进怀中。“不要这时候!燕丫头!我快为柳树庄报仇了!为我娘、我弟弟、还有你爹娘、柳树庄无数的人们!燕丫头,别在这时候死!”
燕丫头闭上眼睛,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我不要你报仇。”战野猛地低头,看着燕丫头平静的面孔。她微笑着,很认真地注视着他。
“别报仇了。”
杀了楚霸天,他这一生的心愿就算完成了,他可以成为全天下最有名的捕头,受到爱戴、得到封赏;杀了楚霸天,不但是为他自己报了仇,也算为了死在他手上无数的冤魂报仇。楚霸天该死,就算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偿还他所犯下的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