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寻寻觅觅的女子,该有观音一般的容颜。那种静温……那种令人浑然忘我的静温,就像当年站在月影身后的明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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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就在眼前,严密的守备让人望之生畏。玉门关的守将乃是当朝大将“神威将军”俨夜,他所率领的军队使关外的蛮子闻风丧胆。玉门关正因为有他的把守,关内百姓方得以保全。军容肃穆的玉门关,钢铁一般的防卫。
他们来到玉门关前十里的时候,纸人们放下轿子,恭敬地守候在一旁。再往前便有人烟,纸人们的行程得到此为止。
八人大轿也停了下来,阙无双在五里亭中负着手等待轿中的女子出现。
明光首先出现。如果阙无双以为少了重重帘幕,他就可以看清楚明光楼主的长相,那他真的是大错特错!
一袭白衣的明光头上同样覆着层层白纱,迷迷蒙蒙得让人同样看不清楚眉目。相较之下,月影脸上那薄薄的轻纱就显得柔和许多,那纱幕只让月影的容貌看起来更加美得飘忽,她那欲语还休的星眸显得更加明亮。
沉默的果儿招个手,纸人们很快将两顶轿子折了起来,层层叠叠交到阿大手里,再由阿大将纸人们一个个细心地折起来交到果儿手上。
“小心一点,我可不想再出来的时候又是断手断脚的……”阿大咕哝。
果儿冷冷地横他一眼,阿大连忙扮个笑。“开开玩笑而已。”
果儿一点也不客气,将阿大一把抓起来,两折三折便与其他纸人一起放入她背后背的木架子里。
“楼主,都准备好了。”
明光简单的点个头,无言地走进五里亭中坐下休息。
“楼主说咱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天黑了再进城。”果儿等在小小的凉亭阶梯下,没什么表情地对阙无双说道。
月影悄悄地望了阙无双一眼,随即走到姐姐身边坐下。
“姐姐,为什么要等天黑再进城?天黑了路不好走。”
“天黑了就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
这句话已经算是所有的答案。月影叹口气,明光平常的话已经够少,现在身边多了个阙无双,她的话更少,有时候一整天都可以不说上半句话。
果儿将干粮交给月影与阙无双之后再度静静退到一旁。从某种角度来看,果儿真像是明光的影子。
天色渐渐暗了,离天黑剩不到一个时辰,如果他们打算进城现在就该出发,但明光却好整以暇地坐着,仿佛等待着什么。
“姐姐,我们该走了吧?”
“ 还没,等一下。”
“等什么?”
“等他们。”
话声方落,五里亭周围起了一阵白烟,烟雾中人影隐约浮现。
白烟散去后阙无双定眼一看,那哪里是什么人影!只不过是木桩加上几把稻草,看起来与一般农家放在田里吓麻雀的稻草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木桩上个个都钉上了黄色的符咒。阙无双算了算,共有十二个木桩。
“这是?”
“奇门遁甲中的木桩术。”明光冷哼一声。“等了这么久,却只等到此等雕虫小技。果儿,打发了它们。”
“姐姐,你说你等,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害找们?”月影愕然开口。有时候明光的行事真是令人难以理解。既然知道有人不怀好意,为什么还在这里等人家找上门?
“就这么点儿微末本事怎么害得了我们?这不过是探子罢了……只不过我也没想到对方这么不济事。”明光冷冷一笑,晚风吹动白纱,薰香飘到五里亭周遭,比夜风还要寒凉。
果儿下了五里亭台阶,将背上的木架子放了下来。她从木架子里取出几张白纸,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上面草草写了几个字。
阙无双好奇地看着果儿,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呼地将手中的白纸场上天空,低喝一声:“起!"
白色符咒像是有灵魂一样准确无误地飘向木桩,谁知道那木桩竟然也懂得闪避。笃笃笃!木桩在地上跳跃的声音在夕阳下显得无比诡谲。
十几张符咒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只要哪支木桩给贴上,白色符咒立刻化为一把蓝火,顿时燃烧了的木桩满地乱跑,但是怎么跑也进不了五里亭;这五里亭内外仿佛隔上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没多久,木桩全给果儿烧光了,果儿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焦黑的木桩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看起来就像一堆没有半点用处的柴火。
果儿转身,但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身后的木桩却刷地弹起,飞箭似的往她的背心直射!
月影惊呼,而阙无双倒抽了一口冷气!
“定。”明光淡淡说道,老早准备好似的伸出手一指,像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果儿猛然转身,几根烧焦的木桩停在半空中,距离她的背心不过咫尺。
“劈开木桩。”
果儿苍白着脸应了一声,阙无双根本没看到她是怎么做到的,只见她手起刀落,距离她最近的木桩已经从木心中央被劈成两半。
木头里还藏着一张符、一小锭看上去像是金子的东西、一枚小石子、火引子跟飞溅而出的几滴水。
“五行木?呵呵,想不到这老道倒还有几分能耐。”
明光的话还没说完,所有的木桩突然冲天而起,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往五里亭内直射而来。
“危险!”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在月影的惊呼声中,阙无双根本想也没想,直接飞扑到明光、月影两姐妹身前,他闭上眼睛,正准备承受木桩致命的打击,却发现自己一点事也没有。
月影夹在阙无双与明光之间,就在这时候,一阵凉风吹来,吹起了挡在明光脸上的重重纱幕。
阙无双终于看到了明光的真面目。
此刻的她闭着眼睛,口中喃喃地念着:“干坤神火听我号令,五行运转自在我心,干字借法,废!”
十几支木桩顿时灰飞烟灭,就在她们身前突然碎成木屑。
砰地一声!木材进裂的声响那么明显,想教人忽略也难。但是阙无双却没有听见,他怔怔地看着纱幕再度回到明光脸上,遮住了她的容颜--刹那间,他已经知道命运的安排。
如果真有命运的话,他的命运早已与明光紧紧联系在一声起。
他终于找到他心自中的观音。
第三章
第一次见到观音,他还是个牙牙学语的稚龄孩童,偷偷地透过窗棂往屋内瞧着,跟着脚尖努力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屋内,他爹正细心地雕着一尊玉石,桌前坐着母亲含笑的身影。
“好了没?腰都酸了。”
“别动,观音哪有那么容易的?我还想雕尊千手千眼的大士呢。”
“呵呵,等你雕尊千手千眼的观音,我岂不是要坐成一尊石像了?”
他爹笑着应了什么他没听清楚,只是瞧着爹手上的雕刀没停地雕着,观音静谈含笑的模样渐渐成形,容貌像极了母亲。
那眼、眉,连端坐的模样都一样温柔娴静。
玉手纤纤、敛眼垂眉的观音像,唇角含着淡然笑意,低低的眸子像是洞悉一切,也像是凝照人间万千事,慈悲且多情。
后来他的母亲笑着抱起了他来到观音像前,父亲也笑着接过他小小的身体,让他亲手抚摸那尊观音像;温润的质感,带着点儿微凉。
“双儿,将来你也要讨个像你娘一样的媳妇儿,可以坐着让你雕成观音像的,懂吗?’飞亲笑着对他说道。
“别对着孩子浑说。”母亲语气有些埋怨,但眼角却带着甜美的笑意。
父亲朗朗而笑,他夹在父母之间,瞧见父亲笑着给了母亲一枚亲吻,母亲红了脸,嘴里喃喃地骂着什么,脸上却是极为甜蜜幸福的表情。小小的孩儿也笑了,在他的印象中,那尊观音仿佛也在笑,笑得那般静温温柔。
没多久,他的母亲过世,从此他不曾再听过父亲爽朗的笑声,总见到父亲呆呆地坐在那尊观音像前怔怔地落着泪;又过不了几年,沉默的父亲也离他而去,临终前眼光仍没离开那尊观音像,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笑容,带着满足的笑容。
从此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只能不断寻觅那观音般的女子,静温得那么神秘,那神态、那凝眸而笑的多情。
三年前明月楼的楼主在他心中留下一抹白影,如今白影化为真实。他终于找到,只是,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涯。
明光楼主--一个巫觋,一个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女子。
“阙先生,你今天的行为委实太不自量力。你是唯一能找到黑阎玉的人,你的安危在我的保护之下,而我的安危用不着你操心,从今以后请你不要再做出此等愚蠢的事。”明光冷冷开口,透过纱帘似乎仍然可以瞧见她那致命的眼神。
“姐姐……”月影想为他说情,但一接触到明光那冷得像把刀子似的眼神就退缩了。她无奈地看了阙无双一眼,黯然地随着明光离去。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多余。明光楼主什么话也不会听他说。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个雕玉的玉匠。
夜很深了,他们进了玉门关之后,驿站的人早替他们准备好上等厢房恭候着他们。如今人都该睡了吧?他却独自坐在桌前楞楞地回想着那一刻--只是再怎么想,也不能让明光的重重帘幕为他掀开。
咫尺天涯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明光与他距离如此接近,他只要伸手就能掀开纱帘--如果他没先死在明光手上的话。
命运的安排多么讽刺!在他心中整整三年的女子出现在他眼前,却是个他永远无法靠近的幻影。他怀疑自己如何能让明光真正看到他--除非他变成一块黑阎玉。
他当然无法变成黑阎玉,所以他也无法让明光多看他一眼。无力与失望深深地笼罩在他身上,阙无双无言地凝视着眼前的雕刻……
那是一块小小的玉石,精致的雕刻出女子的容颜--斜飞人鬓的眼角,低低凝视着的眸子,那是明光:慈悲的眼神与含着深情微笑的明光,他的梦。
叹口气,他将玉石放在桌上,无言地离开了驿站。
明光跟月影已经护送他到达玉门关,接下来的工作他得自己去完成。
他没打算让明光月影跟着他,黑阎玉所在之处极为阴寒,寻常人根本受不了那种寒冷。他是玉匠,他必须自己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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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的夜很冷,飞絮飘飘而落,落在脸上带着冰凉的刺痛感。
阙无双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玉门关外的冷焰山是这世上唯一出产黑阎玉的地方。
冷焰山顾名思义自然是山势像一把燃烧中的火焰,只不过那火焰是冰冷的;终年不化的千年寒雪覆盖着整座冷焰山,即使是炎热的六月天,冷焰山所吹下来的风依然冰冷刺骨。
冷焰山山势险峻,普通人无论如何是爬不上去的,以致天下玉匠都知道冷焰山中藏着珍贵罕见的寒冰玄玉与火阳暖玉,却没人能轻易得到。
站在冷焰山下,阙无双抬头望着他早已经听过无数次的山形。
自从他的双亲过世之后,他一直由祖父抚养;而无数个无眠的夜里,他听到祖父一次又一次地对他说起冷焰山的故事
冷焰山上有猛虎、有魔女,还有刺骨的寒风,还有恐怖阴森的鬼洞。过去他当祖父说的是神话,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印证。
祖父一次又一次喃喃自语地摸着他的头说:双儿,进了冷焰山之后,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了。但是如果……如果你到得了山顶,那么记住,仔细倾听你心里的声音;如果你是命中注定要找到黑阎玉的人,那么他会呼唤他的主人,带领你走向鬼洞、找到由无数恶鬼守护着的黑阎玉。
为什么阙家人一定要找到黑阎玉?这问题他从来都没有答案,而现在他终于有机会找到答案。只是他没想到,当他独自站在冷焰山下的时候,还有另一个人跟在他身后,静静地凝视着他。
看着前方蹄踊而行的人影,明光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月影略带埋怨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姐姐;人家阙公子不顾自己性命安危来救我们,你却那么无情的数落了人家一顿,你真是绝情。
她真的很无情么?她从来没想过。只是回想阙无双那股不要命的傻气,她却又忍不住好笑。
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明知道一定会死,却拼了命保护素昧平生的两个女子,这样的人到底应该说是善良,还是愚蠢?
她,已经冷漠许多年了。自从“天门”消失,凭她一个小小孩子,却要照顾妹妹,还要努力勤练法术,那一切的一切都不如外人所想像的那么简单轻易。
她,早已习惯将自己内心的感受封闭起来。早在八岁那年,她就已经长大;为了月影,也为了“天门”,她不得不如此。
她从来没想过人世情爱。身为巫觋,她比谁都明白自己这一生都将奉献给巫觋之术,注定了要与情爱无缘。
但月影不同,她虽然让月影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但她不希望月影变得跟她一样,相反的,她希望月影能得到一个真心人,而或许阙无双就是那个真心人。
至少,比起朝中那些不学无术的王孙公子,阙无双相较之下要好得多了。
有了这个念头阙无双的生死就变得重要起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阙无双送死,不管是为了黑阎玉,还是为了月影。
有几条鬼鬼祟祟的影子跟在阙无双身后,明光暨起眉,表情冷了下来。
这些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放弃。
她手里拈个隐字诀,轻轻往来人方向一挥--
轻微的撞击声传来,几个人全撞在一起,几声夹杂不清的诅咒传来--
“该死的!怎么搞的?怎么突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谁踩着我的背?!”
“要命……中了人家的暗影术了……”
明光冷冷一笑,身形无声无息地掠过他们,追着前方的阙无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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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儿,姐姐呢?”
果儿从绣布上抬起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答道:“阙公子半夜离开驿站,主人随他去了。”
“阙公子离开驿站?”月影不由得急了起来!"他为什么要离开驿站?去哪里了?”
“自然是寻玉去了。”
月影焦急地跳下床。“姐姐怎么没叫我?她一个人追阙公子去了吗?这太危险了--”她冲到门前,却与正好要进来的人撞个满怀。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