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急什么?我阿姊有阙呆子照顾,难道还能丢了么?再等一下。”
华灯初上,镇远城里正当热闹,小桃红怎舍得这繁华夜城?一转眼,又溜到茶楼听人说书,乔木也很想听听说书人说书的景象,但脸上却是一副百般无奈的模样。
“小桃红,你这样人家要笑我们的。”
“笑啥?我就是乡巴佬呢!”小桃红嘻嘻哈哈地,趴在茶楼外的栏竿上,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望着茶楼里形形色色的人打转。
“阙王府对面新搬来的梅庄,里面的姑娘你们见过没有?”
“见过,怎么没见?我的姑奶奶,个个都天仙儿似的好看。嘿!与城里的倚香楼的姑娘一比,登儿个把她他都比下去啦!”
“嘘!你胡说啥,听说那梅庄来头不少,连阙王府的人也得礼让三分哪!你这么个胡说法,不怕掉了脑袋?”
“哟!要是那位梅姑娘肯扭头看我一眼,就算掉脑袋也值啊!”
“啐!看你一眼有什么了不起?要是她肯笑一笑那才值哪!乖乖隆地咚!那美人,可真是美上了天儿啦!”
茶楼里的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著,个个都说那梅庄的小姐如何倾国倾城,而梅庄的势力又是如何神通广大;不单单几个月内便盖好偌大一座院子,里面出来的人个个挥金如土,而女孩子更是美得教人蚀骨消魂。
小桃红听得兴起,忍不住插嘴问道:“各位大哥,那梅庄怎么走呀?听您们说的这么神,妹子我还真想去见识见识。”
在西安蛮人胡女为数不少,礼教较中原其它地方也宽松些,那些男人们见她一个娇俏少女打断他们的谈话,倒也不以为忤,只是嘻笑地回她:
“俏妹子,你打哪儿来的?”
“快活林。”
“快活林?”那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听说过那个地方,只当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穷乡僻壤,其中一名男子见小桃红年幼可欺,忍不住出口轻薄。
“我说俏妹子,快活林在那儿啊?不如哥哥陪你去快活快活如何?”
男人们一阵哄堂大笑,全等着看小桃红的窘状,谁知道小桃红竟嘻嘻一笑:“好啊,好哥哥,你要想快活,那就跟妹子来吧!”她说着,跳跳蹦蹦地走了,走时那双足以勾魂摄魄的媚眼还不忘朝那男子勾了勾。
那男子登时心痒难耐,也顾不得那许多,兀自丢下茶钱,追着小桃红而去。“好妹子,你等等我,好妹子哟!”
小桃红在前面跳啊跳地引着他,忽地钻进条暗巷中消失了人影。那男人急忽忽地追了进去:“好妹子,哥哥来啦!”
“你先告诉我,那梅庄怎么走?”
“出了城西,三十里路便到了。”男子在暗巷中眯着眼睛到处找寻:“好妹子?你躲哪儿去啦?”
“这儿。”
“哪儿?”男子循着声音出处,只见一口古井和一株桃树,那少女竟烟一样儿消失了人影。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背脊冷飕飕的教人头皮发麻,偏偏他色胆包天,还是不死心地往暗巷的最深处钻:“好妹子,别戏弄哥哥,快出来吧!”
“谁戏弄你啦?我不就在这儿吗?”
男子走到桃树跟前,四周只听得人声,却没有半个人影。他硬生生地咽口口水,不知道怎么会这么邪门?他开始喘气了,不由得将手放在桃花树上以支撑自己的重量。
忽地一阵银铃般娇脆的笑声响起,他手底扶着的桃树竟微微颤动。
“好哥哥,你弄得人家好痒,你正摸着我的腰哪!”
换成平时,任何男子听到这话,全都免不了要心猿意马,但此时此刻,那男子却只觉得头皮发麻,恐怖至极。
他颤巍巍地将眼光移到自己的手上,他正摸着一株桃树,眼光往上移一丁点儿,那桃树干上竟有张娇美无比的美人儿脸正对着他笑——
“妈呀?”一声惨呼哭天抢地地喊了起来。只见一个男人惶恐至极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出暗巷,没天没地满街狂奔大叫:“妈呀!有鬼啊!有鬼——有桃树鬼!”
阙王府
阙王、萧王、金陵王,并称天下三王。此三王原是世交,由于均在战场戎马出身,三者感情更是如兄如弟,犹胜手足几分。如今天下太平,三王各据一方,但彼此之间情谊不变,子女间亦多有交谊、通亲,自然彼此的感情更加巩固。
“阙王”阙振飞,膝下有二子一女。长子阙长弓继承父志,经年征战沙场,如今亦为一代名将,蛮夷闻“鬼面将军”之名皆心胆俱裂。次子阙彦生文式俱全,沙场经验不如其父兄,但亦不失为名门之后;他长年往来于朝廷与诸王之间传递朝廷秘密讯息,受封为“银马飞将”。么女阙萍纵,自幼体弱多病,几逢凶险,后遇高人易名为“萍踪”后,方得顺利成人,如今随其师“衍痴上人”云游四海,不知归期。
各王将相三妻四妾乃属平常,阙王自然也不例外,三名子女的生母各不相同。长子阙长弓之母乃阙王发妻,无奈红颜薄命,早在阙王封王之前,已芳魂渺茫;次子生母郭氏原为尚书千金,如今贵为阙王妃;么女萍踪的母亲失踪多年,至今不知下落。
真要说阙王最宠爱的,应当是萍踪的母亲,但是早年边关不定,战火四下蔓烧,在一次阙王出征之时,府内竟有盗贼入侵,死伤无数人命,而萍踪之母亦在那场灾难中失踪。有人说她不甘受辱,已投井保节,也有人说她因绝世美貌而受盗贼青眼掳走;到有人说她早已死在战火之中,死状奇惨,竟无全尸而辨认不出来——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总之如今在阙王府当家作主的阙王妃,费尽心思,想让自己的儿女登上阙王之位的也是她。当然,想让阙彦生能超越其兄长阙长弓,要嘛得有震世功勋,但是她绝不能让彦生上沙场,若生了什么万一,岂不是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吗?要嘛,彦生得特别受皇帝青睐。
如今皇帝虽然十分欣赏彦生,但还没有到能令他下召废阙长弓世子之位的程度。阙长弓的世子之位尚未正名,但这个皇朝乃以武立国,阙长弓功勋显赫,要想让阙王和皇帝舍阙长弓而立彦生,她必须更加用心才能办到。
为了此事,她几乎费尽了心思,却总不得其门而入。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梅似雪是神算子梅公望的后人,而梅公望曾多次搭救先帝;如果彦生能娶梅似雪,那么皇帝看在先帝的分上,一定不会让梅似雪屈居人下,彦生也就能理所当然地继承阙王王位了。
只可惜……只可惜彦生早有婚配——
看着花园里,正与婢女捉蛐蛐玩的萧碧纱,阙王妃的眉不由得蹙起——一个萧王的庶女,如何能与梅公望的遗孙相较?她开始后悔当年怎会轻易答应这门婚事?如今想反悔……谈何容易?哎!谈何容易啊!
“梅姑娘到。”
阙王妃立时起身,走到门口迎接,一看到梅似雪,便慈和地笑道:“似雪啊,你可想煞伯母了,怎地这许多天不见?”
梅似雪微微屈膝行礼:“王妃万福。”
“别多礼了。不是说过的吗?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别这么多的礼数,显得生分。”阙王妃拉住她的手,漫步到窗前的贵妃椅上坐下。“坐吧。太夫人的身子可安好?”
“还好,托王妃的福,前天婆婆有些风寒,所以似雪才没来向王妃请安,请王妃恕罪。”
“傻孩子,”阙王妃亲热地笑道:“我怎会怪你呢?也真难为你了。令祖母年纪那么大了,全仗你一人照料,想起来真是教人替你心疼呢!”
梅似雪微低头,淡淡的梅香自她身上散发出来,阙王妃转头向窗外,萧碧纱娇俏的笑声又飘了进来。哎,碧纱根本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如何能与端庄得体的似雪相比?
阙王妃想了想,试探性地瞧着梅似雪问道:“似雪啊,伯母问你一句话,你可得老老实实回答伯母。”
“伯母请说。”
“你……可许了人家吗?”
梅似雪愣了一下,随即羞涩地垂下眼:“这……”
“不要紧,这儿只有咱们两个,你但说无妨。”
梅似雪微一点头,低低地开口:“似雪家中只剩婆婆,并无父老长兄,祖母又已老迈……似雪只想终生侍奉婆婆。”
言下之意自然是无人作主,她尚未婚配了。
阙王妃大喜过望,脸上隐隐透出笑意:“好孩子,你的一片孝心,想必令祖母十分欣慰。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说要你一生都侍奉令祖母,这也未免说不过去了。”
“这……”
阙王妃轻笑着拍拍她的手:“别急别急,伯母怎会不知道呢?这种事当然不是你自已能作主的;这样吧,改日伯母到府上去拜见令祖母,若说令祖母也有此意,那么就由伯母擅权,替你找一门好亲事……”
梅似雪还来不及回话,窗外突然响起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来人!来人啊!不好了!”
阙王妃与梅似雪都吓了一大跳。往窗外看去,两名侍女正扶着萧碧纱,只见她脸上浮起一片黑雾,看起来十分吓人。
“来人啊!萧姑娘被蛇咬了,快来人啊!”婢女们惊惶失措地嚷着。
阙彦生与桃若白一直延迟回到阙王府的时间。由太原到阙王府不过半日的辰光,但他们却走了一天也还没走到一半。
一路上,小桃红和乔木四处游山玩水,不亦乐乎,而桃白若和阙彦生却面有愁容,两个人心中对于未来的茫然全写在脸上。
阙彦生早已下定决心,这一生非白若不娶,但他也知道以母亲的性格,她是不会轻易让步的。他是什么都不怕,可是白若呢?回到王府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以白若的纤弱,她能承受母亲严苛的对待吗?
十里亭外,山光水色无比怡人,不远处还可以听到小桃红快乐的歌唱声,阙彦生和桃白若坐在亭中,相顾无语,紧紧交握的双手显示出心中无可言喻的心情。
“阙施主?”
阙彦生转身,只见两名身穿黄色袈纱的僧人来到眼前,他认出他们乃是五台山下“南禅寺”中的高僧——行远法师与行通法师。
他连忙起身,双手合十道:“行远大师、行通大师大安,许久不见了。”
“阿弥陀佛,施主安好。听说施主上京去了,没想到却在这里遇见,施主一路可平安?”
“托大师的福,很平安。”
行远法师高头大马,浓眉粗眼的模样有些骇人,但心地却极为慈祥,向来很得人敬重;他的师弟行通法师正好相反,不但身材枯瘦矮小,连面目也是小头锐面,一双鼠目精光闪闪,似乎并非善类。
此时行远法师上前一步,不知为什么,似乎很有疑惑地瞧着阙彦生。
“大师,有何不妥?”
“阙施主,这一路上可有奇遇?”
“奇遇?”阙彦生十分意外,不知道行远法师何以如此问他,一时之间倒也答不出来。
“师兄,这里有两匹马,可是阙施主却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阙彦生回头,原本坐在他身后的桃白若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竟然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阙施主与人同行?”
“是啊,原本有位救命恩人与我同行……”
他想了想,白若久居居深山,又是个妙龄少女,不想见这两位和尚也是情有可原,于是他笑了笑开口:“我那位朋友正好到附近流览风光去了,未能拜见两位大师,真有所遗憾。”
行远微吟两声,又端详了他许久之后才笑道:“阙施主一路上想必十分劳累了,南禅寺就在不远处,何不前往稍事休息,让贫僧略尽地主之谊?”
这样一来,回王府的日子又可以往后延后一天,他与白若也可以多相处一些时候……阙彦生原想点头答应,继而想到白若和小桃红都是女子,怎么可以到庙里打尖休息?于是他摇头道:
“多谢大师的好意,不过我已经出门许久,恐怕双亲早已忧心如焚,我看我还是早点回去好些。”
行远法师考虑了半晌,终于轻叹一声,双手合十,高声朗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他声若洪钟,在山谷之间回荡许久,惊得林间飞马刷地振翅而起,扑翅之声久久未息。
“既然如此,万物皆有其宿命业障,贫僧倒也不好多言了。阙施主保重,改日贫僧再上阙王府为王爷及王妃祈福。”
阙彦生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行远法师今日的言行为什么会这么诡谲特异?但他的心里另有牵挂,也不想多问,只是含笑点头道:
“多谢大师费心。晚生回去后必禀明父王,他日再上南禅寺向大师致谢。”
行远与行通朝他行个礼后,缓缓远去,只是行通仍频频回头,似乎不放心什么似的。
等他们走远后,阙彦生四下张望唤道:“白若?他们走了。白若!”
“我在这里……”桃白若自凉亭后的树丛间出现,小桃红和乔木也在她身边,三人脸色都有些不安。
“怎么啦?”阙彦生关心地上前,轻握住她冰冷的手。“你又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
“阿姊只是特别讨厌大和尚。”小桃红连忙接话,笑容僵硬得十分不自然。
“讨厌和尚?”
“是啊,”小桃红想了想,双眼突然含泪,怅怅地道:“我们桃家一家老小百余口,全死在那些贼秃子手上!当年我还小,但是阿姊却亲眼目睹一切,所几只要一看到和尚,阿姊便想起当年的惨事。”
“有这种事?”阙彦生既惊又怒。没想到有那样凶残的出家人!难怪方才白若不声不响便躲了起来。
他怜惜地凝视桃白若那双犹带惊惧的眼睛:“别怕,这一生一世,我不会让任何和尚接近你半步。”
桃白若感激又愧疚地抬起眼。
阙彦生说得到,做得到。只是他又哪里晓得,她们桃家的确全死在和尚法师的手中,只不过她们是妖,哪里有妖不怕神的?
“天色不早了,我们继续赶路,天黑之前还到得了王府。”
“啊!对了,阙大哥,听说王府对面有个梅庄,里面的女人都比什么倚香楼的姑娘还美,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小桃红突然问道。
“梅庄?”阙彦生愣了一下:“王府对面哪有什么梅庄?”
“是吗?我昨儿个听人家说的,也许是在你离开之后才搬去的吧……对了,倚香楼是什么地方?里面的姑娘都很美吗?”
阙彦生被她问得傻住了,呐呐地答不上话,而脸却红了。
看他的神情,桃白若和乔木心里都大概猜到了。只是这种事情他们也说不出口,只好抿着唇直笑。阙彦生则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