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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 page 3 作者:沈亚

  “桃姑娘,乔木自己可以照顾自己。”骡背上的乔木坐直身子,脸色虽然苍白,但比起昨夜已好上许多。“我实在不放心……”

  “不放心阿姊和那病家伙麻烦精在一块。”小桃红笑嘻嘻地接下去,乔木的脸色一红,呐呐地接不上话。

  “阿姊啊,你就让这呆子一起去吧;要不然他日也思夜也想的,只怕捱不到咱们回来便一命呜呼哀哉啦。”

  桃白若睨了小桃红一眼,再看看乔木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想想也好。乔木与她们两姊妹自幼交情好,要真不让他去,以乔木的呆性格,自己背地里偷偷跟着也未必可知,反而更加凶险。

  顾虑到这一点,她只能叹口气点点头:“也好,乔木哥,你上来和阙少侠一起坐吧。”

  乔木闷闷地摇头:“小生自己骑骡便是了,用不着上马车。”

  小桃红快活地跳上马车,轻巧地接过桃白若手中的缰绳。“阿姊,你让乔大哥和那病家伙一起坐,那不是要他的命么?他喜欢骑骡便由得他去,咱们快走,万一给那老妖婆追上,事情岂不是糟糕?”

  桃白若无奈地嘘口气:“这样也好,咱们走罢。”

  她的话声方落,小桃红手中的鞭子已刷地打在马背上,两匹马吃痛地长鸣一声,簌地往山脚下奔去——

  离开了炉颜谷,往此走约莫几十里路便有小市镇,而有人的地方便是红尘。

  他们一行四人,除了昏迷不醒的阙彦生之外,心中都不免有些忐忑。

  红尘啊红尘,不正是他们最为渴望,也最为恐惧的地方嘛?

  山西

  阙王府清晨,天才蒙蒙微亮,守在阙王府前打磕睡的家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赫然出现一栋大宅子;论气派、威势,竟丝毫不在天下三王的阙王府之下。

  名唤阙福的年轻家丁猛地跳起来,震愕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对街的几栋民宅怎么会平空消失,又平空出现这么栋大得不得了的宅子?

  “阿……阿财……”他的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心想一眨眼,这宅子又突然消失在眼前。“阿财啊!”

  坐在他身畔,正打着呼的家丁给他的吼声吓了老大一跳:“什么事?什么事?”

  “你……你看!你看啊!”

  “看什么?你失魂啦?”

  阿财顺着他的手指,眼前的大朱红门上写着两个大字:梅庄

  “你看啊!”阙福扭过他的头来到自己跟前,瞪着那栋豪宅:“那是什么?”

  阿财愣愣地:“房子啊。”

  “我当然知道是房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房子平空跑出来?”阙福气急败坏地嚷:“对街的张大婶、洪屠户到哪儿去啦?”

  “你睡傻啦?”阿财莫名其妙地扭头瞧着他:“什么平空跑出来?那宅子盖了三个月啦。张大婶、洪屠户他们拿了人家的银两不知道有多高兴,老早搬走啦!”

  “三个月?”阙福揉揉自己的眼睛,搓搓冻僵了的脸面。“三个月?不可能啊,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你真是的!着魔啦?”阿财没好气地说,站起来伸个懒腰,刚巧对面的小侧门咿呀地开了个缝,一个绿衣少女轻轻巧巧地走了出来。

  “阿绿姑娘!”阿财喜孜孜地迎上去,态度恭谨得很:“这么早上哪儿去啊?”

  少女长得娇俏可爱,个头比寻常人略矮一些,模样却十分清新讨喜,她娇美地打个揖说道:“老太太想吃素包子,咱们家厨子笨得很,老做不出来,唤我去庙口找找有没有得买。”

  “不忙,不忙!”阿财讨好地说道:“府里上上下下都爱吃素包子,厨房里天天都备着,我去给你取几个来好不好?六只够不够?”

  阿绿惊喜地笑了起来:“真的呀!阿财哥哥,您待妹子真好,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去去就来,你等着喔!”阿财乐呼呼地转身跑了进去,动作比主人召唤还快上许多。

  阙福惊疑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她的态度虽然十分熟稔,但他却百分之百确定他们没见过;不但今天没见过,今天之前更没见过。

  “哟!福哥哥,您怎么啦?怎么这样瞧着人家?”阿绿十分讶异似地朝他跨进一步,他登时跳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你别过来!咱们素不相识,你别喊得这么亲热。”

  阿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侧着头朝他微笑,口吻中却带着几分试探道:“福哥,您不是当真的吗?咱们近来也说过几次话,您这么生分,妹子可要伤心的。”

  她愈是这么说,阙福心中愈是害怕,连手脚也忍不住发起颤来;他连连后退,整个人贴在王府的大门上,口中不住地嚷:“别过来!别过来!妖精!来人啊,快拿下这妖精!”

  阿绿那张俏脸登时转为一片煞白。她的手轻轻一挥,阙福只觉得自己立时陷入一片五里迷雾之间。

  “哼!没想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幸好发现得早,否则婆婆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迷雾中,阿绿的脸泛着一层深绿色,眉目形貌虽然没有多大的转变,但却削瘦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骨瘦如柴,倒像一截树枝。

  阙福惊得叫也叫不出来,整个人倒在地上,不住发抖,一双眼睛瞪得有如牛眼一般。

  “杀了你给婆婆当花肥——”少女的手刷地笔直往他的颈项伸来,纤纤五指深绿得有如一只鸟爪。

  “阿绿!”

  蓦地一声轻斥,那双爪子簌地收了回去,少女转身,脸上闪过一丝惊惶之色。“小姐!”

  白茫茫的迷雾中出现一名白衣少女,姿态娉婷美丽,凛凛然呈现出孤傲之色。

  “你做什么?婆婆交代不可多伤人命,你全忘了吗?”

  “小姐,此人万万留不得!这是个祸胎——”

  “住口!”

  阿绿轻颤一下。

  白衣少女的眼冷冷打量阙福一眼:“他给你吓疯了,放了他吧!”

  “可是小姐……”

  “我说的话不算话么?”

  “绿儿不敢。”

  “不敢最好,你要再多伤半条性命,休怪我不念主仆之情。”白衣少女冷然说道,身影缓缓在迷雾中散去,竟如一团轻烟似的消失无踪。

  阿绿心有未甘地瞪着阙福,似乎仍不肯放弃——

  “阿绿妹子!包子给你取来了……”

  绿衣少女阴恻恻地冷哼一声:“算你狗命大!”

  “阿绿——”

  阿财兴高采烈地冲到门口,却给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大跳。

  只见阙福瞪大了眼睛,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裤裆上濡湿了一大片。他半张着嘴,口水不住地往下流,竟像是着了魔,痴傻了一般。

  “阿福!”阿财惊得将素包子落了一地,冲过来扶着痴傻的阙福,叠声嚷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成了这样子?”

  少女阿绿瑟缩在红柱子旁,满眼的惊慌之色惶惶然说道:“我……我不知道……他……他突然尖声大叫指着我……说我是妖魔鬼怪……又说什么天师……”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哽咽地哭了起来。“好……好生怕人……”

  “这……”阿财焦急地放下阙福,来到小绿身边。“哎!难怪他方才便怪模怪样,原来已经着了魔了……阿绿妹子,真不好意思……我不该留你一个人。”

  “何方妖魔!”呆张了嘴的阙福突然暴喝一声猛跳起来,口中念念有辞,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前方大吼:“看我福天师斩妖除魔——”

  “阿福!”阿财既气又急地上前拦腰抱住他,同时大声呼喝:“来人!快来人啊!阿福疯了——”

  绿衣少女依旧瑟缩在柱子后面,一双泪水未干的眼睛冷冷地瞅着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惑——这家伙,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

  阙王府里冲出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制住满嘴胡说八道的阙福,将他死命压在地面上,却制不住阙福那张嘴,只听到他没命地拉开嗓子大嚷:“有妖精!有妖精啊!阙王府大难临头了,阙王府大难临头了啊……”

  沅溪镇

  “沅溪镇?呵!阿姊,这名字倒挺雅致。”小桃红放慢速度,小镇口的牌坊上龙飞凤舞写着:沅溪镇。

  “这小镇造在沅江旁,所几称为“沅溪镇”,听说整个小镇都几沅纱、染布为生。”

  “咦?”

  马车里的阙彦生已起身坐直,精神似乎好了许多,整个人已略显神采。

  “呵,沅纱的姑娘,那可美得很哪!咱们可不能不开这个眼界。”小桃红笑嘻嘻地驱着马匹往江边去,还没到江畔,已经先听到许多少女欢乐悠扬的歌声传来。

  夕阳黄金色的光芒照耀在沅江之上,水波粼粼倒映着十多名少女曼妙的身影。她们身畔都放着布蓝子,在溪水里洗过的新布全放进蓝子里,衬着少女们娇笑谈论声的,正是被染料染成一江春色的溪水。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阙彦生面带微笑,心情极为愉悦地诵吟诗歌,念完之后看着身畔的桃白若,眼底情深浓,而笑容依然不减。

  “什么鸡啊?阙相公肚子饿了么?”

  桃白若忍不住掩着唇笑了起来:“小桃红,阙相公的肚子饿不饿倒是其次,不过让你给笑忿了气是真的。”

  小桃红回头一看,阙彦生果然捂着伤口处,一张脸笑得掉了泪。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我知道,我没学问嘛!那用得着笑成这副德行?”

  “小桃姑娘,是我无礼,你别生我的气。”阙彦生连忙陪笑解释:“是前朝文人苏轼先生的作品,名唤沅溪纱,这儿镇名叫沅溪镇,所以我才突发奇想吟诗,可没有丝毫对你不敬之意。”

  “哼!你们这些人,动不动老爱叨念这些东西,真搞不懂!”小桃红还是噘着嘴,一脸不高兴:“什么鸡啊鸭,酒啊菜的。”

  “酒菜?”阙彦生莫名其妙。

  桃白若笑着将前日乔木吟诗的事情告诉了他,阙彦生听完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

  “笑吧笑吧,笑死你这庸生了事!”小桃红恼羞成怒,忽地甩下马鞭,跳下马车,朝他们扮鬼脸:“想要我走,开口便是,何必兜着圈子取笑我?”

  “小桃红……”

  小桃红说着,转身离开,跟在乔木身边慢慢走着不理他们。

  桃白若叹口气:“哎!这小桃红……”

  “桃红姑娘天真烂漫,当真可爱得紧。”

  “你真这么想?”

  阙彦生点点头,看着小桃红和乔木的身影忍不住微笑:“那位乔兄也是如此,虽然不通俗事,但比起那些惺惺作态的小人,可不知好上几倍了。”

  桃白若芳心暗喜。

  原本她兀自担心阙彦会嫌弃他们,乡野村夫,如今看来,他不但不介意,反而大有赞赏之意。这样一来她就放心了……

  只是,放心什么呢?

  她幽幽地叹口气,阙彦生毕竟已经订过亲,她又算什么?

  “桃姑娘?你怎么啦?”

  桃白若连忙别开脸,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幽怨之色。

  阙彦生的手却握住她的手。

  她一惊,想抽回自己的手,一抬头却遇上阙彦生那双深情而坚定的眸子。

  “白若,我想过了。等我回去必将禀明双亲,说我要娶你为妻。”

  桃白若讶异地望着他,好半晌方咬着唇问:“你……当真?”

  阙彦生用力点点头,轻轻地开口:“苍天在上,阙彦生若违此誓,让我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也愿我俩,今生今世,不离不弃,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

  她没有阻止他起誓,那双明亮灵透的眸无言地凝视他,许久,许久……

  “白若?”阙彦生见她不语,以为她不愿意,不由得焦急起来。“白若?你不肯?”

  夕阳渐沉,桃白若终于摇摇头低低开口,声音虽低,但天地、诸神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今生今世,不离不弃,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

  阙王府

  “梅庄——梅太夫人、梅小姐到。”下人通报道。

  阙王府正厅上,早已等候的阙王与夫人登时起身,翘首凝望门口来往的人影。

  这“梅庄”听说乃是神算子梅公望之遗孀,梅公望在世之时,两次搭救天子。功勋之大难有人能其项背,但梅家人行事却极为神秘莫测,朝廷多次想答谢他们的大恩,却都遍寻不着其后人,没想到三个月前,他们却迁居来此。

  阙王为天下三王之一,与皇室关系匪浅,深知皇上心意,也明了老太后想酬谢故人的心思。这三个月多次递帖求见,却也一再受到婉拒,没想到今天她们却自已来了。

  正等着,忽闻一阵幽雅梅香扑鼻而来,正厅门口走入四名女子,为首的太夫人鹤发童颜,一张威而一严的面孔,想必年轻之时亦是难得一见的倾城美女。

  搀扶着老夫人的少女一袭雪白衣衫,莲步轻移,曼妙生姿,凤眼柳眉,白晢的肌肤宛若冰清玉洁,罕见的人间绝色。

  “梅老妪偕孙女梅似雪拜见阙王爷、阙王妃。”

  “免礼,免礼!”阙王呵之一笑,连忙摇手:“梅老夫人、梅姑娘,你们能来敞府,当真令敞府蓬筚生辉。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谢座。”

  众人各自坐定之后,梅太夫人首先开口:“听闻昨晨,敞府的女婢不知如何惊吓了贵府的家丁。哎!我们梅庄上下都只剩下女众,不免阴煞了些,今日特来向王爷、王妃致歉。”

  “梅太夫人言重了。此事说来是我们的不对,阙福家族中出了不少神棍之类的人物,算来也是他的血脉不好,反而吓着了贵府上的姑娘,照理说该是本王前去赔罪才是,怎么让梅夫人前来赔礼呢?”

  “就是说啊。”阙王妃接道。她是个凤眼含威,薄唇瘦削的中年妇人,面目虽不甚美,却隐隐有股威严,只是此时她眉目含笑地望着梅似雪,似乎对她十分有好感。“太夫人,咱们比邻而居,互相照应方是应当,怎好为了此等小事致歉?不过那阙福这一病,反倒让我们两家熟络起来,算来也是功德一件。”

  梅太夫人微微一笑:“阙王爷、王妃真是通情达理,既然如此,老太婆倒也不好多说客套话了。”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阙王大笑着点头,他原是军旅出身,对那些繁文褥节自是十分不耐烦。“这样吧,若是太夫人、梅小姐不介意,不如就在小王舍下用膳如何?”

  “这……”

  “萧公主!王爷与王妃正忙于见客,您不能进去!萧公主……”

  门口一阵喧闹,说不能进,可惜还是进了。

  一名黄衣少女满脸不高兴地冲进大厅,草草行过礼后,娇声直问:“阙伯父、阙伯母,不是说彦生哥这两天就该回来了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见不到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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