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刀,不过死人是用不上刀剑的。”
梅婆冷冷一笑,手中的梅木杖直点而出;萧王连忙横刀去劈,谁知道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细木杖竟然劈不断!过去他的豹头金刀一出,就算劈不断敌人手中的兵器,也必将那兵器震得脱手而出;只是这次梅婆却只是阴恻恻地怪笑,木杖去势话然不变。
“危险!”萧青龙、萧青虎两兄弟见那竹杖已近父王胸前,想出兵器己经来不及了。他们遂一人一手,拖住了萧王的身子往后拉。
“跑得了吗?”梅婆身型飘忽,只见她足不点地往前移。木杖依旧点在萧王胸前的三寸之遥。
萧王一连出了三七二十一招想化解木杖的攻势,但那木杖竟不动如山。不论他如何劈砍阻挡,木杖依旧直点在他胸前。
萧青龙、萧青虎拖着萧王倒退数十丈。眼见前方已没有去路,心中不禁大骇,眼看木杖就要当胸而过───
蓦然一匹冷缎穿过他们身际,绕过萧王的胸前,缠上细木杖。
萧家父子不禁流了一身冷汗,暗叫声惭愧。
他三人也算是天下有名的武士,如今在人家手上竟连一招也走不过。
“梅婆婆,小桃红呢?”桃白若不知何时已伫立在他们身后,而阙彦生正立在她身旁。
“哼!那个鬼丫头,八成已蒙阎王宠召了。”
桃白若微蹙起眉,轻轻地朝萧家父子开口:“这里交给我,有劳三位进去替我找找小桃红。”
萧家父子都知道她这么说只是为了替他们顾全颜面,不希望他们在这里枉送性命。萧王叹口气,豹头金刀一收,偕同儿子迈开大步与梅婆错身而过,但萧王毕竟是萧王,当他走过梅婆身边,竟毫无惧色,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待萧王父子走远,桃白若凝视着梅婆,良久终于幽幽叹口气:“婆婆,看来今日便是咱们兵刃相向的时刻了。白若向来敬重婆婆,现在就礼让婆婆三招,待三招一过,白若便要得罪了。”
梅婆怪笑道:“小娃儿好大的口气,你想你能在婆婆手下走出三招么?”
桃白若没有理会她迳自扶着阙彦生走到一旁的石阶下坐下:“相公,你在此稍候。”
“哼!你倒很有自信。这样吧,等你死了,婆婆保证让似雪丫头好生招呼你的好相公,也好叫你死得瞑目。”梅婆话声方落,手中的细木杖已刷地点向桃白若。
“第一招。”桃白若堪堪闪过,白里透红的身型飘忽在十殿之中。
阙彦生的眼睛仍不能视物,他只听到耳畔不断有衣衫飘忽的声音,他的心里紧张得有如即将绷断的弦,但表面上却平静一如往昔。
“第二招……第三招。婆婆,白若得罪了!”
“来得好!”
你千万不能出事……阙彦生在心中默默祷念───白若,你千万不能出事!
第九章
“幻华虽灭,空性不坏……”一路上,行远大师骑在马上喃喃自语地念着,似乎有难解的苦恼。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腹部的伤口隐隐透出血色。
“行远大师,您的伤势要紧吗?”阙长弓不放心地问。
“不要紧,这副臭皮囊坏了也就坏了,没什么打紧……”行远摇摇头回答,神色依然十分迷惘。
阙长弓仍旧不放心,但看行远的表情丝毫没有打算停下来休息的样子,他也就不好多言。事实上他的心中同样焦急﹛X—p桃红呢?她现在怎么样了?伤口好些了吗?那么严重的伤势,她能撑多久?
夜色愈来愈沉,他们快马奔驰了大半天,但是大队人马的速度仍然稍嫌缓慢。阙长弓有些不耐……小桃红已被梅婆抓去半天了,如果他的速度再不能加快,也许等他到的时候早已经太迟了也说不定。
“副将。”
一名军官打扮的军人立刻来到他身边。“末将在。”
“挑选十匹快骑随本将军先行上山,你们到了之后只要包围山脚下即可,没有本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上山。”
“末将遵命。”
副将领命而去,行远此时也抬起头:“将军,小僧随您一起去吧。”
阙长弓知道阻拦也是没有用的,只能点点头:“大师慈悲,只要大师能支持得住便成。”
“可以,可以。小僧说过这臭皮囊原也没什么要紧的。”
东岳庙中呼喝声不断,惨绿森森的鬼神像前梅婆与桃白若正展开诛死战——
梅婆手中的细竹杖连连点向桃白若,招招都是必死的绝技。梅婆身影飘忽,鬼魅一样的身影在十王殿中飘移,动作迅速俐落。她的功力原就在桃白若之上,如今盛怒之中功力自然更增几分。
反观桃白若,她为了救萧碧纱已经消耗了大量真元,再加上这几日都被关在贴满经文的柴房之中,功力自然又耗弱不少。与梅婆对仗之时仅能勉力支撑,能还手的机会少之又少。
“丫头,你要是跪下跟婆婆求饶,婆婆说不定会大发善心放你一马。”梅婆孑孑怪笑进攻,细木杖已雷霆万均之势点向桃白若的命门。
“蒙婆婆抬爱……只可惜白若今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宁可死在婆婆的杖下,也不向婆婆求饶。”
小桃红呢?萧王父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难道小桃红不在这里?还是她已经死了?桃白若心焦如焚地往外面看,偏偏萧王父子一点踪影也没有。难道梅婆另外在外面安排了人马?转念间梅婆已向她进攻数十招,而她只有招架之力却没有还手之能。
突然,萧王父子三人的身影远远而来,其中萧青虎背上背了个女子。
桃白若定眼想看那人是不是小桃红,梅婆的细木杖立刻呼地一声划破了她的衣袖。
“不是小桃红!我们到处找过了,找不到她。”萧王急急忙忙地叫起来。“老妖婆,你快点住手!要不然老子杀了你孙女。”
梅婆愣了一下,似乎现在才想起梅似雪给自己猛地一摔已经摔得昏了过去。
“嘿嘿,怎么样?”萧王的豹头金刀抵住梅似雪的背,得意洋洋地喊:“你快把小桃红姑娘交出来,咱们一个换一个,谁也不吃亏。”
“哼!那种叛亲的死丫头
,你要杀便杀,婆子要是皱一下眉头便不是英雄好汉!”梅婆居然这么说,这下不只桃白若,连萧王等人也楞住了。
不是都说虎毒不食子吗?怎么这老妖婆却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孙女的死活?
“怎么?你不敢杀?你不敢杀的话,老婆子自己动手。”梅婆话声方落,细竹杖已嗤地一声飞向梅似雪的身上。
“喂!你这死妖婆,连自己孙女你也杀?!”萧王急得哇哇大叫,连连后退几步,眼看竹仗就要飞到跟前,一时之间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桃白若大惊失色。梅似雪多次搭救她们,虽然她做得不着痕迹,但是她知道梅似雪其实心地不坏,只怪她生为梅树,自然姿态高傲,而那并不是她的错。
她毫不犹豫地出手,冷缎咻地一声鵵过去想挡住细木杖,谁知道那竟是梅婆的欺敌之计。
桃白若的冷缎才飞出手,细木杖已经忽地转个弯,笔直往桃白若的心口而去——
“阿姊危险!”
“小桃红!”木神像后面飞出小桃红的身影,她扑向桃白若,而那细木杖便穿过她的胸——直透过去——
“小桃红!!”桃白若发出尖锐的惊恐的叫声。她接住妹妹飞扑过来的身子,只见小桃红哇地吐出一口乳白色的汁液,身子软绵绵地倒在她怀里。
“阿姊……”
“不要!”桃白若恐惧地拭去她唇上的血。那乳白色的血沾湿了她的衣襟,弄碎了她的心。“小桃红,不要扔下阿姊……”
“死妖婆!我跟你拼了!”乔木由神像后面狂怒地冲出来。
他们原本躲在神像后面,怕让白若分心所以一直不敢出声,可是没想到梅婆竟然会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白若,小桃红怎么样了?啊?她怎么样了?”阙彦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冲了过来,脚下绊到了一个木像,整个人跌扑在地上,他毫无目标地往前爬。“白若?跟我说话!白若!”
桃白若楞楞地抚着小桃红的脸。
妹妹的身上都是烧伤,她原本那么可爱的面孔如今因为烧伤而严重肿胀,她的身体也受到残忍的虐待。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小桃红没有错,小桃红这辈子连蚂蚁也没踩死过一只;她那么单纯可爱,那么天真率直。为什么她要死?为什么天……这个天对她们如此不公平?!
“啊……啊……”她再也受不了地仰天发出凄厉的哭叫声。“天啊!我不服,我不服啊!我不服!!”
萧王父子三人看到这种情况也忍不住扔下梅似雪,发出怒吼声。
萧王忿怒无比地横地豹头金刀往梅婆狂劈而去:“臭妖婆!老子跟你没完。今天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
梅婆此时也不由得心惊了。
乔木一人不足为惧,萧王父子也不在她眼里,但是他们却以死相搏!
乔木红了眼睛。小桃红就像他的妹妹,这数百年的时间,他们都在一起;他天天听着小桃红笑、听小桃红唱歌、听小桃红胡说八道说些似是而非的歪理——他从来没想过小桃红会死。任何人都有可能死,但是小桃红?那么天真烂漫的小桃红怎么可以死?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她?
“你怎么可以杀她?你怎么可以杀死她?!”
“杀死她又怎么地?老太婆爱杀谁便杀谁!”
梅婆的细木杖在乔木身上穿出了许多窟窿,乳白色的血糊了乔木身上的青衫,他太忿怒了,忿怒得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痛,忿怒得根本忘了自己的生死。
阙长弓纵马疾驰冲到了东岳庙的山门口,才一靠便听到了桃白若那凄厉的哭声!他的心不由得一冷。然后一马当先冲进东岳庙,近了庙门之后立刻跳下马:“小桃红!”
他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阙长弓看着桃白若正抱着小桃红的身子哭得肝肠寸断,那一声声凄厉的呼喊教人毛骨悚然却又教人心痛如绞。太迟了……他还是来得太迟了。
“迟了……该死的!!我竟然还是迟了!”阙长弓痛楚地大叫。
“桃施主、桃施主,小僧……小僧还有事情请教。桃……”行远大师气喘吁吁地追着阙长弓的背影而来,一看到眼前的情状,任他有多少问题也问不出来。
他默默走到桃白若身边坐了下来,低低地开始念颂超度经文。
“住口!住口!!”桃白若疯了似地尖叫。“不用你们超度她!她不是人、她是妖!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自称为上苍之子的人,你们凭什么决断我们的生死?你们爱砍便砍、爱种便种!你们当我们有生命吗?你们珍惜过我们吗?什么佛?什么天?没有佛、没有天,只有你们人,只有你们人是最大的,只有你们这些人可以当天、当神、当判官、当杀手。是你们杀了我妹妹!是你们杀了小桃红!!”
“白若……”阙彦生轻轻拥住妻子,他终于渐渐看得见一些事物了。只是当他看到小桃红的惨状,他也不由得哽咽。
行远大师楞楞地看着桃白若——没有佛、没有天,只有你们人;只有你们人是最大的,只有你们这些人可以当天、当判官、当杀手。是你们杀了我妹妹!是你们杀了小桃红!!
妖是什么?
妖是与人不同的,妖是天地间精露所幻化的,妖是不能与世人同处一处的孽障——因为妖孽会害人、因为妖孽会让人去做不敢做的事;可是妖是坏的吗?
世界上坏的人很多,许多人连禽兽也不如。那种人比妖魔、比修罗夜叉都还要更可性;可是他们是人。
行远大师的眼光转向另外一边,梅婆与乔木、萧王父子相斗甚急。那枯木一般佝偻的身子像个老太太,可是她是妖;另外一边节桃白若那样的娇媚美丽,她也是妖。
行远徨徨然转向大殿上的阎王木像,恭谨地跪在神像面前开始诵经。
他的诵经声朗朗传送在十王殿的每个角落里,原本动作敏捷迅速的梅婆突然晃了晃身影。
乔木的一双木掌簌地穿透梅婆的身子,她吃痛地大叫一声,整个人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该死的和尚,老婆子送你上西天念给佛祖听吧!”梅婆气得飞扑向行远的背后。
萧王等人出手不及,幸好阙长弓靠得近,他手中的鬼头弯刀刷地挡住了梅婆。原本以他的能力想挡住梅婆那也是办不到的,只是梅婆受伤在先,再加上那鬼头弯刀杀人无数,血腥之气甚重,猛地一挡,梅婆竟也笃笃地退了好几步。
“小子,不想死就闪开!”
“是你杀了小桃红?”阙长弓悲愤异常:“你杀了小桃红,将军便杀了你给小桃红陪葬!”
鬼头弯刀刷地飞向梅婆的胸前,梅婆堪堪一闪,两个人缠斗在一起。眼看梅婆就要落居下风,行远大师的诵经声突然停了。
行远傻傻地看着阎王神像问:“什么是神?什么是人?什么是妖?”
“该死的大和尚!什么神什么人什么妖?统统没有啦?你念你的经,想那么多做什么?”萧王在一旁气急败坏地吼道。
“没有?”行远大师楞楞地看着萧王。“怎么会没有?六道轮回本有定数,不可能没有。”
少了诵经声的压制,梅婆冷笑一声,细木杖刷地刺破了阙长弓的盔胄。
乔木当下立即飞身上去,他已经铁了心非杀梅婆不可,那双木掌已经劈出血来,他还是杀红着一双眼,死也不肯放过梅婆。
“小子!你当真不要命了。”梅婆忽地纵身而起,躲过乔木的一双手掌。
乔木一言不发,咬着牙死命缠她。
梅婆微眯起眼,阴恻恻地笑道:“想死?婆婆成全你和那个小贱人。”
细木杖忽地幻化成一条褐色毒蛇,张着血盆大口绕上乔木的双掌。谁知道乔木不闪不避,那蛇已经到了他的颈项,他的双手依然直掐梅婆的心口。
眼看乔木就要给毒蛇咬中,萧王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猴王儿也是众生、菩萨也是众生!大和尚,佛祖不是叫你普度众生吗?你怎煞地冥顽不灵?!”
行远大师脑中轰然巨响——
是啊,他如何一迳冥顽不灵?什么神、什么人、什么妖——都是众生。他的责任便是普度众生,不管他是什么,他都没有权力决定要不要度化——佛度有缘人,这“缘”便是方便道。他一心想知道谁该度、谁不该度,这早以违背了佛祖的正道。
“阿弥陀佛,多谢王爷一棒敲醒梦中人。行远受教。”行远大师喜得流下泪来,双手合十朝萧王的方向拜了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