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绕月突然轻轻地说着,她的眼神黯淡。“我想念飞扬……想念爸爸妈妈……还有若磊……”
“飞扬?“那个红衣服女郎是吗?”他点点头。“我记得,她是你的姊姊。”
“是啊!”绕月黯然地垂下眼。“飞扬和爸爸妈妈,我已经很久很久投见到他们了……我连他们的吼叫都想念……”
“既然你想念他们,那你为什么不说话?只要你说话,证明你的病好了,那就可以回去了啊!”
她摇摇头。“我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
绕月纯真的眼神让他一阵心痛!“不会像这里的人一样说话,他们很……”她想了几秒钟之后有些愧疚地:“可怕……所以我不想说话,不想像那样说话。”
“我也不想。”老克司勒苦笑。这里的人一向都是这么说话的不是吗?言语之间充满了讽刺、尖锐,永远想赢、想打倒身边的每一个人!“那是我的错,是我让他们那样长大,是我让他们认为除了钱之外,这个世界上没别的重要事情!我是他们的父亲,可是,在这一年之前,我也是那个样子——是我把他们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变不回来了吗?”绕月轻轻地问。“可以变成这个样子,也可以变回来吧?!”
老宪司勒苦涩地笑了笑;如果世上的一切都像这个孩子所说的那么简单那该有多好?
人总是因为明白人世的现实残酷而变得更加现实更加残酷!多讽刺啊!这世界其实不也就是人所造成的吗?
※ ※ ※
“我要去找绕月。”她坚决地说着,猛然转个身瞪着他的脸——“而且谁也阻止不了我!”
殷海翼点点头。“好啊!我说过我要阻止你了吗?我赞成你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我向来不都是如此的吗?”
凌飞扬阴沉地瞪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很好!”
“然后?”
“你会遭到天谴!”“我会遭到天谴!”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飞扬气得跳脚!
殷海翼不动如山地微微一笑。“需要我替你拿行李吗?”
“殷海翼!”
“我就在这里听候差遣。”他仍旧一脸无所谓。“有事吗?”
“你是个恶劣的痞子!下三滥的痞子!该下地狱的……的一只臭虫!”
“而且正好是你的男朋友,你将来要嫁的男人。”海翼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已经过了一年,每次看到她发脾气的样子他居然还是忍不住心动?他轻轻地捧住她的脸。“你知不知道你有一张世界上最适合发脾气的脸?不管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有多么恶毒,看起来都还是那么令我心动不已!”
“你去死!”凌飞扬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张世界上最适合发脾气的脸,不过我确定你绝对有张世界上最会哄女人的嘴!”
他微微行个礼。“这是我的荣幸。”
在客厅里一直看着他们的凌龙兴夫妇愉悦地拍拍手。“精采的表演,你们预约了国家表演厅吗?戏名叫什么?驯悍记?”
凌飞扬竟然红了脸!她瞪了殷海翼一眼。“谁听他的鬼话?我是真的要到美国去看绕月的!”
“顺便度蜜月?”凌龙兴眨眨眼。“时间上不会太赶吗?”
“爸!”
他无奈地耸耸肩。“当我没说。”
“难道你们都不想知道绕月的情形吗?我们已经三个多月没见到她了。”
“我们当然想知道绕月现在的情形。”凌太太轻轻地说。“只是不知道克司勒那边的人……”她有些无奈。“你自己也知道上次我们到那里去的情况啊!他们视我们如毒蛇猛兽!”
“那又怎么样?绕月是我们凌家的人,我想去看她难道他们还敢关着大门不让我进去吗?”飞扬不悦地嘟嚷着。“更何况绕月去那里已经一年了!如果一年的时间都不能治好她,那她继续住在那里又有什么意义?”
“阿诺是你的好朋友。”海翼提醒。
“我知道!”飞扬翻翻白眼。“我并不是对阿诺不满意,我只是怀疑住在那种环境之下绕月怎么可能会变好?那里的人全都利欲薰心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了!你没看到他们家里的人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他们只差没派个人监视我们有没有偷走他们家的珠宝而已!”
“当初决定让绕月到美国去的人是你。”
凌飞扬狠狠地瞪他。“你哪一只耳朵听到我不承认那是我的错?”
“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你们可怕的吵闹声了。”凌龙兴摇摇头咕哝。
“这叫一报还一报。”她笑着跳到沙发上。“谁叫你以前和老妈老是吵架?我听都听烦了?现在也让你们尝尝那种滋味!——怎么样嘛?到底要不要去?”
“你想去当然好啊!不过既然要去,就干脆去把绕月带回来算了。”凌龙兴理所当然地说:“反正我也不想让他们以为我们家绕月真的是去贪图什么的。”
“把绕月带回来?”
“你刚刚还说绕月留在那里没用。”
飞扬无言地想了想。“可是我也怕绕月一回来就真的这辈子只有冷若磊一个人了……”
一听到这话,他们全都沉默了下来——
冷若磊——一个已经消失了一年的人。
当年他说他一定会再回来,可是现在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对凌家的人来说,那的确是一个两难!冷若磊一回来,就表示那将会是个惊涛骇浪的多事之秋;可是冷若磊不回来,绕月又该怎么办?就让她终其一生一直活在可怕的等待中?
他们无言——突然不知道上苍究竟想如何安排?
而那样的安排对他们来说又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情节?
我在凌家待了将近两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凌家的第二个女儿有病,可是我怎么也不能相信那个人是绕月!他们说她有轻微的自闭症,你或许不能了解那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震撼!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绕月有病!那怎么可能?!后来我知道自闭症是什么意思了;那是一种拒绝与人沟通的病。绕月可以一、两个月不说上一句话;在那两年之中,我所听到绕月说过的话少之又少,但那又怎样?我宁可相信那只是一种异于常人的沉默。如果异于常人就是一种病症,那么,我相信这世界上恐怕有一大半的人都是不正常的——包括我自己在内。
凌家的人对我的信任几乎是即时的!从我一进他们家的门开始,他们便从没怀疑过我什么,没过问过我的任何私事。彷佛我天生便是他们家的一份子似的!那种信任后来带给我很大的压力,在仇恨、报复和爱情、感激之间的拉锯战让我痛苦不已!我甚至怀疑我从小所知道的“仇恨”究竟是不是真的?
如果凌龙兴真有我所知道的那么邪恶,那么他的两个女儿为什么会天真如此?!
我常常独自一人带着晓月到医院去做治疗。在车上,绕月也不说话,可是她会笑——听着我说话的声音,她会静静地微笑着,似乎完全能理解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似的!
她眼里那种谅解、温柔的神情让我羞愧!我居然想利用这样一个完全信任着我的女子!
每当我处于痛苦之中,绕月总能适时地握住我的手……
像阳光一样握住我的手,即使我是那么的阴冷、近乎没有人性!
第二章
“还是没找到?”
“是的。”助理显然十分愧疚。“我们真的已经尽了全力了!可是人海茫茫,怎么去找一个存心要躲起来的人?”
端木秋点点头。“我明白。”他叹口气,挥挥手。“没事了,你出去吧!”
“总裁?要不要我再派人到美国去一趟?”
他想了想。“也好,我想他应该是会在那里的。”
“知道了。”
端木秋无言地替自己倒了杯酒,静静地啜饮着苦涩辛辣的味道——他所做的事真是那么不可原谅?为什么若磊坚持要躲着他,不让他有任何机会解释?
或者,感情的力量真有那么大?竟能让若磊再也不肯回头。
他愣了几秒钟,才想到他已经约了杂志社的人。“喔,请他们五分钟后进来。”
“知道了!”
他静静地深吸了几口气,将短暂的感伤收藏好之后才翻翻桌上的资料;资料上说这是一家世界著名杂志社的台湾分社,而朱茵则是这家杂志社里一位声誉相当不错的出色记者。
他们访谈的话题是:台湾当代杰出企业才俊。“杰出企业才俊”?他不禁失笑,原来自己在别人的眼中居然也算是青年才俊了吗?有点可笑、讽刺……
敲门声响起,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之后站了起来。“请进。”
“我们可以进来了吗?”一张几乎像是孩子般的面孔出现,脸上竟挂着俏皮的笑容!“还是要再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背小抄?”
端木秋再度愣了一秒钟,然后摇摇头。“当然不用,请进。”
她阳光一样的笑容让他在瞬间竟觉得手足无措!
她跳了进来,笔直“冲到”他的面前,交出她的名片。“我是朱茵,你好。”
“你好。”
后面一个扛着笨重摄影装备的粗壮男子嘟嘟嚷嚷、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你好,我是摄影师兼苦力。”
“别说得那么可怜行不行?人家还以为我们杂志社虐待员工!”朱茵俏皮地朝他扮个鬼脸。
“他们不会虐待员工。”他冷冷地做出傻笑。“真的喔!一点都不会!他们只是穷,穷得请不起苦力而已。”
“别介意,他是出了名的别扭,我们刚刚到电视台去做了是个小采访,一定要带这种摄影机的!平常只要带一般的机就可以了,他很不满意必须扛着两台这种机器跑来跑去。可是没办法,我们只有两个人,所以东西不可以放在楼下的车子上。”她笑着吐吐舌头。“那玩艺儿贵得要命,万一丢了,我们可赔不起!”
端木秋几乎傻眼!她说话的速度像太空梭一样快!“喔……”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朱茵看着他。
他点点头。“可以。”
“好。”她一个转身,旋风似地坐在沙发上,动作之快不由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练过什么轻功之类的!等她在位于上坐定,再面对他时,居然已经换了张绝对正式、端庄的面孔!摄影师看起来动作慢,可是却相当扎实;在她坐定之后,他也已经将摄影机架设好,作了个OK的手势。
端木秋怔了几秒钟!这两个人的搭配不但怪异,而且迅速确实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我可以把访谈录下来吗?”
他还是点点头。“可以。”
朱茵将录音机打开,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她俏皮地朝眨眨眼?好像那个顽皮的朱茵一直就躲在那个端庄文雅的面具背后似的!
朱茵清清嗓子之后,居然连声音都变得端庄起来。“我想您已经知道我们今天访谈的目了。我们在做过调查之后,认为您是台湾当代最杰出的青年企业才俊之一。当然,您对私生活的保守态度也是相当令人好奇的一部分;不过,今天我们的谈话仅限于企业方面的经验和过程。我们目前最想知道的是,您是如何开始您的商业生涯的?您可以简单的谈一谈吗?”
简单、明了,不急不缓.确定每个宇都能让对方确实了解,而且声调一直保持在正式和闲谈之间。既不会让人感到不自在,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够庄重。端木秋挑挑眉,难怪她能成为杂志里最红的记者之一!她的确有种相当特殊的魅力能令受访者说出她想知道的每一件事!
访谈进行了约四十分钟,朱茵钜细靡遗地询问了他经商的所有过程和心路历程,她手上的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笔记本上写出了好几张纸!而且她的动作很轻巧,根本不会让人注意到她正在做什么事;她的眼睛永远专注地看着他,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她的眼里闪出不同的反应来! 端木秋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怎么可能在同一个时间里注意到那么多的事且完全不落痕迹?
“就是这样。”
朱茵点点头,朝摄影师飞去一个眼神,他简单地点个头之后,她立刻跳了起来!“OK!搞定!”她伸个懒腰之后又“冲到”他的面前伸出她的手。“谢谢你!你是我所采访过最合作而且最丰富的人物了!”
端木秋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谢,这是我所听过最好的赞美。”
朱茵讶异地看着他。“你笑起来真好看哩!应该常常笑的,可以保持年轻喔!”
,
他挑挑眉。“我会记住你的话。。
“你结婚了吗?”
端木秋不明所以。“没有。”
朱茵再度露出他所见到的阳光笑容。“是吗?那真好。”
“好?”
她没回答,只是再度微微一笑。“我们走了,谢谢你接受我们的访问,访问稿出来之后我们会送过来给你过目,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再联络。如果一切都没问题的话,杂志发行了之后也会送过来给你的。拜拜!”她旋风似地说完,根本不等他回答便刷地消失在他的面前!
端木秋愣愣地钉在当场!那个看起来笨拙的摄影师居然也在同时消失!简直像是一阵风似的刮进来,然后刮出去!
办公室里突然冷冷清清的,他错愕地瞪着那扇关上的门,刚刚真的有人进来过?还是他的错觉?
朱茵?
他看着桌上的名片——这证明了那个有着阳光般微笑的千面女郎是真的存在过,他竟轻轻地笑了笑——
朱茵。
自从几天前绕月奇迹似的和老克司勒交谈之后,他们在短短的时间里便成了忘年之交。绕月仍然坚持她不和其他人说话的原则,但显然老克司勒并不在那张名单之列。她只和老克司勒说话,老克司勒不在的时候她便和过去一样近乎呆滞地躲在自己的角落里。
这让阿诺灰心到了极点!绕月对他似乎完全没有感觉,不管他如何诱哄,绕月都显得无动于衷!而据老克司勒的说法,绕月之所以愿意和他说话,完全是因为他和凌家的人有相似之处的关系。
老克司也说绕月非常想回家——
他有种感觉,如果他让绕月回去,那么这一生他就没有机会和她长相厮守了!他做不到……
“诺奇,你的电话。”
阿诺望着绕月不言不语的身影黯然地叹了口气,顺手拿起电话。
“喂?我是诺奇。”
“我是凌飞扬!”
“飞扬?!”阿诺惊喜地。“是你?”
“我决定到美国去了,搭明天下午的飞机,你可以到机场来接我吗?”
阿诺心中一凛!“你要来?”瞬间的惊喜顿时消失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