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辛被他紧紧捉住,只能跟着他盲目地往前走着。“你到底要带我到哪里去?有什么话这里不能说吗?”
直到婚礼的庆贺声完全听不见了,孟齐才放慢了脚步。他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那神情看在江辛的眼中不由得有些不忍。
“你和若星这又是何苦?”她轻轻地叹息一声,垂下眼。“三个人中总要有两个人幸福才划得来啊!现在三个人都这么痛苦——”
“她现在怎么样了?”孟齐焦急地问着:“江辛,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她——”
“我不知道。”
“江辛!”
“我是真的不知道!”江平狠下心来撒谎:“你离开台湾之后她也离开了。她根本没跟我联络,我只知道她人在一个小岛上,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会的!总有人知道她的消息的是不是?”孟齐几乎是恳求地看着她,那神情那么哀凄痛苦——
“就算有,那个人也不是我。你也知道,我和若星为了那张合约的事闹得很不愉快,她怎么会让我知道她的消息?”
“可是你来了!你根本没必要来的!你是替她来看我的是不是?”孟齐焦急的抓住最后一线生机。“她知道我和曼莎菲结婚是不得已的吧?你会告诉她的对不对?江辛——”
“我不会告诉她任何一句话。”
他愣愣地看着她,表情充满了不可置信。“为什么?”
“孟齐,你清醒一点!”江平看向教堂的方向,几乎是怜悯的。“你已经娶了曼莎菲了,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我是不得已的!”他低声咆哮,痛苦得不知如何自处。
“但是这是事实!我把你这些话拿回去告诉若星做什么?让她这一生都为你守活寡吗?”江辛摇摇头,“你已经毁了一个女人了,还要再毁掉一个吗?如果你真的爱若星,就应该放她走,让她去过她自己的生活。”
孟齐怔怔地立在当场。他傻傻的看着自己身上所穿的礼服,彷佛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结婚了——结婚——他的坟场!
到现在他才知道什么叫“地狱”!
那是一个永不得超生的地方,而他的狱卒则是他的新娘。
泪水漫过他的眼,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江辛不忍地别开脸。孟齐缓缓转身走回他的牢笼之中——
阳光还是一样灿烂,地球的两端却同时有两个地狱——在人间。
※ ※ ※
他就这样大剌剌地坐在她的面前,不动如山。
已经许多天了,自从她加入这个合唱团之后,阿碁的合唱团便陷入瘫痪;原因不是因为她的离开,而是因为阿碁誓言若没有她,便不再上舞台表演!
他说得出便做得到,真的每天都守在她表演的地方,坐在最靠近舞台的位子,动也不动的看着她。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让所有的客人全都敬鬼神而远之,谁也不敢靠近舞台前的小舞池。偶有大胆的客人下去跳舞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便瞪着人家,直到对方离开为止。
不过,如果他觉得这样便可以让小蜜回心转意,那他实在是大低估小蜜离开他的决心了!
小蜜对这种情况视若无睹,每天照样快快乐乐地上班演唱,她表现得无懈可击,让所有的人全都无话可说,连PUB的老板都不知道该拿这对欢喜冤家怎么办才好。
阿碁一点也没有焦躁的样子。小蜜每天快快乐乐的来表演,他就每天快快乐乐地来看表演;反正他是和她对上了,没有小蜜他什么事也做不成,既然小蜜不肯回到他的身边,那就由他来找她。
他每天都点同一首歌,小蜜从来没理过他,就当没看见一样,其它客人所点的歌,她每一首都唱;他点的歌,她一次也没唱过。阿碁很有耐心的继续点,而她很有耐心的继续忽略。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会维持到什么时候。
直到小蜜终于带着一个男人出现在PUB里。
阿碁立刻就发现了。坐在他旁边的男子几乎和他一样高大,斯斯文文地像个高水平的知识分子。小蜜整个晚上的视线都没离开过他,而那个家伙也一直微微地笑着,看着台上出奇娇媚的小蜜。
PUB里的人说过小蜜交了一个男朋友,英俊得让PUB里所有的女服务生都为之疯狂。
他一直不相信;小蜜怎么会交男朋友?以前叫她交男朋友,简直像要她的命一样难!
现在他亲眼见到了,那家伙的条件的确好得让他没话说。
阿碁看着他们那种彼此为对方痴狂的样子,几乎说不出话来。如果小蜜真的喜欢这个家伙,那他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阻止她?
当初小蜜死心塌地的跟着他的时候,他没珍惜她,现在小蜜有个条件这么好的男朋友,他却又嫉妒得快要发狂!
阿碁、阿碁!做人要凭良心,小蜜没有对不起你过,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毫无风度!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演唱已经快结束了,PUB的服务小姐照例来问他要不要点歌?她看了看两个距离只相差一张椅子的男人,揶揄地问道:“怎么样?今天还是点同样一首歌吗?”
阿碁摇摇头。“我不点了。”
“不点?”小姐讶异地看着他。“死心了?”
阿碁涩涩地笑了笑。“反正她也不会唱。”
那女孩理解地瞄瞄他旁边的男子。“是为了他?”
“没有为什么。”阿碁站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小蜜演唱还没结束之前就走。他掏出机张钞票交给女孩,“谢谢你一直帮我保留这个位子,从明天开始不用了。”
“阿碁……”女孩的声音充满了同情。“别这样,男人要懂得坚持!”
阿碁只是耸耸肩。“拜拜。”他潇洒地走了出去,在门口回头深深地看了台上的小蜜一眼。
说真的,他到现在还是不相信小蜜会离开他;到现在还是不相信他和小蜜会是这种结局!
原来人真的是要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的——
而往往等真的懂了之后,都已经太迟了。
※ ※ ※
他终于还是娶了曼莎菲,对这种早在自己意料之内的事,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伤心?
有人说哭得出来的、感觉得到痛的其实都还有救,只有那种不悲不痛的麻木才真的叫人恐怖!
是自己叫他回去的不是吗?她哭着对他说,她没办法不害怕那种压力和阴影;她宁可要自己的良心,也不要终身活在窃取别人的爱情的阴影之中!
这是她的选择。
可是她还是感到痛!那种痛苦几乎令她想到“死亡”。
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对凯罗和尔峰说清楚她的感觉。她不是想死,她是真的害怕自己会去死!
如果她不做些什么,如果她不能使自己麻木,那种椎心刺骨的疼痛真的会让她走上绝路!
他们不会明白,每当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她的感觉是多么的恐怖、厌恶!
他们更不会明白,当她独自一人无所事事的坐着时,眼睛总不由自主的瞄向任何一种可以用来结束生命的工具时的那种恐惧。
她真的很怕!
这种恐惧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了解的,“死”只不过是一种状态;任何一个从事艺术的人都知道,也都了解,真正可怕的是想死的念头!
她知道她不可以死;虽然在这种时候她委实找不到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活下去的理由。她知道这就是她要克服的,如果她不能说服自己,那么她只能选择另一种愚蠢但却有效的方式——
她可以逃;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真正没有人的地方,逃到一个连她自己都忘了原来自己是个人的地方!
背上氧气筒,现在她唯一可以逃避的地方就是海洋。等她再度起来的时候,等待她的是甜美无梦的睡眠——
这是她唯一可以为自己做的了!
第十章
“若星人呢?飞机就快要起飞了,她怎么还不出来?”关尔峰提着行李站在柜台边等着她。
魏凯罗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大变。“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她没有和我——”尔峰吓白了脸,“那她人呢?我以为她还在房间里!”
凯罗立刻丢下手上的东西。“惨了!她一定又出海了!我起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她了,我还以为她是和你在一起的!”
“那怎么办?”
“找啊!”
等他们赶到海岸边的时候,那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警察和开船出海的外籍船夫闹烘烘地围在甲板上。魏凯罗和关尔峰的脸都吓白了,他们不要命地冲了过去。“若星!”
“是她坚持要出海的!我们一发觉不对就立刻派人下去找了!”船夫胀红了脸辩解着:“她没检查氧气筒是她自己不对!不能怪我们!”
“若星!”凯罗恐惧地看着躺在甲板上动也不动的她,她的唇角正汨汨地冒着血。“叫救护车!”她哭着尖叫:“快叫救护车啊!”
“我们已经叫了!”
关尔峰怔怔地看着面色如纸的若星。“她——”
“压力不对,造成肺出血。”旁边的警察叹息地说着:“潜水人最怕的……”
“若星!”凯罗抱着她哭叫着,试图用手将她唇角越冒越快的血止住。“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你来的!若星!”
若星的睫毛的微微地闪了闪。
“她醒了!!”关尔峰狂喜地大喊着:“若星!是我!你怎么样?”
“不——要——告——诉——”她出血的程度叫人怵目惊心。“孟齐……”
“你这个傻瓜!你这个疯子!”凯罗哭吼着,想挡住那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血!“你这个神经病!我警告你!你有种死死看!你有种给我死了,我上天下海也不放过你!”
关尔峰看着她;天!到现在她还在担心孟齐!
这是什么样的感情!这是什么样的感情?
救护车的声音还没出现,他们就这样看着黎若星呕出最后一大口血!10
波涛汹涌之后的人生情节就像电影里惯用的手法一样——渐渐淡出。到后来,观众们只见到一片灰蒙蒙的画面,像是泼墨画,也像是一场仅供叹息的梦境一样。
主角们记忆深处的苦痛悲哀,无非人生情节中最精彩也最惨痛的一幕。
记忆——也渐渐淡了。没人说、没人问,风一扬起便撒落漫天迷雾,记得的和忘记的,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总觉得,很多时候忘记了是比记得要来得幸运许多的,能学会忘记真是一种福气。
她从来不说她是记得的,还是忘掉的,反正纷纷扰扰的一切是沈静下来了。渐渐的,艺术界也忘了曾经有过这么个人,过去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兵马倥偬中消失了身影。问过的、没问过的;知道的、不知道的,不过是多一声叹息的分别而已。
很自然的,她没死,有人说她从没想过要死。或许是有些虚伪,感情是她这一生最大的投资,她破产了,命又算得了什么?
凯罗几次说她真是没出息;人生这么长,就只为了感情而活着,简直是愚蠢!
她左想、右想,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人生这么长,不为了感情活着,那要为什么活着?难道真想万古流芳吗?
凯罗连声说:罢了、罢了!有人就是注定了要痴狂一辈子的,黎若星能如此坦白也算是虽败犹荣。
她搬家了;住在海边的决定几乎被众人围攻至死!
她和姊姊黎兰交换了房子,台北的房子换来一栋海滨别墅。黎兰说:有一天你会再回来,到时候我们再将房子换回来。
她说不会;红尘万丈,翻滚几次已险些要了她的小命,而今尔后只当个摆渡人就够了。
一年来,住在海边很是怡然自得。她已经不能潜水了;在国外的那次意外使她的肺再也受不了任何的压力。好友阿俐潇洒地说:这倒好,将来要死可不必发愁了;往水里一跳,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阿俐是最了解她的。搬到海边后,她足足陪她住了三个月,从来没问过任何一句话。半夜里她被恶梦惊醒,阿俐便带着她在海滩上走了一个晚上,回来的时候,邪邪地问她要钟点费。
阿俐结过婚了,可是她和她的先生共同经营了一个十分有趣的婚姻;阿俐去了什么地方,他们家那位可爱的邹烈先生永远不知道。阿俐住了一个星期了,那家伙才气急败坏地找了过来。三个月后,阿俐还是不肯回去,邹烈只好威胁说:你不回来我就去登报警告逃妻!
阿俐不动如山,理都不理他,邹烈索性搬过来每天睡在客厅里,直到差点得肺炎,阿俐才不甘不愿的和他回去,之后一样三天两头溜出来陪她住。
邹烈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每天泪眼汪汪的哭诉黎若星抢了他老婆。
凯罗更好玩,她老是背着小包袱四处流浪。每次回来,家可以不回,却不可以不来看她,她到处去潜水,带回一堆宝贝给她,有一次居然还抓了两只可爱的小海马过来。那两只小家伙到现在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而安安稳稳的住在她的水族箱里。每次凯罗回来和它们扮鬼脸,它们总是莫名其妙地瞪着那张怪异的面孔发呆。
有一次,阿俐和凯罗终于碰在一起,阿俐指着自己和若星说:“这是个成功的例子,那是个失败的例子,你要选哪一种?”
凯罗瞪了阿俐半天终于回答:“看到你这副黄脸婆的样子,你想我会选哪一种?”
若星险些被她们笑死。阿俐信誓旦旦地说:“魏凯罗,如果我没办法把你变得和我一样,我房俐华三个字让你倒过来写!”
凯罗一点也不上当,她瞪着阿俐说:“把你的名字倒过来写对我有什么好处?”
阿俐哭着回家向邹烈诉苦,邹烈立刻驱车过来对凯罗感激得几乎要下跪膜拜。若星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凯罗还一脸莫名其妙;“笑什么?神经病!”然后去和两只小海马扮鬼脸。
尔峰和江辛已经决定要结婚了;每次尔峰受了委屈总要到她那里诉苦,江辛却笑吟吟地:“他笨嘛!什么大律师?根本是笨得可以了!”
后来江辛对她承认那张合约是她早有预谋,为了得到关尔峰对她的注意,她只好出此下策。江辛为了这件事惭愧很久,若星却一点也不在乎。
当时其实很多的事都是有迹可寻的,只是自己身在其中无法看清楚真相,要不然,以江辛的聪明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并不怪江辛,可是江辛和她的交情渐渐淡了却是事实。她知道这是无法勉强的;江平对尔峰的感情胜于和她的交情。在江辛的心里,她总是不放心若星和关尔峰的,这一点她又怎么能怪她?只是难免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