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一年三进六十五天每天都会天亮,不必你提醒我!”
“喂,你冷静一点,让他仔细看好不好?万一看错了怎么办?”
“我急嘛。”
“你又不是她丈夫!——你是吗?”
“去你的!”
※ ※ ※
急诊室的灯猛然亮起,红得令人悚目惊心!
华香梅红着眼在门口走来走去,伟平将韩拓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韩拓布满血丝的双眼大睁。
“你——”
“唉!”伟平捂住他的嘴:“我是不忍心你们太担心才说的!你别坏了我的好事!”
“我是要谢谢你!”韩拓笑开了脸,冷不防的捶了伟平一下:“真有你的!”
孙伟平滑稽地扮个鬼脸,竟和方群美如出一辙:“谢谢你老爸吧!他才是真正的高手!”
韩拓强忍笑意走向他的母亲和荆远达等人。
他们愕然的脸不可置信地眨着眼睛,同时又要强忍住笑意地维持原本担心的脸,显得十分好笑!
不久急诊室的灯熄了,首先出来的是掩着嘴的二位护士,然后是推着床的医生。
“他——需要住院——”他困难的说着:“等——脱离危险——危险期——”
病人的家属和医生滑稽的相对,彼此都强忍着不要将笑意写在脸上。那位年轻的医生眼看就要忍不住,他连忙用力咳嗽,推着病床车往前走。
就在同时,另一间急诊室的门也开了,二队人马碰在一起,全都愕然地张大了嘴。
“群美!”伟平大叫。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夜班?”她讷讷地问。
“那又是谁?”伟平问。
韩拓早已忍不住冲过去翻开白布单,他呆呆地望着床上的人:“怎么会——”
叶罗忍不住微笑:“她没有怀孕。”
“你说什么?”
秦雪农好玩的眨眨眼:“她——没——怀——孕。”
病床车上的韩奇风一听立刻弹跳起来:“她没怀孕我还躺在这里做什么?”
这下可好玩了,那位年轻的大夫首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紧跟着其他的人也遏抑不住的开始大笑。
“你在玩诡计。”群美好笑地瞪着伟平。
他笑嘻嘻地回答她:“彼此彼此!”
※ ※ ※
韩拓轻而易举地再度找到她,在同样的地方呼唤着她的名字。
泰生讶然地望着他朝她奔来:“你——”
“爸爸生病了!他心脏病突发恐怕——”
泰生登时脸色大变。
“快跟我回去,他——等着见你——”韩拓咬着唇,脸色极为凝重,并不时转过头去。
泰生害怕得颤抖;”我们——我们快走!”
“你的手好冰!”他真的忧心起来。
“不要管我了,快走!”
※ ※ ※
“泰生?!——”韩奇风脸色残败,嘴唇竟有着淡淡的青紫,华香梅不时低头拭泪。韩拓、荆远达和伟平、群美等人全是不时转过头去发出啜泣的声音。
泰生哽咽地握着老人的手,不相信他在短短的时间内竟会憔悴至此。”干爹,我在这里。”
“干爹很对不起你——害苦你了——”他不时用力喘息:“我——我很——”
“不要说了!您好好休息,您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不!不!让——让我说完——我——拓儿——”
韩拓应声来到他的身边:“爸——”
“我老了——死不足惜——可是——可是你要好好照顾泰生,千万——千万不要再伤她的心——”
“我知道——我会的。”他一直低着头。
老人又轻握握泰生冰冷的手:“孩子,干爹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嫁给拓儿——你一定要——要答应我——”
泰生望向其他的人,他们迅速的别开脸去,隐约有啜泣声传来。
“拓——拓儿——”
“爹——不!爸——”韩拓将脸埋入被单内,闷哼声传来。
“你——你还不快向泰生——泰生求婚——你——你要让为父——死不瞑目——”
真奇怪,这种对白好熟悉……
韩拓抬起头,泪眼犹泣:“泰生,你愿意嫁给我吗?”
泰生突然直直地盯着病床上的老人,好一会才回答:“我——愿意——”
“那我们立刻结婚!”韩拓的口气急躁了一点。
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实在太明显了,泰生无心地点点头,真的很难忽略。
群美首先掩着面冲了出去,伟平也迅速的跟上去。
“太——太好了——”老人微笑着闭上眼睛,泰生伸出手拂拂老人的唇,然后瞪着自己的手指。
“唇膏。”她平静的宣布。
“什么?”韩奇风问。
泰生将手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耐心的解释:“你嘴唇上的紫色唇膏。”
然后她又伸手在老人的脸上擦了擦:“粉底、白色的。”
“真该死!”床上的病人咕哝。
韩拓埋在雪白的床单之中,双肩不住抖动。
泰生拉拉他:“你骗我!”她指控。
“我知道。”他笑得抬不起头来。
“我的化妆术不太好。”华香梅尴尬地喃喃自语。
“我就说嘛,跟你说不像你偏不信。”荆远达有点幸灾乐祸似的开口。
“你们联合起来骗我!”她突然发觉真相似的嚷了起来。
“来不及了,你已经答应我的求婚了,那么多人都听见了。你是无话可说了。”韩拓得意洋洋地笑。
“你们使诈!”
“兵不厌诈。”韩奇风笑眯眯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愿赌服输。”
“我根本没有赌,所以不算!”
韩拓有些着急:“你自己亲口答应的!你不可以反悔!”
华香梅走到泰生的身边:“安琪已经证明了没有身孕,她是存心破坏你们,难道你真要上当让亲者痛仇者快?”
泰生犹豫着。
“不要让倔强毁了你一辈子!”远达语重心长。
“泰生——”韩拓握住她冰冷的手:“不要再拒绝我了!求求你。”
开始时是由于一个骗局,而结束时也由一个骗局来结束,这是不是一种宿命?
一种心甘情愿踏入的宿命?
她望着四张等待她答复的面孔,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她的新生活就在她的颔首与摇头之间……
荆泰生缓缓地点点头。
※ ※ ※
何安琪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平静的告诉她的父母,没有婚礼了,仿佛是早已知结局似的,他们默默地帮她整理好一切,搭了最近的一班火车回他们南部的老家。
奇异地,何安琪心中并没有怨恨或者是不甘,她的心情平静无波,曾经占据她心灵的仇恨在一夜之间褪去,在北部十多年的生活简简单单地划下休止符。
在准备婚礼的那一段时间中,她不断与自己挣扎,不断地思索自己所做的一切,为了这些年来愚昧的嫉妒,赔上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是否正确?
在台北的这些年,她一直在追寻功利和爱情,却把自己引入了一场连自己也无法遏止的风暴之中,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就像那个追寻青春的孩子一般,发觉原来真正的幸福一直在自己昔日的家中。
她的家人、她的朋友,那个有着纯朴笑容的小镇才是她真正归属的地方。她曾经被世俗所淹没、吞噬,而现在她幸运的脱离了那个生活。
或许她一直是不适合在那样的地方生活的,当年她曾把洋房、轿车、鲜花的烛光晚餐看成一切,昔日童年的生活对她来说是不值一顾的,但是现在她却迫切的希望回到那个充满泥土芬芳的家园。
就像她的父母一样当个农妇吧!那是她的根。
一朵花脱离了根,无论能开得多么美丽,都是短暂的,她终于明白这一点,终于开始想家了!
那才是她真正可以归属的港湾,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错误,在那里,人们的笑容永远是诚挚而且欢迎的。
她曾无知的改变了自己的名字,希望藉此找到她所希望的生活,其实有何必要呢?她的心一直留在她原本朴拙的名字之中,何安琪是个充满的心机的都市女子,她不会再需要用它了!
说来有些可笑,但真正的何招美才是她永远不变的面容!
※ ※ ※
飞机缓缓升起,脱离了跑道,也脱离了这一段岁月。
方群智戴着墨镜许久许久没有拿下来,镜片上朦胧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视线。
美国和台湾是一段不算远的距离,可是却迟迟地隔开了他和他生命中的一段岁月。
泰生是他的初恋,是他小心翼翼呵护了二十年的爱恋,而今她正倚在韩拓的身边朝他挥别。
爱与不爱并不是他最主要的问题,她仿佛是他呼吸的空气,二十年来不曾离开他的身边。现在他离开了她,便仿佛切割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在回首过往时,可以毫不心痛的想起她?他的每一个生活里都有着荆泰生的足迹,每一个回忆都有着她的身影,除非他得了失忆症,否则叫他如何遗忘?
来世吗?如何去期望来世呢?今生都无法得到,又怎能去期待来世的相遇?他是不会如此安慰自己的,伤口切开会有复原的一天,他只能耐心等待。
他是那个理智、冷静而又懂得保护自己的方群智。
终有一天他会走出那一段岁月的阴影的。
只是——
即是如此,镜片上的雾气却又为何久久无法散去?
※ ※ ※
“你作弊!”
“我没有!你别冤枉好人。”
荆远达斜睨理直气垃的韩奇风:“你说谎!我明明看见的!”
他不甘心地回嘴:“我才没有!你老了,看错了!”
韩拓接近他的父亲,冷不防自他的袖中翻出一颗棋子:“哇!车呢!太狠了。”
“叛徒!我养你三十年你可是有了老婆就忘了爹了!韩奇风悻悻然地瞪着他儿子。
荆远达得意洋洋地大笑,泰生若无其事地自他的口袋中也拿出一枚棋子:“别笑!你这个作弊大王!”
韩奇风跳起来:“你这个大老千!我怎么都没看见!”
“从我六岁起我爸下棋就作弊,因为他下不赢我,要不是我对棋没兴趣,我早就成神童了!”泰生笑眯眯地看着她横眉竖眼的瞪着她的老爸。
“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有另一个神童了,有二个老千爷爷,他一定会天下无敌的!”韩拓自背后环着他的新婚妻子。
“大色狼!”荆泰生娇羞地笑骂。
“真的!太好了,那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他的!”韩奇风大笑。
“不行!你这个老骗子!不准教坏我外孙!”荆远达大叫。
两个老人永远像对小顽童一样争论起来。
“通通给我住口!”华香梅自她的公事桌上抬起头来:“吵死了!你们这二个老家伙全给我安静,我的孙子要是交给你们不成了天下第一大恶棍才怪!再罗嗦就全给我去住养老院!”
“休想!”两个老人同时开口,心照不宣的互相眨眼,嘿嘿笑了起来:“你现在人单势孤,没你说话的余地!”
“谁说的?我还有泰生。”她嘻笑。
“我们有韩拓。”
荆泰生斜睨她的丈夫。
韩拓高举双手,无辜地叫:“不干我的事!”
“叛徒!”他们全部大喊!
这又是另一场战争,甜蜜而且温馨,将永远打下去的战争!
泰生微笑了,远处的海面上,一尾鳞光闪闪的人鱼正朝她挥动它那美丽无与伦比的尾巴。
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可是这次她可以告诉她的小女儿一个有不同结局的人鱼公主。
她是个人鱼座的女子,在千百年的轮回之后,终于和她的王子长相厮守!
※ ※ ※
走过了这一段岁月,无可讳言的,这是我一生中最重大的改变,半年来的悲欢离合将我的生命全部改写。
现在,我、我的父亲和我丈夫的父母住在一栋海滨的小房子里,过着平凡又热闹的日子。我那沉缅于回忆中四十年的老父竟也开始寻找自己岁月的第二个春天,他和我的公公成了一对最奇怪的好友,他们互相竞争想赢得我婆婆的青睐,却又彼此无话不谈,而我婆婆严肃的脸上在不经意间总会不时地出现那种属于少女的娇羞神采,在他们晚年的生活里,这是另一朵灿烂的黄金花朵。
我回到了“方氏”,为了这件事,我和我的丈夫有了第一次争执,他不能理解我为何不肯与他一起共创未来。而我也无法向他解释我对“方氏”的那一份特殊的情感,由于“方氏”我认识了他,才开始了这一段感情的曲折道路,而且由于对群智的那一份歉疚的情感使我无法离开他开的公司。
当然,由于我仍担任“方氏”的业务经理,所以我和我的丈夫在商场上是相互厮杀的二方。说真的,我的丈夫实在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以我也成了一个很不好惹的商场悍将。只要一提起生意,我和我的丈夫便会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极!这使我们成为一对很有趣的夫妻。
何安琪回南部没多久便传来她结婚的消息,对于她,我不能说我能宽大的既往不咎,但我诚心的寄上了我的祝福,倒是我的丈夫,至今只要有人提起这么个名字他便会打心底发毛,我猜他是得了“安琪恐惧症”,而且是一辈子都不会复原了。
群美退出了五光十色的舞台生涯,可惜仍是不安于室的;奇怪的是伟平似乎不在意,反而经常与她一起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点子,目前这一对欢喜冤家正大发宏愿想周游天下,写出一本破金氏纪录大全的游记。
叶罗和雪农,她们各自退下舞台之后,有了她们不同的悲喜录,她们的爱情故事真要说起来,可又是另一本厚厚的爱情故事了,在她们的天空下有着的,是另一种生活和另一种悲欢,当我涉足其中,我常会庆幸我是那个人鱼座的女子。
对于群智,我除了抱歉,仍无法想出第二句话来。他到了美国除了公事和日常的问候外,我们宛如一对陌生人。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他,那枚戒指早已冰冻成石,也不知该如何让他真正的释放他自己,或许有一天他会回来,而我衷心的期待他是来索回那枚沉重得叫我无法承受的戒指。
那天在海滨,我偎在我丈夫宽厚而温暖的怀抱里,告诉他关于人鱼的故事,我以为他会笑我,但他并没有。他只是很深情的凝视着我,温柔的告诉我,千万年前的那个王子也抱憾了千万年,如今又回来找寻他昔日被偷走的拟,我高兴得哭了!原来在人鱼化为泡沫的那一瞬间,她也带走了王子的心,她并不寂寞,在冰冷的海底仍有王子温热的气息陪伴着她。
我和我的王子并不奢求永远,常在情人耳畔呢喃。所谓永远的爱情都只是甜言蜜语,只有走到了永远的尽头才能说,也才有资格说永远。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在彼此拥有的日子里彼此珍惜。
而我也直到现在才明白,生命并没有绝对的是与非,或爱与恨,有太多的变数与因素无法归于任何一方,而夫妻的感情也再不是简单的一句爱与不爱所能包容的,它需要更多的耐心与努力才能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