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生讶然地盯着他坚决的侧脸,第一次发觉他是一个多么固执的男人!
“方伯伯很想念你,他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你难道不为他想想?”
方群智干笑二声:“我回台湾对你有什么好处?升总经理?还是副董?我爸爸身体不好我很清楚,你说这些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你知道我对升职没兴趣!”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的想法。”
荆泰生瞪着人,半晌终于挫败地垂下肩膀。
她这次来是错误的决定。时间的确会改变一个人的想法,眼前愤世嫉俗、言语犀利的男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抓起自己的小行李箱,立刻往外走。
“等一下!”他跳了起来,握住她提行李的手。“别走。”
“留在这里有什么用?我们连最基本的交谈都办不到。”她灰心地说道。
“我向你道歉,我刚刚很不讲理。”
她凝视他写着真诚的眼,终于见到一点过去的他的遗迹,如释重负的感觉使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连道歉的方式也变了。”
他苦涩一笑,摊摊手:“想不变,有时候很难。”
泰生沉默地放下行李,走到他的落地窗前:“你没必要这样放逐你自己。”
“那是当年我唯一的选择,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你不能要求太多。”他粗嘎地回答。
“我很抱歉——”
“每个人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你不必向我道歉。”他话锋一转:“孩子好吗?”
她不知该感激或者失望他突然好心地改变话题。
但聊起彼此都无伤的话题显然安全许多,他们很快就进入状况,像对真正的老友一样交换这一年多以来彼此的生活情况。
遗憾的是,没有什么话题是谈不完的,尤其当彼此都极力避免去触及过去的伤痕之时,生活上的琐事总是无法谈上多多。
然后双方都肠枯思竭了!
看着荆泰生努力地想恢复他们过去的情谊,他不免怀疑,为什么不能像那一段逝去的爱难道男人与女人不能结成连理,相对的就必须划清界线他们之间只因为他的单恋失败,就必须变成这种状况他们相识数十年的感情就因为那样而一笔勾销?
这一年多以来,他徘徊在自己对她的感情之中,他不能自欺欺人的说他对她的爱不曾存在过,而在遇见宝儿之后,他更明白了,他对荆泰生的爱之所以能持续十多年之久,那是因为他对她在感情里,除了男女之间的爱恋之外,更包含了对她的忠诚、对家庭的忠诚、兄妹的爱和一种在商场上建立起来相互扶持的唇齿关系,和——习惯!
那么即是如此,在他们男女之间的爱恋消失之后,其他的感情难道也跟着灰飞烟散了想一驼里,他心上压迫了他一年多的大石终于落地,方群智松口气笑了起来:“韩拓好吗?”
她一怔,呐呐地回答了声:“很好。”
“你们很幸福吧?”
荆泰生打量他的眼,他的眼里没有她所担心的嘲讽和尖锐,有的只是一迳的坦白及真诚。
她非常诚心地点头:“我们很幸福。”
他放心似地笑了起来:“那就好。我恋爱了?”
“你什么?”她愣了一下,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恋爱”他展出一个十足的笑容,仿佛向世界宣告似地大声回答。
她先是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然后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瞧,在肯定了他说的话和她听到的完全相同之后,很欢喜地朝他微笑:“太棒了!是我今天在公司里看到的那个女孩她叫什么?宋西华是吗?”
提起宋西华,他略略苦涩地苦笑二声:“不是西华,你该注意到她和你有多相像,我不会拿她来当你的替代品。”
“哦。”她有些尴尬。
在见到宋西华的第一眼,她的确很震惊二人之间的神似,很自然地联想到群智用宋西华的理由,而现在她为自己的卑鄙想法感到惭愧。
“我当初的想法和你一样。”他仿佛可以看穿她的心里似地说道:“但另一个女孩子改变了我的想法。”
她忍不住问道:“是谁?”
群智竟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傻傻地笑了起来:“她叫戚宝儿,是个华裔舞者,她很年轻,今年才十八岁,很可爱迷人的一个女孩。”
看见他脸上的光彩,她知道他是真的恋爱了!
她……
“哎!我真替你高兴!她就是你不愿意回台湾的原因?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回去方伯伯会很高兴的。”
“宝儿她——”
“裙子!”门被打开,一条娇小的人影蓦然冲了进来,在看到荆泰生的同时猛然停子下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宝儿!”方群智一跃而起,脸上挂的是如假包换的惊喜笑容:“你怎么来的?”
“我载她来的。”他一脸阴霾:“她很想你。不过既然你有客人我们就不打扰了。”
宝儿哀伤地看了荆泰生一眼,黯然地转身。
群智恍然大悟,他亲密地将宝儿拉进怀里:“小傻瓜!还没听我说句话就把我定罪啦?泰生是我在台湾的发朋友,也是公司的同事,她不是你的情敌。”
听见他如此露骨的话,宝儿的脸蓦然烧了起来,她低着头羞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泰生打量宝儿,短短的头发,黑亮如小鹿般羞怯的大眼和美丽的五官、身材,如孩子一般的无邪神情。
戚宝儿是个令男人心动怜惜的女孩。
“你就是宝儿对不对?我听群智提起过你好多次。”她温柔地向她打招呼:“我是荆泰生。”
“景胎生?”宝儿迷惘地望着她:“这是你的名字?”
泰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群智翻翻白眼:“别怪她,她连我的名字都说不发。”
由于他们是用中文交谈,宝儿很努力地听,却很难完全理解他们的意思,她求助地望向小海。
小海仍是一脸的敌意:“他们说你的中文不好,连名字都不会说。”
宝儿一僵,默默地退离群智的怀抱。
“小海!”群智讶异地瞪着他:“你今天是怎么了?”
小海冷笑一声:“宝儿可能不懂,可能好欺骗!但我不是!什么朋友、同事?三更半夜二个大人在一起还能有什么事?宝儿才离开你一天你就带女人回来过夜,我们真是看错你!我怎么我看不起你!”他气呼呼用中文快速地说完,立刻拉起宝儿的手:“宝儿!我们走!”
“小海!”
宝儿被小海拉了出去,临走前只有伤心的一眼证明了她并非全然没听懂小海的话。
群智追了出去,可是盛怒中的小海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立即发动摩托车呼啸而去。
“小海!”他大吼,声音消失在冷冷的夜空之中。
他垂头丧气地走回房子里。
泰生深思地望着他:“你真的很爱她?”
“对。”
她叹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她很不解人事,单纯得像个孩子。”
“或许我就是爱她这一点。”
“你有没有想过她在台湾会活得很苦?她连中文都不会说。”
“她会,只是比较少用,所以生疏了,这是美国,没几个人说中文。”
泰生眨眨眼,摇摇头,紧接着又无奈地耸耸肩:“她会被群美生吞活剥。”
他轻笑起来:“更可能的是群美会被她驯服。”
“你真的不打算回台湾”她又问一次。
“目前不行,我还有很多事还没做完。”
第七章
“宝儿,你试着跳一段天鹅湖好那是你最拿手的。”汉克拉着宝儿冰冷的手来到舞台的中央:“试试看你还记得多少。”
宝儿两眼发直,身躯僵硬得仿佛一块钢铁。
舞台下是剧团全部的舞者,他们好奇地盯着她,想知道她在失去记忆之后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正等着她出丑!宝儿在心里恐惧地想着,就像在梦里的情景一样,他们不断地讥笑她、嘲讽她!
她吞咽一下,一双大眼死命地在舞蹈室里寻找一个依附点,可是这里全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她知道父亲和母亲正守在门外以免她有任何的意外,但这无法使她心安,踏入舞蹈室的勇气已然消失,绝望的恐惧毫不留情地攫住她——
“宝儿,你一定记得的,跳跳看”汉克极其耐心地哄着,牵动她的手。
她拼命地退缩,无法直视他的眼,终于退到了舞台的最边缘,忍不住拼命的颤抖起来。
“宝儿!宝儿别紧,慢慢来——”他像接近被猫捕的小动物一样,轻声哄道,小心翼翼地再度靠近她,试图做最后一次的努力。
“不要!”她哽咽,拼命把自己的身体往边缘藏进去:“你不要过去——”
“宝儿!我不会伤害你,你一定要试试看!乖,听话好不好?”
脑海中又响起一句句的指责:“我说手!戚宝儿!我说抬起你的手!”
“不对!不对!你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明白?”
“不要像个尸体一”
“跳!我叫你跳不要又告诉我你又受伤了!”
“宝儿!你到底有没有用心”
“宝儿!宝儿!宝儿!”
“不要过来!”她蓦然抱住头尖叫起来,感觉到有无数的恶魔在她的脑袋里大开狂欢舞会。
“好!我不过去,我不过去!”汉克立刻停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无奈和伤痛,他转向舞台下议论纷纷的舞群:“你们全都没事可做还不给我滚!”
他们耸耸肩,好奇地打量着他和宝儿,但终于慢吞吞地开始踱开。
怎么会是这种情况宝儿看着他的脸,仿佛他是从地狱来的催魂使者,他在她的潜意识里就那么可怕他和宝儿之间偶尔流窜过的柔情已经全都被这次意外给封杀了她那么害怕!
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似地不让人靠近。
他该怎么办?公演转眼就要开始了,如果宝儿再不恢复,他只能放弃她了!
他怎么能这么做?
宝儿是他一手培植出来的巨星,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此消失在舞台上?
“宝儿?你好一点了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她抬起茫然的眼望着他,表情空白得令人心寒。
“你真的完全不记得我了我是汉克你的教师、你的朋友和——你的情人!”他不顾一切地上前,定住她的视线:“你还记得吧?我认识你八年了,从你刚进舞蹈学校我就认识你了,你记不记得?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第一首舞曲还是我教你的?宝儿!”
她望着他,表情渐渐变了——越变越惊恐,越变越难看!
她挣开他:“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宝儿!宝儿你冷静一下!宝儿——”
“你这混帐东西!你在对俺女儿做什么?”戚大山咆哮地揪起人的衣领:“你害她还害得不够?”
“戚伯父——”
“裙子!”宝儿哭叫一声,往门口奔了去,直接投进了方群智的怀里。
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一幕,汉克原本要辩解的话硬是哽在喉咙说不出来。
他又气又怒地看到那个男人抱起宝儿直接往休息室走去:“喂!你——”
“怎么?”戚大山怒睁着一双铜铃似的大眼:“他是俺宝儿未来的丈夫。”
他特别说得非常缓慢,好让他能听得懂,完全不理会身旁的人群。
汉克登时白了脸,甩开他蒲扇似的大掌往休息室奔去。
戚大山得意洋洋地嘿嘿直笑,他的妻子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没见过你这种老子!”
“现在不就看见”他直是傻笑个不停。
“我不会跳——他他——他们一直在看我,好像——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等着我出丑——”她坐在他的膝上,脸埋在他的肩上泣不成声。
群智喃喃地安慰她,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别哭了,你再哭我就要心碎了!”
“我很害怕!”她说着,抱着他的手又用力了一点:“我很害怕,你没有来,你不要我”
“我现在不是来了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我只是有点事,所以来晚了,而且小海也不喜欢我来。”
提起小海,她突然忆起昨夜见到的那个美丽女子,宝儿黯然地垂下抱着他的手。
“我说过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如果不是你和小海那么匆忙地跑掉,我会正式介绍你们认识的,泰生是个很好的朋友,她昨天才从台湾飞来看我。”
“你们笑我中文不好。”她低声咕哝。
群智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好气又好笑地凝视她的眼:“我们没有笑你,不过你总要承认你的中文很破吧?”
她点点头,但脸上仍带着撒娇似地不悦。
他吻吻她微微噘起的唇,笑着说道:“你看你!自己中文不好还不许人家说!小赖皮鬼!”
“我——”她张口欲辩,却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她捶着他:“我就不许你说!所有的人都可以笑我,就你不可以!你不可以笑我!”
“好好好!我们宝儿小姐中文一级棒,所有的中国人都比不上她,这样可以了吧?”
“你还笑我!”宝儿娇嗔地撒赖,群智笑嘻嘻地逗弄着她羞红的面孔。很高兴可以暂时使她忘掉她的恐惧。
“咳!”
汉克气呼呼地咳了一声打断他们甜蜜的画面:“你不能在课堂上不经我的允许就带走我的学生!”
宝儿瑟缩一下,群智拍拍她的背站了起来,直视汉克涨红的脸。
汉克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一头亮丽的金色卷发,雕刻般的轮廓和深邃的蓝色眼眸,身材匀称,是个标准的西文俊男。
群智有礼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才伸出他的手:“威诺先生。”
他僵硬地也伸出他的手,草率地握了一下便转向宝儿:“宝儿,我们的课才刚开始。”
方群智拉着宝儿站了起来:“宝儿今天已经很累了,我想最好是明天再继续。”
“你没资格——”
“他有。”戚家夫妇站在门口,戚大山粗声粗气地大声说道:“方先生有权决定宝儿要不要继续,甚至要不要上你的鬼课!除非俺女儿自己有意见。”
“戚伯伯!”汉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个男人是夜班?你怎么可以把宝儿交给他?”
“她——”戚大山想了一想,耙耙他的头发:“唔——他是该对宝儿负责的男人。”
“什么?”他大惊失色地喊了起来。
戚母连忙拉住汉克,朝她的丈夫瞪了一眼:“别误会!宝儿没怎么样,他的意思是,方先生是撞伤宝儿的人。”
群智微微苦笑,反正他是无法让他们相信他不是肇事者了,他索性也就不反驳,就让他们误会好了,反正这也是个甜蜜的误会。
他下意识地握紧宝儿的手。
汉克饱含敌意地瞪着他:“那更不应该把宝儿交到这种人手上!”
“这由不得你做主。”戚大山不客气的访问:“方先生和宝儿的决定就是我们的决定,假如你不愿意,那么宝儿现在就可以离开你这个破舞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