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人总希望一切的答案都能符合自己的心意?
即使是爱又如何?
生活并不是一句爱便可以建立的,那种只要你爱我,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的童话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她的头越来越痛,似乎所有的问题全混杂在一起了。
叶罗微微苦笑,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竟能把生活变成如此的一出大闹剧!
“金湄!金湄!”林文豪坐在他父亲的大办公室里,极其威风地大声嚷嚷。
金湄不多时已悄然出现,脸上如同过去一般面无表情:“有事吗?”
“你到哪里去了?”他指责地皱眉,打量她一身雪白的洋装。
“到业务部去讨论一点事。”
“要去约会吗?你今天穿得很漂亮。”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谢谢。”她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淡淡公事化地朝他微笑。
林文豪极度不满,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敢如此对待他——除了叶罗,但叶罗是他的妻子,那当然另当别论!
金湄仍是一无表情:“我在业务部的公事尚未讨论完。”
“我现在就需要你!”他蛮横地下令。
“我不是来了吗?有什么事情请交待。”
林文豪恶狠狠地注视着她,金湄冷冷地回视,丝毫不带火气地打败了林家少爷。
林文豪撇撇唇,不太情愿地:“帮我订七束蓝天使,每天早上七点钟送到叶罗的家里,要她本人签收。”
她只是挑挑眉看了他一眼,便尽责记录下来。
“每天中午都送一份礼物到她的办公室,一样要她本人签收,礼物由你本人去挑选,价格无所谓,只要是女人会喜欢的东西就可以了。”他想了一想,腿挂在办公桌上沉思着:“呃——还有,每天晚上要送一张邀请函过去,要最好的餐厅,最好的位子,派司机去接她——还有孩子。”
金湄不发一语地全数记录下来,然后等着他的下一个命令。
他转着眼睛苦思:“还有——还有——还有什么?”他希祈地望向她。
“小孩的玩具?”她淡淡地提议。
“对了!小孩的玩具!”他兴奋地大笑:“也由你去买,要最好的,价钱全都无所谓。”
“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我要明天就见到这些东西,所以你今晚的约会恐怕要取消罗!”林文豪有些得意地望着她一身雪白的洋装。
金湄淡然一笑:“这就不劳费心了,我自己会处理的。”
“你要去跟谁约会?”他粗声粗声地问。
她只是浅浅地露出一个神秘而且甜美的笑容:“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你不认为您已经管得太多了吗?下班时间我可是自由的。”
林文豪搔搔头,暴躁地叫道:“你是公司的机要秘书,我当然必须注意你的行动,万一你出卖公司怎么办?!”
金湄原本冷冽的神情变得讥诮,她扯动薄薄的唇角:“那就不劳担心了,连董事长都对我很放心,如果你对我有所怀疑,我建议您及早开除我。”
“你——”
不待他开口,她已转身离去,仿佛是一阵刺骨的寒风。
林文豪诅咒着将一叠文件扔在地上以泄恨。
他向来是女人争相竞宠的对像,不但有人才更有钱财,无论哪一方面都是上上之选,但最近他却接二连三的在女人的身上自讨苦吃!他真是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的霉运了!
叶罗踏进家门,只见念祖正一个人专注地打着电视游乐器,她放下皮包坐到儿子身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沈叔叔呢?”
念祖心不在焉地回答:“在他自己的房间,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太好?为什么?”她拿开男孩手上的控制器:“妈妈正和你说话呢!”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咕哝一声,夺回控制器按下暂停的键:“我不知道啊!叔叔又没说。”
“是不是你不乖惹他生气了?”
“才没有呢!连张老师要和他说话他都不太理老师啊!”念祖神秘兮兮地左顾右盼一下:“我告诉你喔!”
“嗯?”
“张老师好像很喜欢沈叔叔啊!她在学校问了我好多有关他的事呢!”
一种不太令人喜欢的情绪悄然升起,她勉强维护正常的语调说道:“那是老师关心你啊!小孩子怎么可以乱说话?”
“真的嘛!张老师一直问我叔叔有没有结婚啊?他有没有女朋友啊?还问叔叔和你是什么关系呢!”
“那你怎么回答?”
念祖天真地笑笑:“那当然说有关系啦!他是叔叔嘛!”
叶罗皱着眉,心想该如何打消女老师暧昧不明的心意。
这种念头使她自己吓了一跳!
张老师人品不错,是个很尽责而且优秀的老师,她和沈刚该——
“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她心里一个小声音不屑地这么大声说道!
“妈?”
“什么?”
念祖不解地看着她:“什么东西没有任何相同之处啊?”
原来她竟在不知不觉之中说出了她心里的话!
叶罗红了脸,将电视游乐器重新塞回男孩的手上:“没什么!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
念祖迷惑地侧着头看着她,不一会儿又回到游乐器上专心玩起来。
叶罗走上楼,在沈刚的房门前停下脚步。
该不该敲门呢?
她和沈刚尽管相处了十一年,对彼此的了解却是少之又少,他们都是寡言的人。
他仍无法对自己的身世释怀吗?或是另外有了困扰?
这样一个钢铁般的男子,看起来总是令人心安,仿佛天塌下来也能双手擎天似的。
但他正在受苦的念头却令她无法忍受。
只要敲敲门表示一下她的关心就够了!这是任何一个老板对员工应有的态度不是吗?
她的心里想得出一百个应该敲门的理由,却只有一个想法使她却步——只要敲门便会跨越了他们彼此之间十一年来辛苦设下的屏障——
她能吗?
叶罗犹豫着,举起的手久久不曾放下。
“有事吗?”沈刚蓦然将门打开,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几步,背抵在冰冷的墙上。
他阴郁的表情稍稍缓和:“吓到你了?”
她呆呆地注视着他裸露的胸膛,突然之间感到口干舌燥起来:“没——没有——”
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二人在深夜里,彼此衣衫不整地在房子里讶然相对,每一次她都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她是个模特儿,见过无数体格健美的男模特儿当众更衣,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使她有这种感觉!
沈刚搔搔自己的一头乱发,线条刚硬的脸突然红了起来:“进来吧!”他窜进自己的房间里,随手抓了一件衣服胡乱套上。
她走进他的房间,这间房间对她来说向来是个禁地,充斥着男性阳刚的气息,提醒着她这个房间的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我听见你的脚步声停在我的房门很久都没动,我想你大概是有什么事要找我而不好意思敲门,所以我就开门了。”他有些拘谨地解释着,手忙乱地整理着凌乱的房间。
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姿态也是僵硬的:“没什么,只是听念祖说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所以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沈刚注视着她,阳刚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而显得莫测高深。
这使得叶罗莫名地紧张了起来,似乎有什么期待,也有着几分感到压迫。
沈刚摇摇头,沉默地:“没什么。”
她不知是失望或是放心地松了一口气:“那——我该出去了……”
他只是一直无语地凝望着她。
叶罗站了起来,话题已经结束了,她当然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却又不自在地想再说些什么。
沈刚慌乱地想在纠结的脑海中挤出一、二句可以使她留下的话,却又无助地发现自己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每次见到她总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可是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不只一次骂自己是个笨蛋,却都只能徒叹奈何!
已经十一年了,他们却还像对陌生人,难道要告诉她;“今天天气很好吗?!”
“沈刚——”
“叶小姐——”
她走到门边时二人同时开口。
有几秒钟二人只是好笑、错愕地相对,然后彼此相视笑了起来。
“你先说。”
“不!你先说吧!”
叶罗走了回来,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你说说看。”
“你和雪农、雪航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已略为开朗的脸,在刹时又阴沉了起来。
“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她又再度起身,慌乱地想走出去。
“坐下。”
“可是——”
沈刚将她拉了回来,按坐在椅子上,然后自顾自地燃起了一根烟。
他是很少抽烟的,至少据她所知是如此,而现在他必定是非常烦躁。
沈刚看着她,半晌方下定决心似地缓缓开口。
“我母亲是秦家的管家。”他茫然地仰视天花板,神色中有着无比的苦涩:“她和秦泰——和我父亲是在搭同一艘船时认识的,当时我父亲很穷,而我母亲和我的祖父母则是小有积蓄,那时候我母亲就爱上了我的父亲。下了船他们各自去打天下,可是没多久,我的祖父母相继病故,积蓄也大多花光了,没钱可以回故乡。我母亲开始四处打零工,又要怕被人欺负,又要保住三餐,日子过得很苦,而当时我父亲却已小有成就,开了一家小餐馆,让我母亲在餐馆里帮忙。”他吐了一口烟,长长的烟柱直窜上天花析,形成一层薄薄的烟幕。
“我父亲并不爱我母亲,至少在当时并不爱她,他那时正在追求一个贵族小姐,后来也真的追到了,那就是雪航和雪农的母亲凯儿夫人。他买了一幢房子,为了不让凯儿吃苦,就让我母亲在房子里当管家,负责一切的事务。凯儿和我父亲很恩爱,我母亲也死了心不再妄想。但没多久,凯儿和我父亲却开始冷战,我父亲这时才注意到我那痴心的妈妈,他们暗通款曲,终于怀了我。但是我父亲其实在心里还是爱着凯儿夫人的,不久他们也言归和好,直到我出生,当时凯儿夫人已经怀了双胞胎了,她不能原谅父亲的行为,却也不忍心把我和母亲赶出去,就这样我以仆人的身份出生,也以仆人的身份长大,一直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一直到——”
“别说了!”叶罗雪白着脸,捂住她的耳朵不愿再听下去,后来的事她都知道了,她不明白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能同时随那么多的残酷事实。
沈刚抱着头,无法停止自己这十多年来压抑的情绪:“直到琳达出现,我知道她是雪航的未婚妻,可是她那样刺激我!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所以我就把她推倒在草地上……”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地颤抖:“直到我再次清醒,已经和雪航打成一团了!当然晚上雪航留书出走,而我妈也自此气得一病不起,到她死前仍不肯原谅我……”
“那不是你的错!”她蹲在他的面前,轻轻地握着他的手:“那根本不能怪你!”
“我妈她不这么想,她到死都还不肯原谅我!”他哽咽地不肯抬起头来。
“所以你就认为你不配当雪航和雪农的大哥?所以你就一直无法承认自己也是秦家的一份子?”
“……”
叶罗干笑一声:“那我呢?我又该怎么说,我们显然都有一个不肯原谅自己的父母,但我并不因此而感到自卑。”
“那是因为你不是个私生子。”他没有感情地说道。
“那是因为我不想背负全世界的罪过。”
他抬起头来,几乎是在压抑地背过身去:“你不了解!”
“我当然不了解!”叶罗走到他的面前,强迫他直视她的双眼:“我不了解你为什么要封闭你自己而拒绝所有的人,我更不了解你这样做对你自己又会有什么好处!你不但在伤害你自己,你也伤害了其他的人!”
“而你呢?”他丝毫不带一丝感情地回答:“那你又为什么而封闭?你知道你伤害了谁吗?”
她无言以对!
二人在刹时明了了他们有多么相像。
安慰和道理是人人都会说的,但真正能够问心无愧的却又寥寥无几。
她不也和他一样封闭吗?
她不也和他一样为了过去的事而无法释怀吗?
她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去责问他些什么?
“今天我到你的主治大夫那里去,他说你必须立刻停止工作,否则迟早会崩溃的,你为什么不肯听他的话?”他质问着。
“我还有很多事还没做完,在完成之前我不能休息。”
“这不是理由。”
她瞪视着他强硬的面容:“你认为我该用什么来付你的薪水和念祖的学费?”
我可以为你承担一切!他在心里呐喊着,却知道这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接过她身上沉重的担子,告诉她,一切都由他来承担呢?
他悲哀地冥想,这些年来的岁月看着她为了生活而奔忙,将自己的身体当成机器,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而现在她却用“他的薪水”来堵住他的嘴!
“我会休息的!”她保证似地安慰他:“等到一切都处理完。”
他知道那一天是遥遥无期了!
“妈!有人说要送东西给你!”念祖在门口喊着。
叶罗朝他无奈地微笑,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念祖一溜烟地走了进来,跳到他的床上,悄悄地问道:“你有没有跟妈妈说?”
“说什么?”他心神仍未完全自她的身上收回。
“哎呀!”男孩不耐地提醒:“结婚嘛!你到底有没有跟妈妈求婚啊?”
“……”他撇撇嘴,又好气又好笑:“小鬼!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那你就亲她啊!”他理所当然地建议:“电视里的人都是那样的,男主角亲了女主角之后,那女的就会哭着说:你要娶我!你一定要娶我!”他细声细气地模仿着。
沈刚啼笑皆非地将男孩一把抱起,直视他灵活的双眼:“那我亲你好了,然后你就要嫁给我了好不好?”
“才不要!”念祖大笑尖叫着推着他。
二人吵闹地奔向楼下的客厅。
叶罗皱着眉打量一大串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和一大箱的礼物,手上还拿着一张邀请函。
“哇!过圣诞节啊!”念祖惊讶地张大了眼,冲向一大盒的礼品:“给我的吗?”
沈刚沉默地立在客厅的门口,眼中的悲哀无与伦比。
“别动!这些都不能动它!”她威严地喝止。
“为什么?”男孩失望地放下手上的盒子。
她拿起那一大串玫瑰喃喃而语:“因为玫瑰是带刺的!”
沈刚微笑着走向他们!
“哥!你不认为人应该去向大哥道歉吗?”
他闷闷地埋首在一堆食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