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期望他说些佬?
“叶罗现在每天周旋在二个男人之间,而你却只是闷不哼声在一旁冷眼旁观,我真的不明白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你真要眼睁睁地看着再失去她一次?”她有些气急地嚷嚷。
“念祖正在睡觉,别吵醒他。”
秦雪农翻翻白眼:“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这样爱她和孩子却闷在心里十一年不哼声!你再这样下去永远也当不了念祖的爸爸!”
他仍是沉默的,却在心里隐隐地抽痛起来。
雪农没有说错,她所说的都是很可能不久后就会实现的事实。
而他也很可能会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爱的人走进结婚礼堂。
“大哥!你——”
飞鹰拉拉雪农示意她别再说了。
雪农望着她的丈夫和大哥,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飞鹰上前拉拉沈刚:“我们出去走走吧!雪农可以在这里照顾念祖等叶罗回来。”
沈刚有些犹豫,雪农朝他们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你和飞鹰去吧!省得我看了就生气。”
“你妹妹是个泼妇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可清楚得很,快走吧!否则叶罗可能要损失一些摆饰了!”飞鹰笑着把沈刚拉出门外。
夜凉如水,淡淡的月色泼洒在树叶上,泼洒在地上如同一汪银池……
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在小道上,这里是郊区,稀少的车声偶尔传来都显得有些唐突,除了少数昆虫的叫声外,这里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不知道从哪一间房子里传来了萧邦的小夜风,清清亮亮的,他想起那是叶罗过去总爱在念祖入睡前哼的,她清清亮亮的嗓音是那么温柔,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平和——
她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再哼那首小夜曲了……
飞鹰在路旁的一截树干坐了下来,点着一根烟,燃烧的烟头在夜色里一闪一闪的好像天上小小的星星。他伸手张开他的手掌拦截住一抹月色。
“你知道,爱对我来说就像这一抹月色,我深爱雪农,所以我只能一直张开我的手掌,这样我就能一直留住这一抹月色——只要我随着它移动。我也想紧紧握住,这样它就不会逃跑吧?但是我又很怕到时手掌中只会留下黑暗,就和原来一样,握住的只是一片黑暗。”
沈刚倚在树干上,细细地数着天上稀少的星光。“想告诉我什么?你当了音乐家和导演之后就变得诗意起来了。”
飞鹰轻笑:“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连手掌都不张开,那么你也只能看着月色落到别人的身上而永远也轮不到你。”
“我知道。”
“我不问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犹豫了十一年。你是雪农的大哥,也是我的,我了解秦家的一切,也许我将要说的话有些老生常谈,但我仍要告诉你:别让过去而阻碍了你的未来。”
沈刚涩涩一笑:“说得像我从没试过似的,但是相信你也了解,有些事是无法遗忘或改变的。”
“说得比我还陈腐。”飞鹰嗤道:“你的母亲去世了十多年,而我的父亲去世不到二年,我们都相当的遗憾——”
“至少在他死前已得到你们的原谅,你们也原谅了他,而我并没有。”
“你是在告诉我,你的母亲不希望你幸福?她不原谅你,你就没资格去追求幸福吗?”
“……”
飞鹰将烟弄熄,火光一闪之后,四周只留下淡淡的烟草味:“那你何必守在叶罗身边十余年?让彼此都痛苦是一件很卑鄙的事。”
“你说什么?!”他微怒地开口,双手已紧握成拳。
“别想说服我。你认为叶罗并不爱你,我的恋爱过程很精彩,我认得出什么是爱。如果她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让你待在她的身边十多年。”
“她付我薪水,我是她的佣人。”
“哈!”他不屑地嗤道,语气与他的妻子如出一辙:“她为什么不去雇个保姆?那至少不会让服装界那些人有那么多话题可说!或许过去你照顾她,但当她有自力的能力之后为什么还留住你?若真想报恩就不该还让你做佣人的工作,而是把你供起来当成菩萨来膜拜!但她没有,十多年来连结婚都留着你,宁愿忍受别人的闲言闲语而和你同进同出,若不是我太了解你,我还真会当你是性无能!”
在飞鹰那毫不客气的攻诘下,他无言以对,忍不住逼迫自己开始深思。
这十多年来叶罗从没提过那些流言,他知道会有,却不曾真正面对——即使是面对林文豪的侮辱,她仍面不改色地坚持留下他——
她知道他不会找不到工作,会说法国话的人不多,他会在外面的世界活得很好,并非老迈无用。
这是不是也代表了一种感情?
“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些?”
“因为我讨厌看到雪农每天长嘘短叹的,我更讨厌看到她为了你而每天茶饭不思,担心你没有幸福的未来,另外——”他滑稽地一阵傻笑:“她有宝宝了,那样对身体不好。”
“真的?!”沈刚开心地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恭喜你们!”
“谢谢!”他喜滋滋地回答,随即却长长地哀叹一声;“如果你再不加油你就惨了!”
“怎么?”
“你连雪农和雪航都应付不了了,我真不知道你如何去应付我的岳父,你的爸爸,他决定到台湾来了!”
沈刚一阵僵硬。
上回秦泰和夫妇到台湾来为了雪农和雪航的事忙得无暇去注意他,而这回——
“你可以紧抱着过去的鬼魂不放,但我必须提醒你,未来的幸福就像月光一样,它是不等人的。”
在将近一个月不断周旋在纪天扬和林文豪之间之后,叶罗感到自己全身的精力都已被压榨殆尽。
现在的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不但是一场大闹剧,而且还是一出大悲剧。
他们不断地追问爱与不爱,原谅与不原谅的问题,仿佛得不到答案就会失去生命的意义一样。
对于这些,她甚至已经开始麻木,只想永远别再面对他们——永远!
“叶罗。”文书小姐敲敲她开着的办公室门:“有你的访客。”
“哦!”她掩面哀嚎一声:“不!别再来了!我快被逼疯了!”
“是个女的。”
“女的?”她放心地放下自己的手:“是谁?”
“她说她叫Carol——”
“Carol?!”她一惊站了起来:“她来做什么?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Carol高挑美艳的身影已端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好久不见了,叶。”
她打量昔日艳光逼人的Carol,她瘦了一些,脸上的脂粉淡了,透出一股温婉的雍容和哀伤。
她有些讶异,不到二个月前她们在表演会中相见,她仍不脱当年那些微的霸气和骄蛮,而今天再见到她,她似乎变成一个饱经风霜的妇人了!
“好久不见,Carol。”
一时之间二人都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她们爱上同一个男人,却从未正面交锋过。
她们在同一所学校念书,相识了数年,曾经深深痛恨过对方,而她们却不曾在一起好好说过一次话。
Carol有些地朝她微笑:“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我以为你一个月以前就走了。”她脱口而出,然后惊觉自己的失礼,只好歉然一笑:“别误会!”
“不会的,我只是来祝你和TenYang幸福的。”她有些微的黯然,显示了她仍无法释然的心情。
“为什么?你苦革爱他十多年!”
Carol苦笑:“而他苦苦爱你十多年。”
“你我都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Carol讶异地望着她,眼神里透着不解:“为什么这样说?你难道不还不能原谅他?”
“他不需要被原谅,天扬只爱他自己而学不会去爱别人。”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只是当年一直没看出来,他不爱任何人,只除了他自己。我只不过代表了他良心的一部分,他需要被他自己原谅而不是我。”
Carol沉默,抚摸着自己手上的戒痕,好半晌才幽幽开口:“我也知道,但是我还是爱他。”
这回轮到她惊讶了,她不解地摇头:“我不明白,既然你爱他为什么还要签字离婚?”
“因为我不要他恨我,而他已经恨我许多年了。”
这就是身为专情的女人无可避免的悲哀!
任何安慰的话在她们之间都只显得更唐突,叶罗只好避开她无用的同情直接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办?回法国重新寻找幸福吗?”
她轻轻摇头:“我要等他,如果你不和他结婚,那么或许他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
“如果他仍然不爱你?”
“他不会爱我的,而且我也没有一个孩子可以留住他,但是他需要人来照顾他,或许他真正失去你之后会想到我。”Carol坦白地回答,没有一点虚伪的客套和迂回。
叶罗满怀同情地瞅着她:“你在冒险!”
“我知道。”她小声地回答。
“为什么不替他生个孩子?”
“我很想,我知道他一直渴望一孩子,但是——”向来开放的Carol脸微微地烧红:“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在一起了。”
她一阵沉默。
或许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Carol更爱纪天扬的女人了!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女,为他付出了她的青春、她的财富和她的自尊。
她用她一切去买得一个男人,而他也只把那一切当成交易的一部分,自己却吝于回报——包括他的身体。
叶罗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Carol的痴傻,但对这样一个把爱情当成生命的女人,她却无法不为她感到悲哀和不值!
“你觉得我很傻?”她有些防卫似的问。
叶罗无奈一笑:“我是这样认为。”
“那是因为你并没有那么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人。”
“忘了吗?我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当年的我也以为可以为他付出一切,而我也做到了,到头来我却发觉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为了生活而撞得头破血流。”她自嘲地回答,却在心里想起沈刚,那时只有他还在她身边。
“但是你现在有你的孩子和你的事业,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留下来。”
她眨眨眼,很不能相信地重复了她的话:“留下来?”
“留下来。”叶罗坚定的回答:“该为你深爱的再努力一次,让他知道你在等他,该是教会他如何爱人时候了!”
她咬着下唇有些犹豫:“你不介意——”
“如果我介意你就放弃回法国去吗?”
“我——不。”她很平静地微笑:“这就够了。”
Carol千恩万谢地离去后,叶罗不禁摇头苦笑。
爱情的力量真的很不可思议,即使是单方面的爱也足以改变一个女人的一生,Carol的一切都为纪天扬而改变。
她在受苦,至少在外人的眼里看起来是这样的,或许她自己也明白,但她却仍不死心地在苦难中寻找一线生机!
桌上的电话蓦响起,她吓了一跳,从自己的思想中跳出来:“喂!我是叶罗。”
话筒的彼方很兴奋地说了些什么,她几乎要拿不住话筒了!
热泪涌进了眼眶中,她哽咽得说不出来,只是一直点头,直到话筒的那方很迟疑地问她她是否在听,她才想到对方并不能看见她。
她又哭又笑地叫道:“我马上来!我马上就来!”
她记不得她和念祖是怎么进疗养院的,只知道她挂了电话连皮包都没拿便急忙飞奔下楼,找到沈刚投进他的怀抱里。
她没看见他那张惊吓得发白的脸,只是兴奋得又哭又笑地告诉他她在话筒中听到的消息,然后她便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塞进车子里,飞奔到学校接了念祖便直接驶进了疗养院的车道。
平日看起来暮气沉沉的医院现在看起来居然也有了生气,阳光突然变得无比的亮丽,树木也绿得昂然起来!
他们冲进叶远山的病房,主治大夫和护士都含笑望着他们。
叶远山半坐着,苍白的脸看起来有精神多了,他艰难的举起他的左手朝念祖招了招,颤抖的唇沙哑地吐出:“念祖……”
她掩面啜泣起来,几乎不能自制,沈刚搂着她拍着她抖动的肩。
念祖惊异地睁大双眼,握住了老人手:“外公,您会动了啊?您刚刚叫我了呢?”
老人抽动他半边的脸颊,看起来虽然奇怪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笑容:“我会——说——话了……”
主治大夫含笑拍拍叶罗的肩,她泪痕犹湿地转过来,笑容灿烂得像一朵春花:“谢谢你!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大夫笑得更开心了:“别这么说,那是叶老先生自己的努力,躺了十多年还能再忧愁一半的功能是很少见的!等我再观察个二天,确定没问题之后你们就可以把他接回家了。”
她笑着,情绪仍然激动,主治大夫和护士微笑着走出去,顺手将门轻轻带上。
念祖正和他的外公吱吱喳喳地说话,比手划脚,祖孙二人似乎对这种方式都很能适应。
她的笑容悄悄地敛了起来。
从她进门到现在,叶远山不曾抬眼看过她一次,他能开口了却也不曾唤过她一声。
泪水再度滑落,这次却不是由于快乐,而是因为悲伤!
这么多年来,她的父亲一直无法原谅她,他接受了念祖,甚至也接受了沈刚,却一直把她当陌生人一样看待。
如果当年她听从他的话而把孩子拿掉,那么事情是否会有所不同?
这是个无解的答案,因为不可能再回到过去改变一切,而她也不曾后悔过将念祖生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个爸爸,但是他们都说……”
“念祖!”沈刚大声阻止。
但已来不及了,叶远山冷冽的眼神已在半空中和他的女儿摇摇相对,饱含指责!
“妈?”念祖胆怯又心虚地偷瞧着她青白的脸。
叶远山厌恶地调回视线面对自己的外孙:“没——没关系——再多告诉——外公一点学——校的事……”
念祖犹豫而担心地瞅着她,她勉强露出微笑:“你陪外公聊天,妈妈出去一下。”她含泪踉跄地转身走了出来,沈刚紧紧地跟着她。
“外公?你为什么都不跟妈妈说话?妈妈很想跟你说话耶!她刚刚好开心一直笑又一直掉眼泪。”念祖天真地看着老人的眼:“你是不是和妈妈生气?”
叶远山沉默着,他知道叶罗不曾放弃过他这个老父,知道的女儿这十多年为了他的病而遍寻名医,是一件很值得他欣慰的事。
但他是个很传统的人,他所不能忍受的是她当年所做污辱家门的事!
他更不能忍受的是她没给孩子一个名份,后来结了婚却晚了那么多年,而且居然还离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