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什么都没有了!
刺骨的寒风打在身上又冷又痛,他却是茫然的。
于静。
那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是他的女儿,这是他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寇飞鹰。
那个新近初起的少女偶像是他的儿子,他也未曾梦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他们是他一双骄傲的独生女,他却不敢向世人宣告这一点!如果有人知道那两个闪闪发亮的大明星是他的儿女,他们必会蒙羞的!
他已经老了,再活又有多久呢?何苦再为他们增加麻烦。
过去的二十多年是他对不起他们,他无力补偿些什么,那么,至少不要去打扰他们吧!
但是——
他无法不想,无法不悔恨!
如果当年曾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好好为他们打算未来,那么如今他不会是如此凄苦的独自走完自己的余生!
现在洗心革面似乎已稍嫌太迟!
前方的巷口停着一辆他非常熟悉的汽车,车里的两个男人他也曾照过面——
寇长青丢下手中的车子转身疾步试图逃离!
太迟了!
那辆车加足了油门冲向他!
他的手推车首先压扁在车轮底下!
然后是他!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那辆车催命似的将他撞飞,然后加速驶离。
寇长青狠狠的撞向地面!一个破铜钉滚落在他身边。
他最后的意识是——真的永远来不及了!
飞鹰、飞燕——他的孩子们——
如果一切可以重头来过,那该有多好?……
第九章
“你是寇飞鹰?”中年的警官亮出他的证件,飞鹰积郁的望他一眼。
“对。”
“你的父亲有和人结仇吗?”
旁边一个警员拿着速记簿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阴沉的看向不远处两个站在医院会客室角落的男人:“没有。”
“可是据目击者说,那辆车是故意撞向你父亲的,他们一定有动机。”
“那你为什么不去问他们?”他暴躁的低吼。
“如果你坚持不肯合作,我们无法查明到底是谁将你父亲撞成重伤的。”那名警官耐心地说着:“你是他的儿子,你应该知道他日常的交往情况。”
“我告诉过你没有……”他大吼。
秦雪航将他拉住:“冷静一点!”
“冷静?你叫我冷静?”飞鹰甩开他的手,狂怒的指向站在角落的男人:“我父亲现在躺在急诊室,那两家伙站在那边等着看我的好戏,而这个狗屁警察完全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你还叫我冷静?!”
“飞鹰!”
“寇先生,我们了解你的心情,但是请你务必和我合作,这是必经的程序——”
“去你的必经程序!我——”
雪航拉住他往外走:“别激动!你冷静一点!”
飞鹰再一次甩开他,受伤的手用力捶着墙壁:“该死!”他怒吼。
“你要毁了雪农为你做的一切?”
他将头埋入自己的双掌之中,颤抖的背部无助的抽搐着。
雪航拍拍他的背;“你先别难过,你父亲不会有事的。”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点点头。
“寇先生?”两名警察走至他的身边,领头的警官有些为难的看着他:“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
“这里我们会处理,你们先回去吧!”
“汤警官、李警官。”
秦雪农带着两名她熟识的警官来到。
飞鹰无助的神情使她的心揪紧了一次又一次。
“飞鹰,这是汤庆洁警官和大胖。”
汤庆洁朝两名警员点点头,“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我们一定会查个清楚的。”壮硕的大胖保证似的拍拍他的肩。
雪农和庆洁低声说了几句话,汤庆洁走向一直站在会客室里的两名记者。
他们比手划脚了一阵子,那两名主动性终于垂头丧气的走出来,临走时仍心有未甘的望了飞鹰和急诊室前的于静一眼。
“谢谢!”雪农感激地朝庆洁道谢。
汤庆洁摇摇头:“泰生和仇平是多年的老友,而你又是泰生的好朋友,这一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飞鹰的心里五味杂陈,即使是一团混乱的现在,雪农仍不忘为他的前途打算。
有的时候他真的认为,对她来说他不过是一个演员罢了,而她正孜孜不倦的行使她经纪人的责任,而这个责任即使她已经不是他的经纪人了,她却仍无法放下!
“飞鹰?”
于静的母亲手足无措的站在他的面前,满脸的焦急,她求助的望着他:“阿静很自责,她觉得她有责任,我——我劝不动她,你可不可以来一下?”
他一言不发的走向急诊室门口的于静。
“真苦了阿静了!才和飞鹰相认,现在又发生这种事——”
雪农不解地望着喃喃自语的于母,雪航叹口气:“于静是飞鹰的姐姐,他们昨天才相认。”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
释然、愧疚,和一点点的欢喜。
她中该怀疑对她的表白,但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雪农只有无言的望着飞鹰的背影,祝福才是现在他最需要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急诊室的红灯刺目的亮着,似乎永远不会熄灭。
护士们沉默的进出,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凝重的,隐隐一股不祥的讯息充诛在他们的心里。
终于到了宣判的时刻。
白袍上沾满血迹的医生无言的走了出来,看了众人一眼,他沉默的摘下口罩和手套,轻轻的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刹时风云变色!
飞鹰铁青的脸变得可怕的死灰,颤抖的身体溃然倾向雪白的墙壁。
“——病人希望见他的儿子女儿最后一面——”
寇长青脸色死灰,抖动的唇挣扎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对——不——起——你——们——”
飞鹰跑在病床边,泪水涌了出来:“爸——”
“——原——谅——爸——爸——”
“爸——”于静痛哭地伏在血迹斑斑的病床边:“求求您!求求您别死!”
寇长青扯动的唇角看起来像个笑容,他举起他仍淌血的手,他的儿女紧紧的握着他:“原——谅——我——”
飞鹰和飞燕拼命的点着头:“我们不怪您!只求您别死!爸——”
气若游丝的他微笑的合上双眼。
“爸!”
飞鹰大吼,用力摇憾着他:“是谁!告诉我!爸!告诉我!”
他颤动的唇声音已低得听不见,飞鹰靠近他,盯着他死灰的唇。
挤出来的两个字……
“老刀——”飞鹰低喃,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寇长青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心满意足的闭上他睁开了数十年却一直视而不见的双眼。
一切是不可能再度得来了,但是最后他仍重新拥有了他的子女,即使只有短短的几秒,他也已如愿已偿了!
今后下地狱也罢,至少他可以大声的宣告,那一双大明星是他的独生女——
“爸?”
飞鹰和飞燕握着的手已渐渐冰冷:“爸?”
而再怎么摇撼,寇长青也不会再睁开双眼了!
“爸——”
这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呼喊想必传到了天际了吧?
这是他们终身的遗憾,真的!
这是个永远也不会褪色的遗憾……
老刀的本名和照片立刻在各大报刊登通缉,然而避免不了的,飞鹰和于静也上了报。
汤庆洁的能力有限,她无法压制所有的新闻媒体,于是各种绘声绘影的报道便纷纷出笼,他们成了另一种男女主角——
消息灵通的记者更挖出了飞鹰和雪农同住在栋大楼,而雪农正是各媒体竞相报导的法国富豪秦泰和的爱女。
于静和飞鹰的关系,于静和秦雪航的关系。
这一大段错综复杂的关系刊登在报纸和新闻媒体上,一时之间竟造成了莫大的轰动。
这——便是影艺人员的悲哀,永远匮乏的隐私权,一旦成为话题人物,更是无所遁形。
他们的悲伤也好,快乐也好,都成为摄影机追逐的对像,暴露于人群的面前,再好的演技都无法掩饰辛酸!
家是已经住不下去了,雪农和雪航搬到饭店和他们的父母同住,至少那里有警卫,而秦泰和又是外交人员,任何的拜访必须经过同意,他们可以暂获得平静。
而飞鹰由沈刚监管,他对老刀恨之入骨,冲动之余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由孔武有力而且担任保镖职务的沈刚来监管是最好不过了。
于静则是深居简出,对寇长青的死,她自觉总有一份愧疚,如果那天她能冷静的想一想,或许今天结局会有所不同。
尽管她明白那是人之常情,但仍无法释然。
伤痕仍太新、太痛,她需要一点时间来冷静自己。
雪农在饭店的套房内不安的踱步。
已经三天没见到飞鹰了,她的心思浮动不安到了几乎无法忍受的地步!“我要去叶罗那里!”
雪航倚在饭店的窗前:“除非你会飞,否则饭店外那些豺狼虎豹可不会放过你。”
“管不了那么多了!难道你不想见于静?”她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往门口走去。秦泰和一脸怒气的打开门走了进来,他的妻子同样的冷着脸走在他的身边。
“你们的礼仪退步了。”雪航冷笑。
“进我儿子女儿的房间难道还要敲门?”他低声咆哮。
“隐私权翻成法文叫——”
“隐私权?”秦泰和怪叫,将手中的杂志丢在桌上:“你看看这个然后再告诉我什么叫隐私权?”
雪农好奇的翻到已折得稀烂那一页,标题是:法国大亨之子女与街头拾荒老人之子女的异国幽曲。
大幅彩色的图片是她和飞鹰的一张合照,角度取得极佳,他们俩人看起来就像对情侣,还有雪航和于静的照片,同样是状极亲怩的。
她父母的照片和当年他们在法国的全家福也在之列。
雪农不得不佩服该杂志记者的本事!居然有办法取得这些照片,并胡说出那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情节!
“我要告他们!”秦泰和怒吼:“你看看上面写的!科连秦家的祖宗八代都成了痴男怨女了!科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雪航将杂志接过手,从头到尾看了一次,脸上忽阴忽晴,直到看完,他一把便扔进垃圾筒:“真有本事!那个记者该去当小说家。”
“你看看你们在台湾搞的!好好的法国你们不待,偏要跑回台湾丢人现眼!这件事要是传回法国,我这张老脸要往哪里摆?”
雪航耸耸肩:“反正你有的是钱,这种花钱摆平的事你应该已经不陌生了。”
秦泰和大怒:“你这是什么话?”
秦凯儿站到父子两人中间:“好了!从法国吵到台湾,你们父子俩也该休息了吧?”
秦泰和一挥袖,怒火未平的坐在沙发上:“你打算去哪里?”
雪农直视她的父亲:“去看飞鹰。”
“不准!”
她倔强的闭上唇,毫不让步的直视着他。
“这像什么样子?作戏的也就罢了,他父亲竟然还是个拾破烂的!你这不是存心气死我是什么?”
“英雄不论出身低,是您一直告诉我的话,过去您不也只是个码头工人吗?”
秦泰和跳了起来,直直指着他的女儿:“你这是什么话?我教你的礼貌是这个样子的吗?才十年不见你就学会了忤逆尊长?”
“爸!”
“不要叫我!”
父女两人对恃着,同样的血统有着同样固执的脾气,两人各据一方理由,谁也不肯让步。
这是一场意志力的争夺战?!
“我没有忤逆您的意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您教导过我的,这并不是错误,我爱飞鹰,您阻止不了我。”
不愠不火的宣告回响在室内,这是秦泰和夫妇所听过他们女儿最坚决的一段话。
从雪农身上,他仿佛可以看到当年永不低头的自己,秦泰和有半晌的愕然。
雪航赞赏的朝雪农一笑:“好极了!我们走!”
“站住!不准去!谁要踏出这个门,谁就——”
“去吧!”秦凯儿拦住她的丈夫对她的独生女鼓励的一笑:“让司机送你们去,那就没人会打扰你们了。”
雪航和雪农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的母亲。
她微微一笑,他们感激地点头,转身走出房间的大门。
双生子的动作是那么一致,形貌是那么的相像——
秦凯儿感到眼角的湿润——
她的一双独生女都已长大成人了,而她倒才真正体会到他们是怎么样在她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又是怎么样是她心中的支柱和骄傲!
她错失了他们二十七年。
“你——”秦泰和气馁的大叫,溃然跌坐在沙发上。
凯儿平静的自垃圾筒中捡起那一份杂志:“你看不出来他们是真心的相爱吗?你是阻止不了他们的,就像当年我父亲阻止不了我一样。”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当年的你也只不过是个码头餐房的一个小厨师罢了,并不比寇飞鹰强,现在的他至少比当年你来得富有。”
秦泰和非常意外,这许多年了,他的妻子说的话少得屈指可数,但她似乎决心要动摇他的信念。
而她——足以动摇他的一切根基!
凯儿将杂志翻到叙述飞鹰和他父亲至死互相原谅的那一段:“你要像飞鹰的父亲一样吗?”
他无法回答,因为他从不曾想过会失去他的独生女,直到今天,他仍相信这十年不过是他们的孩子气罢了!
“孩子们都长大了,不会再受你的控制了,如果你打算这样下去,那么你不是会再失去他们十年,你会失去他们一辈子!”
秦泰和愕然了!
会有那样一天吗?
他的作为是那么的不可原谅吗?
为什么?他只不过希望为他们找一条最平坦的道路罢了!这不是每一个为人父母都会做的事吗?
他所不会得到的一切,他希望由他的独生女得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希望竟是那么大一个错误?
凯儿蹲在他的身前,神情和当年的她一样的温柔可人:“泰和,我们已经错了二十多年了,孩子们在我们的身边并不幸福。”
是的。
他的孩子们并不幸福:沈刚不幸福,双生子也不幸福!他不但是个失败的丈夫,他还是个失败的父亲。
“我一直为他们做最好的——”他苍老的声音无助的哽咽:“一直替他们找最好的生活——”
“我知道,但是他们并不快乐,风筝只要不断线,那么飞多高,就让他们飞吧!终有一天他们累了,还是会回到我们身边的。”
风筝只要不断线——
啊!风筝只要不断线!
秦泰和终于明白了,他一直想要左右他的孩子们,但他并没有成功,线握得太紧了,终会有断的一天!
这正是他失去孩子们十多年的原因!
“凯儿——”他凝视妻子依然美丽的脸:“我们——还来得及吗?”
秦凯儿微笑,含泪地微笑:“来得及的!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雪农踏进叶罗家的客厅时,汤庆洁警官和大胖警官都在,飞鹰抑郁阴沉的坐在沙发上,沈刚亦步亦趋的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