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记得这诅咒。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但那是怎么发生的?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找到了!"话方落,房门霍然打开,里面的少女站在他面前,冷冷地注视着他。"让开。"
他不知道怎么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你……你是掌珠?"
方掌珠用力推开他。"我叫你让开。"
"等一下,"方学刚猛然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放手啊!"她使劲挣扎,就在拉拉扯扯之间,一把枪掉在原木地板上发生巨大的声响。
两个人都楞了一下,方学刚的动作很快,当下捡起那把枪。"老天!你哪里弄来这种东西?"
"你干什么!?还给我!"掌珠气急败坏地冲上去想把枪抢回来。"还给我!"
"不行!"方学刚将枪拿高,以她现在的高度根本别想拿到。掌珠忿怒地对着他吼:
"你这个混蛋!还给我!"
"绝不!"
"你到底想不想去救美俐?!"
方学刚楞了一下,原来这几个月来他所爱上的女子名叫美俐!呵,这倒是个很适合她的名字——娇美而伶俐。
"要是想的话就把枪还给我!"
"你想用这个去救她?你知不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你这个笨蛋!"
"杀人要偿命吗?呵,什么时候有这条法律我怎么不知道?"掌珠怨恨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那你们杀死我妈妈为什么没事?为什么没人给她偿命!"
"住口!"方学刚再也受不了地一巴掌掴在她脸上。
啪地一声,清脆的声响让他们都傻住了!
掌珠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出手打她。这些年不管她闹得多厉害,她都没打过她,也没人敢打她,而他现在居然——
她气疯了!狂扑上去又踢又打地大吼:"你这个混蛋!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去死啦!踢死你!"
"够了!"方学刚硬是推开她,怒火中烧地吼:"再上来我真的对你不客气了!你这泼妇!这些年我忍受你忍得还不够吗?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什么忍受?你根本就是心虚!你们都一样!要不是因为心虚,你们会由着我胡闹吗?鬼才相信!"
"那不是心虚!那是疼借、同情、怜悯、那是爱!你这个白痴!那是因为我们全都爱你、疼借你、同情你小小年纪便失去母亲!可是你呢?我们原本可以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可是全被你给破坏了!"方学刚急败坏地吼道。
"幸福美满?呵,我是不是听错了?"掌珠冷笑着注视他。"你们还不够幸福?还不够美满吗?"她一步一步逼近他。"你们逼死我妈妈,侵入我家庭,霸占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而你现在居然还抱怨是我害你不够幸福?不够美满?"
方学刚不生气了,他静静地凝视她,眼神带着深深的悲哀。"你真的这样认为?你真的认为我们侵入你的家庭、逼死你妈、霸占你的一切?"
"难道不是?你敢否认?!"她拙拙逼人地问。
"我用不着否认,你喜欢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吧,如果这会让你好过一点,我不会有意见。"方学刚转身下楼。
"等□下!"掌珠生气地赶上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没什么好说清楚的,你这样想已经十几年了,现在又何必改变?你喜欢自欺欺人,那就继续自欺欺人吧。"
"我自欺欺人?狗屁!我那时候已经十岁了!我有记忆!我能思考!你们干了些什么好事我全都一清二楚!你们别想骗我!"
方学刚冷地停住脚步,压抑着满腔怒气,沉声说着:"对,那时候你已经有记忆、能思考了,我们骗不了你,所以,你只能自己骗自己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她狂吼。
他猛然转身,走到她面前。"是,你一直在骗你自己,你妈妈是病死的,不是被任何人逼死的,你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可是你就是不肯承认,没错,我们的确有错,我和我母亲唯一的错是出现的时间不对。但是你知不知道?是你母亲去求我妈的,要不是她那样苦苦哀求,我们根本不会来!根本不会侵入你的家庭,根本不用霸占你的一切,也根本不用受你的气长达十多年!"
"不……事实不是这样的!"掌珠哭着回吼:"你胡说八道!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我记得很清楚!事情不是这样的……"她哭着跌坐在楼梯上。
方学刚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硬生生地咽口气,深深地吸口气平稳自己的心情,然后伸出他的手。"掌珠……"
她抬起泪眼,方学刚那张略嫌刚正的脸有种奇异的柔和。十多年前他还是个清秀少年的时候,经常在她泣得不能自已时,在她面前伸出手。她从来没回应过那充满温情的手,而这次也不例外。
掌珠跳起来,猛然夺走他手中的枪。
"掌珠!你要去哪里?掌珠!"方学刚粹不及防,只能急急追上去。"掌珠!回来!掌珠!"
她已冲进滂沱大雨之中,不久,大红色宝马跑车出现,在狂风骤雨间仿若一道红色闪电。
第十章
外头风狂雨骤,一波波强劲的风吹得连医院大楼都有点摇晃,方陈兰玉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坐了多久了,她的手仍紧紧握住她丈夫的,但她的指尖其实早已麻痹失去了感觉,所以当他第一次轻握她的手时,她还没察觉到他的清醒,一直到方运生睁开眼睛。
"方运生!"兰玉惊喜地轻唤,方运生登时回她一抹虚弱的微笑。"方运生!你真的醒了?"
加护病房里值班的护士立刻走过来,仔细地看了心电图一会儿,又细心地测量了他的脉搏和血压之后,放心地朝兰玉微笑。"方先生没事了,你这不可以放心的回去了吧!"
"不不不,再让我待一会儿。"兰玉焦急地摇头,"我一定要陪在他的身边才会放心。"
"可是……"
"拜托你,反正都己经这么晚了,外面又是台风夜,我一样是走不了的,拜托你。"
护士小姐叹口气笑了笑。"好吧好吧,你别急,我让你留下就是了,不过明天医生来之前你一定要走唷,要不然我可是会挨骂的。"
方陈兰玉用力点点头,感激地对着她笑。"我知道,我不会为难你的。"
"那就好,你们聊吧,不过小声一点,其他的病人都睡了。"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护士终于离开,兰玉在椅子上坐下来,忧心地注视他。"怎么样?方运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方运生微微的笑,轻地握了握她的手。"你不用担心我,这点小毛病还要不了我的命。"
兰玉又是笑又是泪。"幸好……我好担心……你不知道,你刚到医院的时候,样子……样子好吓人……"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方运生努方转头,想看看四周。"掌珠……掌珠呢?她没来吗?"
她想起周嫂前不久对她说的话,掌珠下午就回去收拾他的衣物,却一直到傍晚都没回来,学刚回去找她,可是两个人都不见了。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学刚的移动电话又收不到讯号,周嫂担心极了。
"怎么了?"
"没什么。"兰玉连忙摇头。"没事,掌珠她刚刚才回去,台风来了,我叫学刚送她回去,明天再来看你,外面风大雨大的,不安全。"
方运生侧耳倾听,果然外面风雨交加,他点点头。"那就好……我刚刚做了个梦,梦到掌珠她妈妈……她看起来好极了,一直问我掌珠的事情……"他睁开眼睛,轻轻地笑了。"我告诉她掌珠变好了,她好高兴……"
"方运生……"
方运生闭了闭眼睛,表情看来累极了。兰玉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温柔地开口:"你累了,医生说你不可以太累,先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方运生听话地闭上眼睛,唇角犹然留着一抹笑容。"掌珠她妈还笑我……她笑着说我真是好命,一辈子可以得到两个好女人的爱……"他的手轻地握了握她的,安详而幸福地沉入睡眠之中。
望着丈夫的手,方陈兰玉无言地咬唇,思绪又回到十多年前……
其实她和方运生认识早在二十多年前,他们是小学同学,又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初中毕业之后方运生到北部打天下,临走之前对她说: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娶你。
她等了他三年。起初她父母也愿意她等,他们说方运生是个上进有为的年轻人,等他成功会接她去过好日子。起初方运生常常来信给她,有时候还会花很多钱打长途电话给她,每当村长的办公室用特大号的音量广播,要她去接电话的时候,她总是又羞又气,而那也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但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方运生的信越来越少,电话也不再打了,而她的父母自然也越来越失去耐心。终于有一天,她的阿爸坐在大厅里,笑吟吟地接待来自村尾、化得一脸红盏的媒人婆。
没多久她就嫁人了,对象是村尾家里有五甲田地的阿雄,第二年便生了个儿子,过着既不幸福也无风浪的日子。
谁知道就在她儿子出生不久,方运生竟然开着一辆小车子回来了下车上装满了聘礼。那天她一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端着全家人的衣物,楞楞地看着方运生,两个人隔着竹篱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又过了一年,方运生也结婚了。他的新娘子穿着白纱礼服,白哲的皮肤和柔美的瓜子脸,让常年在田里、菜园里工作的兰玉自惭形秽。
也在那一年,兰玉的丈夫阿雄把家里的田地全卖了,说要和方运生一样,到遍地黄金的台北去打天下。兰玉他们母子也跟着去了。不到半年,她又回到乡下,只有她一个人。她的丈夫阿雄到了台北不久便染上吃喝膘赌等种种恶习,几个月不到,已经把家产败个精光,债主天天上门讨债,他受不了,在某一天夜里偷走了兰玉的嫁妆俏俏的跑了。那一去便再也没有消息。
而兰玉住在公公婆婆家里,他们埋怨都是兰玉不好,引来了方运生,要不然阿雄也不会鬼迷心窍想上台北去打天下;又埋怨兰玉的命不好,没一点帮夫运,连自己的丈夫也克得失了踪,说不定哪天连两个老的也会被活活克死。她只好搬回娘家,但公公婆婆三天两头上门想抱回孙儿,全村闹得鸡犬不宁。她没办法,只能抱着儿子坐火车再度离开家乡,一个人回到台北,找了个女工的工作,从此带着儿子相依为命的生活。那一年她的儿子不过三岁。
原本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谁知道待了七年的工厂居然倒了,她只能另谋生路。学历不高,又带着儿子的她很难找到工作,过了半年没有收入的日子,她几乎要绝望了,好不容易才找一家成衣厂的工作,谁知道鬼使神差,那家成衣厂的老板居然是方运生。
那时候方运生已经很不得了,拥有两间中型的工厂和一家贸易公司,手底下有好几百名工人,兰玉心想工厂那么大,人那么多,方运生这种大老板未必会注意到她;而且工作那么难找,学刚上小学了,处处都要用钱,她真的很需要那份工作,左思右想还是待了下来。
前几年一切都很顺利,偶而她可以远远地看到方运生,他神采奕奕地巡视工厂,只是那么远远地看他一眼,她便感到心满意足。有时候方运生会带他的妻子和女儿一起到工厂来,看他们一家人那样幸福美满,她心里真的很为他感到高兴;偏偏有时她也会难过,想着如果当年她坚持要等方运生,那么如今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谁也没想到那一年的尾牙方运生会决定搭起大棚子办桌,原本他们都是分批过尾牙的,方运生来来回回赶场,当然没时间细看。可是那一年,方运生搭起大棚子,席开一百桌,跟所有的员工一起吃尾牙,空旷的场地塞进了一千多个人,起先也是无碍的,但是她那年却得了模范员工奖,她上台的那一刹那,方运生吃惊得说不山话来。
那一年,学刚十五岁,她和方运生分离了漫长的十多年,人事全非。
而兰玉轻叹口气,怎么时间会过得那么快?年少的时候,日子是一天一天的数;年轻的时候是一年一年的数;老了的时候,全是十年十年的数。
呵,可不是嘛?一晃眼又是十几年过去了。当初方运生认出她之后,立刻带她回去见他的妻子,他是那样的磊落坦荡,倒显得她自己自私小家子气了。方运生的妻子阿珍热情地款待她,明知道她和方运生过去的那段情,阿珍却像是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光是脸上那温柔体贴的笑容就教她感动得落泪。
尽管方运生夫妇对她那么好,她还是不希望打扰他们的生活。过去终究是过去了,各人有各人的天命,半点也强求不来的,谁知道造化却总是弄人。
阿珍病了,而且病情恶化极快,他们都没有想到会那么快。短短几个月,病魔无情地自方运生手中夺走他的妻子;也在同一天,他的初恋情人陈兰玉,带着她十五岁的儿子住进了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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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住进家之前,他已见过掌珠的母亲很多次,有候她会带着掌珠一起出现,那时候的掌珠不过八、九岁,脸上老是挂着调皮捣蛋的笑容。有一阵子掌珠的母亲出现的次数很频繁,而且只要她一出现,她妈妈就与她一起进房,把他留在客厅。她们以为关上门便关上一切,可是事实上那扇薄薄的木板门又能阻隔得了什么呢?
掌珠的母亲说不了两句话便开始哭了,她反反复复地说着几句话,而他的母亲却总是一言不发。掌珠的妈妈一直说:我活不了多久了,连医生都这么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原本死也没什么好怕的,我这辈子过得很幸福,真的没什么遗憾,唯一放不下的只是方运生他们父女。兰玉,我死了之后,求你代我照顾他们。"
他的母亲只是不说一句话,而掌珠的母亲越来越憔悴,来的次数渐渐少了。终于最后一天,掌珠的母亲说:"兰玉,你真的忍心不答应我吗?我就快死了,你真要教我死不瞑目。死不安心吗?"
那天,他的母亲到底答应没有他没听到,想必是答应了,因为过没几天,他母亲便收拾了行李,带着他搬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