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上帝,她终于获得了真卫的自由。
辛芷带着那欢欣与些许不舍的离愁,轻快地踏上了自己的旅程,随手拦了辆计程车,车子停止的同时,一名满脸雀斑的少女神色惊惶地打开车门冲了下来。
"喂!你还没付钱呢!喂!"计程车司机火大地吼着。"喂!你想坐霸王车啊!"
"算了。"辛芷对司机笑了笑安抚他:"别生气,我来替她付钱吧,这么急,说不定真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呢。"
计程车司机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表情有些悻悻然。"拷!这年头,什么人都有!"
辛芷却仍是一副不以为件的笑容。"开车吧。"
计程车扬长而去,而那满脸雀斑的少女王冲进医院的确是件攸关生死的大事。
###
送走了辛芷,天也快黑了。方学刚再度镀到加护病房外,里面的父亲还没清醒,而他的母亲也依然紧紧地陪伴在他身旁,一直坐在等待室里的周嫂已经累得睡着了。他看看表,才发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掌珠回家去收拾东西已经去了三个钟头,没道理弄到现在回不来。他用手机打了通电话,响了十几声却没人接听,他开始有些担心,只好径轻摇醒周嫂:"周嫂。"
周嫂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是他,连忙坐直了身子。"少爷,是不是老爷醒了?"
"还没有,不过掌珠己经回去好久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
"大小姐还没回来?周嫂一看表,自己也吓了一跳。"已经这么久了?"
方学刚的耳畔响起辛芷所说的话,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该不会真的发生什么意外吧?
"我现在赶快回去,顺便替老爷太太弄点吃的来。"周嫂立刻起身。
"不,不用。"方学刚摇头。"你留下来陪我妈,晚一点再出去买些东西回来给她吃,我自己回去看看。"
周嫂忧心地往病房里探头。"可是老爷太太一定吃不惯这里的东西的……"
方学刚安抚地拍拍她。"别傻了,现在谁还有心情吃东西?我要你留下来,帮我照顾我妈妈,她的身体也不太好……"
"我知道,我知道。"周嫂想起掌珠,又匆匆忙忙把他往外推。"你快点回去看看大小姐吧,现在她可不能出事,要不然……哎,你快去,快去!"方学刚回头再看一眼,随即迈开步伐走出医院长廊。他才刚走出长廊,便看见中午陪着那宋姓少女来的另一个满脸雀斑的少女正与他匆匆擦身而过,神色惊惶失措。原本这件事和他是无关的,但是直觉却让他停下脚步,甚至开始往回走。
"美俐!美俐!"小安气急败坏地喊,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向一直坐在长廊上的两个人。"不好了,美俐她……她……"
掌珠悚然惊醒过来,原本她好不容易才合上眼睛,可是一呀小安的声音她便猛然睁眼。发生什么事了?"
小安喘得快说不出话了!她恐俱地大睁着双眼,断断续续地:"美俐她……她被一个莫名奇妙的男人……绑……绑架了!"
掌珠立刻跳起来,心不往下沉。"你说什么?什么莫名奇妙的男人?你说清楚!"
"我怎——怎么说清楚!"小安欲哭无泪地嚷道:"我根本不认识他!我陪美俐回去收衣服,才收好要过来,那个男的莫名其妙献出现了!是美俐叫我来找你的!"
掌珠摇晃了一下,她身边的丁大风连忙扶住她。"怎么啦?谁被绑架了?"
胡俊良!她万万没想到那家伙居然真的那么大胆!"该死的家伙!他到底想干什么?!"
"哎呀!现在不是去猜他想干什么的时候了啦!还是快点想想他会把美……"小安连忙住口,丁大风傻呼呼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怎么不说下去?"
"要命!你叫我怎么说嘛!总之一定要快点找到她!而且那个男人说要报警就报警好了!反正他不怕!他还说该怕的是我们,如果……"小安的眼睛看向病房。"如果我们不担心你父亲的病的话。"
"去***!他根本是趁火打劫!早料到我们不敢报警!"掌珠气得破口大骂,脑袋里同时也快速地转动——胡俊良到底会把美俐绑到哪里去?他的目的不过是要钱,可是现在到哪里去弄钱给他?!
"美俐,美俐,现在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嘛!?"小安急得报泪都快掉下来了,六神无主地只能拼命追问。
"你不要吵啦,让我好好想一想嘛。"
丁大风在一旁已经完全弄昏头了,怎么她们的话那么难以理解?美俐不就在这里吗?怎么小安又嚷壤着什么美俐被绑票了的糊涂话?
看美俐那种聚精会神的样子,他不敢打扰她,只好拉着小安走到一旁。"小安,到底怎么回事?你刚刚说的美俐是谁?我怎么全都听不懂?"
小安张开口,半晌,又沮丧地垂头。"我都不懂,你又怎么会懂?"
丁大风还想追问,掌珠却已经有了决定,她转身,稳稳地对他们开口:"你们先回去吧,剩下来的事我自己处理就可以了。"
"这怎么可以!"小安立刻反对。"那个人是个疯子耶!我不会让你自己去对付他!要去我们一起去!"
"小安,你不要乱来好不好?"掌珠严厉地蹬了她一眼。"这件事只有我可以解决,你们谁也帮下上忙的。"
"连我也帮不上忙吗?"丁大风看着她。
掌珠抬起头,心里涌出一股柔情,她无言地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上他的唇。
丁大风楞了一下,但他很快抱住她,同时用力回吻。直到两人都有些气短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掌珠无言地笑了笑,双眼亮出奇异的光芒。"大风,你要记住你说的话。"
丁大风楞楞地看着她,还未自那热吻中清醒过来。
方掌珠轻轻地碰碰他的唇瓣,静静地凝视了他好半晌,终于转身飞奔了出去。
"美俐!"丁大风着急地喊了起来,想追上去,小安却拉住他。
"别去,你去反而会坏事的。"
丁大风甩下开小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他沮丧地站在那里,心底有股不祥的预感直涌上心头。"为什么不让我去呢?"他喃喃自语地对着已没有美俐的长廊,仿佛失去了什么似的不安起来。
"你去了也没有用的。"小安只能这样回答。
"可是……可是我觉得好像我不去就会失去她……"丁大风越想越不对,他震动一下,转身还是追了出去。"我不能失去她!美俐!"
"大风哥!丁大风!"小安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别去!你根本不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你这个笨蛋!丁大风!"
"台风动态最新报导:根据中央气象台气象图显示,中度台风韦恩将于今天上登陆台湾,韦恩台风是台湾本年度所遭遇的第一个台风,预计将在今明两天对台湾北部及东北部造成重大影响,请山区及北部、东部沿海的民众特别注意,以下是关于台风的详细新闻……"
汽车在山区里左转右转,走的都是些羊肠小道,颠簸的路面晃得她头昏脑胀,连路标也没办法细看。胡俊良一路上的沉默有些令人意外,他甚至没多看她一眼,只专注在开车,以及他自己的思考世界里。
美俐起先还小心翼翼地防着他有什么不良举动,到后来实在太累,一阵阵晕车的心已经教她招架不住,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注意他的动向。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美俐虚弱地开口。
胡俊良不理她,逞自开着车子,路越走越窄,人烟越来越稀少,到最后,整条路竟然只剩下他们这部车子。
"快停车!我真的要吐了!"她抱着胃,觉得整个内脏都翻天复地地绞痛了起来。
车子在一片勉强称得上空旷的小草地上猛然煞车,美俐立刻推开车门,冲出去大吐特吐起来。
胡俊良也下了车。他燃起一支烟,茫然地注视着前方,倚在车子上的影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她好不容易把三天前吃的东西全吐得一干二净之后人也虚脱了,只能跌坐在草地上不住地喘息,抱着扭绞在一起的胃,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一天晚上,我们去买了二十支强力手电筒,又在顶楼升了个大营火,然后你带着我飞车到这里来,那天天气很好,星星不太多,月亮也不太亮,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在这个山顶上真的可以看到你家。"
美俐喘息着抬起眼睛,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意,他总不会专程把她绑来,就为了说这些话吧?
"后来想想,我大概就是在那时侯爱上你的。"胡俊良轻哼了一声,不知是笑,还是感叹。"那也是我最大的错误吧,一个好的猎人是不该爱上自己的猎物的,而你,还是你最厉害,不动一兵一卒,没花半颗子弹就轻易掳获我的心了。"
"你现在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美俐虚弱地问,几乎连抬头的气力都快没有了。
"不是你说的吗?你说要找一个台风天到这个地方来看一看,还说台风前夕的天空最美,我是替你完成心愿啊。"
她再也撑不住地躺在地上,睁开眼却看到那一片纯净的天空。
她不禁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说得对,她从来没想过可以看到这样美的天空。
万里无云——连云屑,一点点云屑也看不见。那天空一片亮晃晃的蔚蓝,那种蓝根本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也没有任何颜色足以比拟。
没有风。
她上方的绿树枝丫朝天空展开飞翔的姿态,在那一片纯净的蔚蓝中,那近乎透明的蓝色里。几乎可以看到上帝神圣的殿堂。
"真的很美吧?"
"是很美,美得近乎不真实……"
"你不觉得这天空就像你吗?美得近乎不真实,美得近乎狂暴,再怎么准确的气象也不能预测出你的下一步行动,而我就是被你那种无法预测的美所吸引。变幻莫测,有时彷佛就拥在怀中,却发现其实你远得可以。有时似乎遥不可及,下一刻却又发现你正微笑地凝视我的双眼。"胡俊良惨笑一声。"老天,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像是你玩弄于股掌间的一只木偶。"
美俐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随着声音的起伏转折而变化着,彷佛真的再一次经历了他与掌珠之间那一段爱恨交加的日子。
从他脸上,她看到爱、痛苦、折磨与挣扎。
跟前的男人悲惨得无法掌握自已的人生及喜乐,只能随着所爱摇摆着他的心智。
美俐忘了自己的不适,坐直了身子轻轻开口:"别这样……"
胡俊良仍不看她,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其实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卷款潜逃,逃到天涯海角,舒舒服服的过我的下半子,但是我没有。我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没有呢?为什么我还是苦苦留在你身近,受尽你的糟蹋折磨,到头来还弄得一无所有。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病了。"
"是因为爱吧……"美俐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是因为爱而改变了你……"
"你给我住口!他突然气得暴跳如雷,冲到她面前用力揪住她头发,将她的头猛地往后仰。"你根本不相信爱!方掌珠只相信恨!爱在方掌珠的眼里只是狗屁!你根本不是方掌珠!"
他说的话在美俐心里扔下一枚炸弹!
天啊,她真的懂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胡俊良,他竟然是为了掌珠才学会去恨的!
因为他相信掌珠彻头彻尾只有恨。
因为他相信要和掌珠在一起的方式也只有恨。
惟有深切的恨意才能将他和掌珠密不可分的连结在一起,只有共同的恨意与敌人才能让他和掌珠产生同样的目标,也只有共同的目标能让他光明证大与掌珠成为同一联盟阵线,为了这一点,他开始恨——恨透了掌珠所恨的一切,也恨透了任何阻拦他的恨的人。
"你、根、本、不、是、方、掌、珠!"胡俊良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她。"是你把掌珠从我身边抢走的!如果不是你,一切都会不一样!掌珠还会待在我的身边!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美俐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被他的怒意和痛苦给吓呆了!如果他要的真的只是单纯的金钱那还好解决,但他不是。他要的是方掌珠,一个和过去一模一样愤世嫉俗的方掌珠,而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她现在能立刻和掌珠互换身分,掌珠也已经不是过去的掌珠了,因为掌珠学会了爱,但这对胡俊良来说是多么可怕的消息。
他赌上了他的一切去学会恨,把自己改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反派,然后有一天,"恨"却消逝了,噗地一声蒸发在空气中,由着他上天下海也找不到了。其他人可以欢天喜地地白首大团圆,而他这个大反派却下了十八层地狱——只因为爱。
想到这里,美俐不禁为他心疼起来……
"不许你这样看我!"胡俊良疯了似的掌掴她的脸。那力气之大,打得她眼冒金星,唇角流下血丝。"你给我起来!"他愤怒地拖着上了车。"我要你把掌珠还给我!我知道掌珠还在!只要杀了你这个冒牌货她就会出现的!我知道!"
美俐呻吟着被他拖上车,扔在椅背上,她四周的景物开始快速地旋转起来——那不是因为她头晕,而是山上刮起了第一阵风。
台风带着它无比的威力一步一步逼近了。
在胡俊良砰地摔上车门之后,雨水夹杂着台风的呼啸声披天泼地地落了下来。
###
穿过社区警卫的视线进入方家的别墅并不难,难的是在几个月后再进入这个"家"。
掌珠在客厅里呆站了一会儿,脑海里索绕着过去那些岁月里,在这个地方所发生的种种冲突对立。
她不只一次在这里尖叫、怒骂,怨恨地注视着这个家里的一切,每个人、每件事物都让她生气。忿怒,她完全不能阻止自己的恨意,完全不能阻止自己在这里所造成的伤害与痛苦……
掌珠往楼上走,二楼的地板上散落着她父亲的换洗衣物,她蹲下来一件一件捡起来,心里有种恐惧渐渐形成——如果这一生她再也见不到她的父亲,如果这辈子都失去她的父亲呢!
她真的不在乎?真的可以释怀吗?
"你到底是谁?"
掌珠猛然抬头,方学刚就站在楼下看着她。
她跳起来冲进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门。方学刚立刻冲上楼,在门口敲门吼道:"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你管不着!"掌珠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翻找起来。"走开!"
学刚真的有点生气了!他用力地敲着房门吼:"开门!要不然我打电话报警!你非法侵入民宅,光是这条罪就有你受的!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