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喔,血浓于水,呵。"方掌珠起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告诉我,亲爱的宋美俐小姐,谁看过灵魂?你吗?你看过灵魂会流血吗?不会!"她有点火大地对着她吼:"灵魂不会,只有身体会,这意思是说;谁拥有这个身体,谁就是运生的女儿!"
"那你愿意换回来了吗?是不是这样?"
"我——"
美俐认真地注视着她。"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答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那张美丽的面孔,半晌,却还是回答不出来。
"掌珠……"
"我不知道,别问我,我真的不知道。"她说着转身逃离了那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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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护病房里躺着苍白的方运生,方陈兰玉紧紧的守在他身边,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在任何人的眼中看来,他们都是一对恩爱的老夫妻,但看在掌珠的眼中却有无限感触。如果她的母亲没过世,如今守在方运生身边的,应该是她的妈妈。
她的父母在她小时候感情很好,当时父亲的事业起步不久,有很多时候不能陪在她们母女身边,但是只要他在,那一定是一屋子的温暖笑话,一屋子的甜蜜快乐。她,曾有过愉快的童年,至少在她母亲生病之前。
妈妈生的是什么病她并不清楚,但她知道母亲是长时间的忍受痛苦,在父亲面前佯装笑容,好让他放心去为事业奋斗拼战。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直到母亲倒下之前的几个礼拜,她父亲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痛得有多严重,这也是她一直无法轻易原谅父亲的原因之一。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妻子病得不成人形的时候还在外面搞外遇?!
叫她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来原谅?天啊,叫她如何能在原谅自己父亲的同时还能坦然面对过世的妈妈?!
掌珠站在那里,浑然不觉自己泪已盈眶。看着父亲和方陈兰玉,爱与恨齐涌上心头,纠结成一团的心几乎要叫她仰天嘶吼。为什么她要面对这样的难题?在挚爱与至恨的悬崖边,她还要徘徊,痛苦挣扎多少岁月?!
"美俐?"
她回头,丁大风无措地站在走廊口,站在那里的丁大风竟像风雨中的港口似的呼唤、吸引着她,她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飞奔过去投入他的怀中。"大风……"
"怎么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谁住院了?"丁大风手足无措,只能一边轻拍她的背,同时叠声问道。美俐已经没剩多少亲人了,他不知道再失去依靠的她会是多大的打击。"我接到小安的电话就赶来了,先别哭,把事情告诉我。"
"我爸爸……爸爸他心脏病发作了,医生说要开刀……"掌珠埂咽地哭诉,完全忘了自己的身分。
"爸爸?"丁大风傻了一下。"你爸爸?"
"我……"掌珠连忙抬起头,丁大风一脸的疑惑登时让她恢复了神智,她立刻改口:"那是我干爹。"
"你干爹?怎么没听你说过?"
"因为……算了,反正那也不重要。"掌珠惨惨一笑。"你怎么来了?"
丁大风扶着她在走廊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小安打电话给我的。中午你那么急着出来,大家都很担心你,所以一知道你在这里,我立刻跟厂长请假赶过来了。"
"大家都很担心我吗……"
"当然啊,林妈妈本来也要来的,是我劝她先不要来,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再说。"丁大风一脸诚恳。他自然不会说谎,只是她还是有点意外,以自己的性格,竟然还没能砸掉美俐在他们心目中的票房。
丁大风看她发呆,很忧心地注视着她。"你没事吧?怎么这么苍白?"他不自觉地轻轻伸手,拨了拨她的一头乱发,眼里流露出柔情。"这阵子你真的太累了!"
掌珠勉强微笑,看到了大风,她的心缓缓安定下来,事情似乎也变得并不那么严重,她叹口气:"我没事,只是我还想留在这里多陪陪我干爹……"
"我留下来陪你。"
"真的?"
丁大风笑了起来,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傻瓜,当然是真的,不过现在你累了。"他轻轻地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掌珠听话地闭上眼晴,丁大风的肩膀很宽,很结实,他的心跳平稳有力地在她的耳际敲击,那感觉无限安全——好像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她担心似的。
被保护的感觉原来这么这么好。
"大风……"
"嗯?"
"我们……算是情侣吗?"
丁大风这次没有犹豫,他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回答:"嗯。"
幸福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但是不过几秒钟,那感觉旋即消失——
掌珠无言地睁开眼睛,凝视丁大风的侧脸。
谁和谁是一对情侣?
是丁大风与方掌珠?
还是丁大风与宋美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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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这阵子你都住在这里啊?"小安艳羡地在别墅的客厅里走一趟,那些豪华的摆饰都值不少钱。"哇拷,真的是有钱毙了耶!"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我的,这些都是掌珠的。"美俐领着小安上楼,她不放心让陈兰玉一个人留在医院,于是留下周嫂,自己回来替方运生收拾一些换洗衣物。方家的人都在医院,又有小安在身边,她说话总算自在了。
小安跟在她的背后,眼睛还是停不住的四下张望:"天啊,要是我才不要当宋美俐,当方掌珠多好啊,有个老爸这么有钱,一辈子都可以衣食无虞了嘛。"
"我打赌你不会这么想。"美俐笑了。
"为什么不要?我们简直穷毙了,有头发,谁喜欢当秃子?"小安不以为然地回答。
"用这些钱和你换顺子你愿意吗?"
这下子小安犹豫了,半晌之后才笑了笑回答:"如果有这些钱,再加上刘德华,那就完美了。"
美俐忍不住笑起来。"是喔,你想得美,作梦去吧。"
"我是觉得在作梦啊。"进了运生夫妻的房间,小安一屁股在大床上坐了下来,看美俐那东忙西忙的样子,忍不住好奇:"美俐,你真的不想当方掌珠?这一切你真的都舍得放弃?我是说一切喔,不单单是钱,还有那么好的身材,那么美的长相,这一切的一切,你真舍得全都不要,回去当苦哈哈、胖嘟嘟的宋美俐?"
"和掌珠在一起久了,你倒是伶牙俐齿起来了。"
"我是说真的嘛。"
美俐终于停下动作,微微一笑叹息起来:"这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而是这一切根本就不属于我。从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怎么扯上什么舍不舍得?"
"可是现在这一切属于你啊,"小安趴在床上,双眼炯炯发光。"你现在就是方掌珠,而这一切都属于掌珠。"
"但是事实上你我都知道我不是方掌珠啊。"
"谁知道啊,"小安翻个身。"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说不定还会把我们都当成疯子给关起来呢。"
"也许真的是这样,但是天知道,地知道,你知道,我也知道。"美俐笑了笑,起身继续收拾东西。"上帝会这样安排一定有它的道理。其实我也不晓得事情接下来到底会怎么发展,但是我相信只要坚持住自己的原则就不会错了,那也才不会有遗憾。"
"是喔,每次都这样,说来说去都是你有理……"
收拾好简单的衣物,美俐起身往外走。"走吧,我们还得赶回医院去呢。"
小安心不甘情不愿地跳下豪华大床。"有钱人真幸福,连床都睡得比别人好。"
"是啊,不过可未必比别人安稳握。"美俐笑着走出房门,脚才跨出门槛,便被一道黑影挡住了。她惊呼一声,手中的小皮箱掉在地上,连连后退了好儿步,正好撞上小安,两个人上起跌在地上。
"怎么啦?"小安疼得直呼痛。
美俐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胡俊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挡在她面前。"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胡俊良冷冷一笑,手用力住她的臂:"来拿我的代价。"
"小安!快跑!"
小安被眼前的情势给吓呆了,楞在当场,眼睁睁地看着那陌生的男人一把拖起美俐往外走。"美……美……"
"快跑!快点去报警!"美俐挣扎着尖叫。
"报啊!赶紧去报警,如此一来方老头就死定了,省得浪费开刀费,也省得我亲自动手。"
"你这个卑鄙小人!"美俐气急败坏地大吼,对着还在楼上站不起身的小安大叫:"小安!去找美俐!快到医院去找美俐……"
门碰地一声关上,接着车子发动的声音传来。
小安浑身直抖,定在那儿足足五分钟之久,才瞪着饱受惊吓的双眼,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美俐……美……美俐被绑架了……美俐被绑架了!"
她得赶紧到医院去通知美——不,通知掌珠!说有个男人,有个原本要绑架掌珠的男人却绑走了掌——不是,该死的!怎么全都乱了套了!
小安拔腿狂奔,脑袋里光是"美俐"、"掌珠","掌珠"、"美俐",已经先打起架来。
第九章
他并不是很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眼前所发生的事,但是当他站在加护病房外的长廊尽头,看着另一端仅有一面之缘的胖胖少女时,他心中的确有种异样的感觉。
方学刚沉默地立在那里,眼光不时飘向那少女,他隐约记得那少女似乎姓宋,当时也住在这间医院里,车祸之后不寻常的疯狂反叛——对了,就是反叛,那种异于常人的叛逆眼神经常出现在过去的掌珠身上,但是车祸之后的掌珠却没有过那种眼神,所有的恨意与叛逆在车祸后便从掌珠身上消失了,而他现在却在那少女身上再度看到那眼神……
那少女和过去的掌珠奇异的相似。外貌上虽然丝毫不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像,而且真的像极了。
为什么那少女会出现在这里?当然加护病房里住的不只是方运生,还有其他病患,但是事情真的那么巧?难道先前在急诊室的临时手术室中也有那少女的亲人?更何况他清楚的听到那少女喊的是"爸爸",她和掌珠似乎又很熟……
他不禁蹙起眉,心中有什么东西证渐渐成型,彷佛可以在迷雾中见到一丝曙光,但却又那么模糊不清……
"学刚。"
方学刚一震,辛芷已经走到他身边。"你又来干什么?"
他阴沉的声音让辛芷不由得轻轻瑟缩一下。
方学刚转个身离开走廊,辛芷立刻跟上去。"请你听我说几句话好吗?只要一下子就好了。"
"我什么话也不想听你说,趁我还没失去理智之前,你最好赶快离开我的视线。"
他的话深深的刺痛了辛芷的心,她几乎无法承受这么痛楚的感觉,但她知道,这是她罪有应得,这是她咎由自取,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辛芷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笑了笑。"我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也没敢奢望你会原谅我,但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今天下午胡俊良来找过我。"
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方学刚的注意力,他果然停下脚步。
辛茁立刻走到他跟前:"他要我和他一起合作,还说了一大堆很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
"事实上我搞不太清楚他的意思。"辛芷勉强一笑。"总之是一些关于大小姐的事情……"
"掌珠的事情?"方学刚的两道浓眉深深纠结在一起,眼神终于移到她脸上。"你最好说清楚。"
辛芷想了想。"大约就是些有点疯狂的话,他说他认为车祸后的掌珠不是真正的掌珠……他认为在掌珠身体里的灵魂其实不是掌珠……"
方学刚的眉蹙得更紧了。怎么连胡俊良的想法也和他一样——事实上,在辛芷说出这些话之前他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形,只是当她说出来之后才发现,他们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
"学刚,胡俊良他病了,他根本失去理智,他希望我和他联手一起除掉掌珠,可是我没有答应!"辛芷急急说道,只希望他可以明白自己的心意。"我知道我错得已经够离谱了……"
方学刚无言地看着辛芷,这才发现她有多憔悴。一个荒诞的错误,让所有的人全都伤痕累累,这笔帐真要算,也只能说是大家都有错,再怎么计较,算盘还是归不了零。他只能叹口气:"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辛芷抬起眼,眼里泪光晶莹。"就为了这个。"她惨惨一笑,笑里无限凄楚,却也有一份坦然。"就为了再见面的时候,我可以这样光明正大的看你一眼……"
"辛芷……"
她转过身,不愿他再看见自己的狼狈样。"胡俊良说的好,我是个失败的反派,根得不够光明磊落,爱也爱得畏畏缩缩,我这个人,连当个厚颜无耻的反派也干不来。"她说着,提起沉重的步伐开始往前走。
"辛芷。"方学刚叹口气,终究还是追上来。"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辛芷勉强微笑。"知道你起码愿意为我保持一点绅士风度,我已经很开心了。"
"别这么说。"学刚摇摇头,"你值得好好对待,只是……只是我们没那个缘分。"
辛芷抬起眼睛,"你……真的爱她?"
方学刚没有回答问颧。不是他没有答案,而是那答案只会留在他的心里,这一生,他不会对任何人承认。
辛芷无言地笑了笑。她理解那个表情,他们能互相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目光,其余的也无需多说了。
"谢谢你来通知我。"
"不,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的良心。"辛芷转身。"别送了,我们互道珍重吧。"
看着辛芷渐行渐远的步伐,方学刚能轻轻地开口:"保重。"就这样为八年的相处划下句点。他们心里都有点偶怅,但是他们交会的时刻已经过去,未来只会是两条水不再见的平行线。这就叫缘分,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互相碰触的发出火花,而后熄灭,而后分别。
走出医院的蓝,脚步轻快了许多。雨后的台北,似乎连空气也清新起来。
抬眼看着那蔚蓝的天际,深吸一口台北难得的新鲜空气,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自由——
禁锢着她长达八年的爱情牢笼已经消失了,她庆幸自己还没忘记飞翔的方法。
她对着遥远的天际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将会有一段美丽的旅程,平行线往前奔驰,永不能回头地奔向下一个光华交会的地点。
再见了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