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年纪虽轻,素日又喜欢嘻嘻哈哈,这最后两句话由她口中说来,不知怎么地,竟正义凛然,连衣锦绣也不得不脸上为之一红!
“是衣锦程对不起老夫!他嫉妒老夫功夫比他高、手法比他高明,竟然半夜里串通姨娘想毒害老夫。若不是老夫发现得早,早就一命呜呼!老夫远走西域,只有拜月教的教主愿意收留,不是我对无影门不忠,是衣锦程对老夫无义!”
“你们这对父女还真是半斤八两,动不动便说别人对你们无情无义……”不倦翻翻白眼,忍不住发火骂道:“你疯了你!你跟我爹是兄弟,我爹怎么会想杀你?!”她气呼呼地大嚷:“我爹日日夜夜盼着你回来,盼得头发都白了!我从小到大,一天到晚都在听我爹提起你这兄弟,说你武功有多高、说你发暗器的手法有多利落!他说没了你,无影门从此没落。若不是我吞不下这口气,又怎么会出来闯荡江湖?可是你却说我爹想杀你?你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老夫没有胡说,你若不信,何不回去问你父亲?”
不倦看着他半晌才缓缓开口:“你会让我回去吗?”
“这……”
“不能让她回去!”衣水练嚷道:“这家伙诡计多端,她回去之后必会坏教主大业!”
“魔教教主给了你什么好处?我们算是姐妹耶,你竟然这么狠心要置我于死地!”
衣水练冷冷瞧着她。
“要成大事必定要有所牺牲,莫说你我这素未谋面的姐妹,就算是至亲至爱也有六亲不认的时候。”
“所以你牺牲了剑无名?你们相处多年,你竟然能够毫不犹豫一剑刺进他胸膛,我对你说的一点也不怀疑。”
“不要再说了!”衣锦绣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看女儿,再看看不倦,终于叹口气道:“罢了,看在祖宗的面子上,你走吧。”
“爹——”
“住口!”
“可是——”
“算你还有点良心。”不倦笑了笑,朝他行个礼,“叔叔在上,请受侄女一拜……叔叔,你说我爹要杀你,这句话真是大大的错了!当年他没有杀你,此刻也没有,如果他真要杀你,你早已经死了。爹,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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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锦程、衣锦绣两兄弟相对无语。
十多年不见,衣锦程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弟弟出走,竟然是为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误会。他心痛极了!数十年兄弟,他竟然还不了解自己的为人吗?
“爹!他们父女一搭一唱,为的无非是让你背叛圣教,此举万万不能!”
“什么圣教邪教?我跟你爹说话,有你这丫头插嘴的余地吗?住口!闪一边去!”衣锦程发起怒来。他素来好脾气,但此时此刻却真的动了气。
“大哥……”
“你也知道我是你大哥?咱们兄弟几十年,你却随随便便诬蔑我!从小到大,哪一个好吃好喝的我没留给你?你娶妻之后却变了个人,整天疑神疑鬼!都是你那妻子不好,我早就说了,她是魔教中人,会突然下嫁于你必有所图,你看看!她竟然离间咱们兄弟之情!”
“不许你骂我娘!都是你们处心积虑想杀死我爹跟我娘,他们才迫不得已远逃关外,累得我娘难产而死!”
“你胡说!”不倦也气了。“我爹跟大娘不是那种人!”
“当日我亲眼见到你在厨房里煎汤炖药,还喃喃自语地说着要让我们见不到明天的日出,此事绝对错不了!”衣锦绣吼道。
“我没有!我杀你们做什么?掌门之位是我的,衣家长子是我,我跟你抢什么?你离家的前一个夜里我根本不在,我去了金刀王家里喝酒,是你亲自送我们出门的,莫非你忘了?”
这么一说,衣锦绣终于忆起当日下午大哥的确对他说过要去金刀王家里喝酒,不久之后又见到大哥,他才会好奇心突起,跟上去看看;却没想到看到一幕令他愤怒不已的画面——
“这是你说的!说不定你杀机陡起,去而复返下毒毒害我爹娘!”
“你才胡说!”不倦应道:“魔教中人行事毒辣,又擅长易容之术,说不定早就处心积虑想要叔叔前去助拳,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诬蔑我爹!”
衣锦绣胸口一窒!多年来的疑云终于解开。
当日他亲自送走大哥大嫂,回房之后却不见妻子踪影,遍寻不着之际转到厨房,却又见到大哥在厨房里下药——
“天……那是素心……”
“爹!你别听他们胡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衣水练气愤无比地大吼。
就在这时候,茅屋里的石床突然爆出巨响,轰地一声!将他们全都给震得闪到一旁。
剑无名衣衫褴褛、赤红着双眼,抱着昏迷不醒的衣不悔从石床里出现,浑身杀气腾腾。
“大姐!”不倦吓了一跳!猛然冲过去。“我姐姐怎么了?!”
“剑无名!”衣水练手中的银鞭刷地扬出银花。
“水练!鞭下留人!”
衣锦绣阻止不及,只见银花陡闪,剑无名一手抱着衣不悔,另一只手推开不倦,竟空手接住了来势凶猛的长鞭。
剑无名咬牙切齿,杀气惊人地开口:
“闪开!挡我者死!”
“那好,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为了圣教,我绝不能让你走!”
“水练!你真的疯了!”衣锦绣又气又急地咆哮。
衣水练看了父亲一眼,表情绝然。
“说我疯也好,什么都好!我只知道,我生是圣教的人,死是圣教的鬼!为了圣教,死又何妨?!”
“既然如此,那你就死吧!”
剑无名猛然一抽鞭子,无数血珠从鞭子里飞卷出来,衣水练抵挡不住庞大的气力,顿时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剑无名扔下鞭子,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大步往茅屋外狂奔而去。
“剑无名!你回来!剑无名!”衣水练哭吼着,愤怒无比地咆哮:“我恨你!我这一辈子都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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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一役,他们从山洞里救出来的武林人士竟然高达上百人。有些早已被囚禁多年,有些已形容枯槁不成人样。
剑无名抱出不悔之后,在路上遇到了他父亲,老庄主急忙以真气为不悔续命,又连连差人到山下镇中请来几名大夫为她诊治。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终于保住衣不悔的小命。
衣锦绣为了赎罪,也跟着他们上武当。虽然他很忧心水练的安全,但也知道水练中毒已深,无可救药。
看着大哥衣锦程的两个女儿,他不胜欷欺。人哪!真是不能走错一步,如今想要回头,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为了怕魔教的人反扑,他们将所有救出来的武林人土聚集在武当的清真观,用剩余的兵力严加把守。
幸好连日大雪,清真观易守难攻,一时之间安全上倒是没有顾虑;只不过魔教的人攻不上来,他们却也出不去了。
过了三天,山脚下聚集的魔教人数愈来愈庞大,而他们却只能坐困愁城;几次派人冲杀下去都无功而返,反而损兵折将,形势愈来愈凶险……
第十章
不悔到了第三天才悠悠醒转。不但急白了衣锦程的头发,也让剑无名整整瘦了一大圈。
待她好不容易醒过来,却坚持不肯见等在门外的剑无名,又不肯说出理由;不倦想了又想,猜了半天,才终于猜到不悔的真正心意。
“大姐,你们在地牢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
“大姐啊,你怎么变得惜话如金啦?”不倦叹口气道:“枉费未来姐夫对你那么好!那时候你小命都去了九成九了,他居然拼死把你从地牢里救出来,那分心意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别说了,我不想听。”
“大姐啊,你这脾性真是急死人!有什么话也不说清楚,剑大哥这样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亲口对我说过,如果你死了,他也不想独活。当日你们在擂台上说要同生共死,人家真的做到了,反而你别别扭扭,伤透了人家的心。”
不悔悠悠叹口气,不由得垂泪。
“他伤心?我难道不伤心吗?衣家虽然比不上剑家财大势大,但好歹也是小康之家,我们之间有过婚盟,他却可以一口否认。如今他愿意跟我同生共死,到底是跟木不悔?还是衣不悔?”
不倦惊奇地笑了起来!她这姐姐的想法真是与众不同。人家只在乎对方爱的是不是自己,她却有这么深的门户之见。
“大姐,你误会他了,他不是‘剑无名’。”
不悔愣愣地看着妹妹,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不倦嘻嘻一笑,耙耙头又道:“应该说呢,他是‘剑无名’但又不是‘剑无名’
……这怎么说呢?我看啊,还是叫他们进来让你瞧瞧,你就知道啦!喂!你们进来吧。”
“不倦,我不想见他——”
门被推开,剑无名跟另一名男子走了进来。他们衣衫服饰一模一样,连容貌也甚为相似。
不悔愣住了!两个剑无名?!
“这个呢,是你的剑无名。”
不倦笑着将其中身型较为修长的剑无名拉到她身边,自己则站在另外那个壮硕黝黑些的“剑无名”身边道:“这个呢,不叫剑无名,叫‘王阿牛张狗子’。”
“不对,你老是把我名字叫错,是‘张阿牛王狗子’。”那男子竟然也笑着开口。
不悔说不出话来。
她愣愣地看着他们,而身边的人正握住她的手,她惊讶得忘记反抗,就这么任他握着。
“这是我大哥,他才是真正的‘剑无名’。”
身边的男子开口说道:“我真正的名字是‘剑如星’,我们是孪生兄弟。”
“虽然是孪生,但是长得一点也不像。”
不倦忍不住插嘴。
“喂!丫头,这里没我们的事了吧?”张阿牛王狗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啊?有精彩的却不让我看——”
“让你看!当然让你看,待会儿让你看个够!”
张阿牛王狗子笑着将她像是拎小鸡一样提起来,走到门口时却又回头,对着“剑无名”说道:“小子,记清楚我的名字,我叫‘张阿牛王狗子’,可不是什么‘剑无名’了,这名字你留着吧。”
“喂喂喂!未来姐夫,你听懂他的意思没有?”不倦被提着出门,却还是不死心地往房里喊:“他是说你已经变成真正的‘剑无名’了,婚约的事……等一下啦!婚约的事可别忘啦……”
“你真多话!”
“唉啊!不许打我,我是个大闺女。”
“我瞧你是只乌龟还差不多……”
笑闹的声音愈走愈远,不悔却还是愣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剑无名不由得微笑,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
“嘿,醒一醒啊。”
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要摇头。“我这几日总是对你说这句话……”
不悔脸一红,突然发现自己的柔荑还被他紧紧握住,想收回,他却不许。
“现在你肯跟我说话了吗?如果你早点说你是衣不悔,早点说你跟‘剑无名’有过婚盟,咱们就用不着走这段漫长痛苦的路。”
不悔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剑无名轻轻一笑。
“我忘了,你不肯说的,就算到了生死关头,你还是顾全着自己的身份。”
“我不是顾全身份,”不悔连忙摇头,“我只是……只是怕说出来更伤心。”
剑无名想了想,她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虽然不悔知道他们之间有婚约,但自己却是不知道的,如果她说出来而自己依旧一口咬定没这回事呢?
这一连串的错,有错得好的,也有错得离谱的,他能说什么?
只能说造化弄人而上苍厚爱。他跟不悔阴错阳差认识,却又险些错身而过……想到这里,他一把将不悔纤弱的身子拥进怀里。
“幸好……都过去了。”
“如果……我真的死在地牢里,你真的愿意与我同生共死?”不悔低声问道。
剑无名深吸一口气,惨惨一笑。
“到现在你还问这种问题,你不知道当时我虽然没死,但亦相去不远啊,你看。”
他将受了重伤的手掌摊在她面前。
“这是那一夜冲出地牢的时候为了保护你所受的伤,我爹说我这只手掌差一点就废了……”
不悔心疼地轻抚他的手,上面有条极深的血痕,伤口虽然密合了,但看得出来当时想必受创甚重。
“不悔,答应我,以后有什么话不要放在心里,直接说出来好吗?”
衣不悔抬起头,默默地望着剑无名。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从小她就是学会了把心里的话藏起来,就连对不倦也闭口不言,如今要她敞开心胸谈何容易?
他似乎看出她的心意,于是微微一笑道:“我可以等,但你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好吗?”
不悔终于点头,感动地偎进他怀中。
“现在你还在不在乎我是不是真正的剑无名?”
她笑了,躲在他怀中娇羞地摇摇头。
“我不管你是不是剑无名,也不管你是不是当初与我许下婚盟之人,总之今生今世我们永不分离了。”
剑无名没有笑,他温柔地抚着她的发丝,眼里有一丝难受。
不悔当然在乎,如果她不是在乎,又怎么会在地牢里坚决不肯对他吐实?但这就是不悔。
他爱的女人。
她坚贞勇敢,对诺言看得极重。
如果今天大哥不把“剑无名”这三个字让给他,他相信不悔真的会抛弃他们的感情去嫁给真正的“剑无名”,而让三个人痛苦一生。
“你不相信我?”
“不……我当然相信你。”剑无名叹口气,无言地拥紧她,但,这就是他爱的女人啊。这世上,又有谁是完美无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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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阿牛王狗子”一脚踏进武当天井旁边的院子里,就发现满地都是鬼面具。不倦正领着几名武当年轻小道士趴在地上画个没完。
“喂,灯节还没到,你做这些劳什子面具做什么?我听武当其他门人说你一大早便叫人去劈木砍柴,原来是在搞这些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这可大大的有用处喔!”
不倦拎起一个面具往自己脸上套,歪七扭八青面撩牙。“瞧!很吓人吧?”
“是很吓人,但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听爹爹说山脚下已经聚集了大批魔教的兵马,打算把咱们困死在山上,咱们怎能引颈就戮?当然要想法子冲出去啊。”
他拾起一个面具,左看右看,看不出端倪。
“这就是你的妙计?”
“这妙计也是拜你之赐啊!你跟我来。”
不倦拖住他的手,走进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他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不倦戴着面具突然回头,果然将他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