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有个人告诉我她怀疑她自己并不爱我,我才被你吓坏了,光是想到你可能会离开我就十分恐怖。”
她柔柔地、有些调皮地仰着凝视他的眼:“那可真糟,万一那天我又突然发神经不爱你了,可得赶快逃走,省得被你捶死。”
“逃?”他佯装生气地扮个凶恶的表情,却忍不住满眼的笑意:“逃得了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找到之后呢?”
郑烈拧拧她的鼻子;“然后?然后当然是——”
话没有说完,因为未完的话他已用行动表示,知道二人都气喘连连,双眼发亮——“然后就是这样。”
阿俐羞红了脸,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之中,许久,二人都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知道她无奈地叹口气。
“怎么啦?”
她脱离他的怀抱,烦恼地:“我担心凯波。”
他理解地点点头:“我知道,可是现在担心这些没用的,只能明天怎么样再说了。”
“万一天琪怎的……”
“不要这么想。”他轻斥。
阿俐叹口气,屈起双腿;“我也不想啊,可是凡事总要有最坏的打算,如果她真的有了什么万一,凯波和天杰就完蛋了,什么也别提了,光是背负那个十字架就够受的。”
“别想得那么悲观,上天不会待他们那么残忍的。”他劝道。
“如果这是试炼,那这个试炼也未免太严重了一点,我无法相信这种宿命论。”
她顽固地摇着头:“没有谁该为他人的决定负责的,如果我决定要死,那么不会有任何人必须为我背负罪名,除了我自己。”
郑烈轻轻打她:“说什么傻话。”
“我是说真的。”
“那也不能拿自己开玩笑。”
阿俐白他一眼:“我是那么想不开的人吗?能死不稀奇,死是谁都能死的也会死的,要能有本事好好活着才是真功夫。”
“你会为我好好活着?”
她顽皮地侧着头想了一想:“那要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郑烈轻笑,搂住她:“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只有你,为了你,我会做到任何事,只要你肯。”
“这算不算求婚?”她有些傻气地问。
他温柔地凝视她:“不,那不算,现在才是真正的求婚,你愿意将你的一生交付给我吗?”
不慌不忙地,她在他的唇上印下吻痕——
“这算是回答吗?”
“不,那不算,现在这才算。”她含蓄微笑:“我愿意。”
啊,人世间的爱情——
握在手中的不论轻重,可都要好好珍惜。
爱神每天都会到世界各角落造访,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都有能力紧紧掌握那难得的爱的。
错过的或许永远都是最美的,可是握在手中的,却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
真爱固然难寻,但没有人能对那下定义的。原本如此,原本就没有人能明白地清楚什么叫真爱,在苦苦追寻的过程中,别忘了看看四周,或许就在身畔,那一直执著守侯的,便是这一生的依恋。
“危险已经过了,病人已经清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她,不过时间不能太长,她还很虚弱,不能太劳累。”
医生微笑的几句话,仿佛一颗定心丸似的,让他们全都放下心来。邵天琪的父母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童天杰颤抖地将脸埋进手掌之中——
“谢天谢地——”
“你不要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邵天凤冷冷地提醒,也推开了门进去。
“凯波——”他唤。
她回头,微微苦笑;“你要说的话我都已经知道,好好照顾她吧,她比我需要你,过两天等她好一点我会再来看她的。”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结局了吧。
无奈地、伤痛地默默注视,在彼此的眼中所看到的是那么深刻的痛楚。
再也不会一样了,不管邵天琪如何,他们之间再也不会一样了。
这次的事件在彼此的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伤痕是不会那么快痊愈的,而深爱——
那份深爱呐喊着要奔向对方的怀抱——
咫尺天涯。
凯波忍不住呜咽出声,紧紧地掩住自己的唇,泪水如泉水般地涌出,怎么也克制不住那份伤痛。
他奔了过来,将她拥进怀里:“不要难过——”而他自己的声音却也忍不住哽咽:“看你落泪,我好心痛——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
怎么会这样?
原以为他们终于克服一切,原以为他们之间终于再也没有其他的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倚在他的怀抱之中,她拼命摇头,怎么也不能就是这样让一切过去,她爱他啊。
为什么连彼此相爱都会伤害到其他的人呢?
为什么连想拥有一份爱情、一个美好的未来都如此遥不可及——如此的艰难。
这是生命的试炼吗?
这是上苍无情的捉弄吗?
泪水奔流着、宣泄着,伤口淌着鲜血,痛楚得令人无法忍受——
凯波忍痛叹息,轻轻地推开了他:“你进去吧。”
“再让我看看你……”
“不要。”她别开脸,泪水已将她脸上的妆弄得一塌糊涂,现在的自己是憔悴又狼狈不堪的:“记得我快乐的模样就好了,现在的我很难看。”
“不会的。”他轻轻将她的脸转了过来:“你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她伤痛地微笑:“我会记得的——”
“她叫你进去。”邵天凤冷冷地打断他们。
凯波轻轻推他:“我没事的,你进去吧。”
童天杰依恋地再多看她一眼,然后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病房。
望着病房的门冷冷的合上,那已是一个她再也无法介入的世界,她忍不住再度哽咽,转身走出医院的大门——
外面的冬阳好温暖,而她的心却是冰冷的。
望着这一片亮丽的阳光,川流的车阵,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世界之大,她该何去何从?
“嗨。”病床上的邵天琪虚弱但真诚地朝他微笑:“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他走到床边,轻轻握着她打点滴的手:“没事就好了。”
邵氏夫妇叹口气,欣慰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他们单独相处。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仔细审视依然苍白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脸:“好一点了吗?”
她微微苦笑:“自找的,怨不得别人,我好傻对不对?”
“是好傻,太不珍惜自己了。”他轻声回答,心里涌出一阵又一阵的苦涩:“都是我不好——”
天琪摇摇头:“不干你的事,千万别这么想,是我自己想不开,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凯波呢?天凤说你们两个在外面等了我一整夜。”
“她先回去了。”
“代我谢谢她,如果没有她的血,我大概不能见到今天的阳光。”
“那是应该的。”
“应该什么?”
“她并没有欠我什么。”天琪轻轻微笑;“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人,你该好好珍惜她。”
“天琪——”
“我是说真的,这次可不是故作潇洒状。”她认真地望着他:“或许以前我说过很多话,但并没有为它们负责,这次我是真的想开了。别笑我,可能人只要死过一次,许多的想法都会改变,我以前一直没看开、没悟透,现在才知道那有多傻、多呆、多笨。苦的不只是我自己,连你们也陪着我吃苦受罪,这是不对的,我真的明白了。”
童天杰凝视她坦诚无伪的眼,很是迷惑。
她是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吗?
天琪轻笑着开口:“别想用你的一生来换回我这条小命,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朋友那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别以为那样我就会感激涕零,如果你不和凯波在一起,那我这一刀岂不是白挨了?多冤枉。”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她点点头,坦诚地望着他:“再清楚不过了,我是很认真的,说我已完全不伤心那是骗人的,可是至少现在我清醒了,能保有你这个朋友已是我最大的希望,再多再少对彼此都不好,你和她在一起,大家都开心,如果你和我在一起,那三个人都会很痛苦的。”
“不用担心凯波,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她——”
“说清楚什么?”天琪一楞,然后失笑地望着他:“你以为我这是以死相胁?朋友那么多年,你真以为我是那么卑鄙的人吗?”
“不是的,我只是——”
“只是想为我的自杀负责,以示你的良心?”
童天杰无言以对,只不过一夜之间,她的转变却有天壤之别。
现在的邵天琪豁达得令人不可置信,坦然得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在生死边缘挣扎过一次,对人的改变真有这么大吗?
“我都已经够傻了,你还要陪着我傻一辈子吗?”她轻轻用另一只完整的手拍拍他的手背:“不要以为你这样做会使我快乐,这是不对的。我自己的生命能对之负责的只有我一个,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你不必感到良心不安或什么的,我已经完全没事了。”
“难道就要我这样走出去,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如果你能这样当然是最好,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天琪有些惭愧地垂眼:“我真的很抱歉这样伤害你们,我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但至少我可以让它停止再继续悲惨下去。我是真的看开了,不但如此,我还相信我一定会幸福的,总有一个和我一样痴傻的人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等着我,光是为了这点,我就该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吗?”
“你是真的这样想的?”
“真的。”
他半信半疑地,犹豫着该如何面对这和他原本预估的全然不同的情况。
“昨夜我半梦半醒之间和上帝打了个交道。”她微笑着转头看着这一室的冬阳:“如果他今天让我看到温暖的阳光,那么我就答应他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再次出发,去寻找我真正的幸福。人只能死一次,我已经死过一次,现在的我是全新的,我知道我会幸福的,真的,我也希望你们幸福,这是我最大的希望。”
凝视她坦然,写满了自信的眼,他突然之间不再有疑惑了。
在生死关头打转了一圈的邵天琪已成长了。
现在的她再也没有伪装,再也不需要假面,她已坦然地接受了她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无言地,他轻轻拥抱她:“欢迎归来。”
天琪眼眶中盈满感激的泪水:“谢谢你。”
许久许久之后他们才分开,告别了生命中一段混沌的阶段——
童天杰轻轻拍拍她消瘦的颊:“休息吧,我晚上再来看你。”
“带凯波一起来。”
“我会的。”
看着他走出门,泪水无声地落下——
再见了,我生命中八年的挚爱。
她默默在心里向他告别,没有半丝遗憾,只有一点点的伤感,却知道,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幸福是等在生命的下一个转角处,或许就是明天、后天,或下一分钟,到那时她再也不会沉默了。
如果连死亡的勇气都有了,那么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不该就这样放他走的。”天凤责怪地走了进来:“他已说了要对你负责的,你怎么还是这么傻?让他们去逍遥快活而自己吃苦受罪,这算什么?”
“姐。”
邵天凤坐到她的床边,有些不平地:“看看你自己,吃的苦还不够多吗?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好好把握住他?”
“那我也不会快乐的。他只是对我负责又不爱我,那又有什么用?更何况我是真的看开了,何必拉着别人陪我吃苦受罪?他们又不欠我什么。”
“你就是这个样子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你这样人家也不见得会感激你,就这样放他走,那你这一刀岂不是白痛了?”
天琪轻轻朝她微笑,天凤就是这样来表示对她的宠溺的,为什么在过去她一直没发现在那冷言冷语刻薄的外表下,有的是一付如何温柔的心肠?
“我没事的,这次是真的想开了,等我完全好了之后就要再飞出去,不过这次心情可不一样,我是出去找丈夫的,说不定下次回来带个洋鬼子妹夫给你。”
邵天凤无奈地叹口气:“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可是只要你开心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千万不要再做傻事就好了,命只有一条,我只有你这个宝贝妹妹,平常我们各忙各的,谁也没空理谁,可是事到临头才会知道你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她有些哽咽,这是第一次在天琪面前表露她的感情:“你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什么事都只会替别人想,偶尔也要想想自己啊。做人要自私一点——从小你什么都不争不抢,你知不知道这些看在我这个做姐姐的心里会难过?”
“天凤——”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轻轻拭去她眼中的泪:“我没有像你说的那么好,我只是懒,懒得去和别人抢什么而已,你那么坚强,我一直以为你不会需要我的。”
“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妹妹啊。”
是啊。
为什么从来没想到所谓的血浓于水?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觉自己并非对别人来说完全没有分量?
天琪轻轻抱着自己的手足,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好抱歉,真的好抱歉。”
就这样,她们又是一家人,所有曾经的淡漠与疏离,在心结解开的同时亦全然消失,童年时的回忆一一浮现,她是有家的——
她的家一直就在那个地方,而一直不懂得珍惜的,却上她自己。
“你来做什么?”阿俐龇牙咧嘴、横眉竖眼地瞪着他:“不待在医院里陪天琪跑到我这里来干嘛?”
“我来找凯波的,我刚刚到她家去,古伯母说她在你这里,所以我就来了。”童天杰连衣服也没换,一身的狼狈,看起来却是神采飞扬的:“她在不在?让我和她说几句话好吗?”
“说什么?要是要诀别的话等她哭完了你再来,现在没空。”阿俐毫不客气地将门在他的面前合上。
他快她一步将门顶住:“不是的,阿俐,你别不讲理,让我见她。”
“我就是不讲理。”
“阿俐。”
她瞪着他的手半晌,终于满心不愿地将门拉开:“我警告你,你再让她掉半滴泪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会的。”
“好吧,她在我房里,你自己进去吧。”
童天杰连鞋也不及脱便已冲了进去。阿俐轻声呻吟:“天哪,休想我送你结婚礼物,除非你先还我干净的地毯……”
“凯波,她没事了。”他来到床畔,她背对着他不发一语:“她真的完全没事了。”
“我知道。”她的声音闷闷地,鼻音相当重,显然已哭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不开心吗?她——”
“我很开心,如果你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那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