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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鱼的逃亡 page 12 作者:沈亚

  可人苦笑着摇摇头:“我和你不一样的,其实我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对事业也没什么野心,这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一个美满的家庭,我一直以为我会很早婚,我的朋友们也都这样想,可是到现在,我快三十了,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已经嫁作他人妇。我可以等,可是我的父母不能等,他们就只有我这个女儿,年纪又都大了,我不能再叫他们等下去了。”

  “可是这是你一生的幸福啊。”

  “我会幸福的。”她幽幽地回答,视线忍不住飘向大厅中最为闪亮的他身上,黯然地叹口气:“我爸妈替我找的人是个老实的商家,小有田产,他一定会好好待我的,或许这样最好,毕竟我是太平凡了,奢求什么都是勉强的。”

  “可人。”她只有一径地摇头,忍不住有些哽咽:“其实我也不想的,可是这样下去又有什么用?他——仍然会有别的女人——仍然看不到我——”

  “不要对自己那么没自信。”凯波拍拍她消瘦的颊:“他看得到你的,只是你们彼此都没有踏出第一步而已。钟司太辉煌了,就因为他活得那么辉煌才更需要你,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吧。”

  “我——”

  “凯波,我们要走了。”阿俐走了过来,童天杰和郑烈跟在她的身旁。

  “等一下,我还有点事——”

  “你去忙你的,别管我了。”可人微微黯然地转身,正好撞在钟司的身上。

  “可人,我找你好久了——”

  “哪位是童天杰先生?”侍者提着无线话机走了过来:“有电话喔。”

  童天杰接过话筒,四周暂时地平静下来:“喂,我是——什——”

  他震住,什么都来不及说,脸色已一片铁青。

  奇异的,当“死”的念头一出现,便怎么也驱之不去,仿佛就真的唯有死才能解脱似的。

  她终究是没有登上飞机,整夜和死神挣扎着,试图摆脱他的纠缠,却是十分失败,直至清晨,耳畔仍回绕着死神的召唤——

  屋内的灯光依旧阴暗,她怎么也不愿——去拉开窗帘,阳光是见不得的,只能孤独地躲在角落里,瞪着这一室阴森发愣。

  似乎是真的走到尽头了。清晨,母亲来敲她的门,不记得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总之是拒绝再走出这个房间,仍和死神不断地讨价还价。

  而她是个不懂得杀价的人,无论任何理由,都无法采取坚持要她生命的信念。

  她是败在它的手下了。

  颤抖地拿起刀片,坐在梳妆台前,镜中仿佛可以看到夜的狞笑——

  多不甘哪。

  可是活着已了无生意了不是吗?这样苦苦折磨、纠缠着又能改变什么?

  好辛苦,是她让自己落到今天这个田地,该是无所怨尤的,大可连遗书也一并省略。

  她为她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包括了她被珍视的生命——

  这一刀下去,就是这样了结了自己的一生,是有点惘然的,可是理智已被那无形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无翻身的机会。

  别无选择了。

  猛然一闭眼——她真的已别无选择。

  当他们赶到医院,急诊室灯光亮着,亮得触目惊心。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他得知天琪自杀的消息时,那样的惊慌失措,那样恐惧的眼神。

  她更不会忘记,在计程车上,他那冰冷、紧紧扭绞在一起的双手,和不断自责的神色。

  这是始料未及的。

  邵天琪是那样的洒脱开朗,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在出国的当天,她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

  她对他用情竟已如此之深,而到了这种无可自拔的地步了吗?

  凯波苍白着脸,跟着他走到急诊室的门口,邵家的人已等在那里。

  邵天琪的父母惊惶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有天琪的姐姐天凤看起来还算冷静:“医生说发现得太晚,失血过多,现在正在全力抢救,可是他们也没有把握她能不能救回来。”

  童天杰愣愣地瞪着急诊室的灯,茫然地不知该说什么,如果天琪真的就这样死去,他该怎么办?

  能背负着这样的罪过过这一生幸福快乐的日子吗?

  从来没想过她会选择这种绝路,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拒绝会对她竟有如此之大的杀伤力。

  万一——

  “血库的血不够。”

  “她是什么血型的?”

  “AB型。”

  “我是AB型的,把我的血给她吧。”他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卷起袖子。

  “我是O型的,可以吗?”凯波追问着。

  医生看了看他们:“你们是她的家属吗?”

  “是朋友——”

  “来吧。”不等他们回答,白袍医生已带着他们走向急诊室的另一边,开始验血——

  “凯波,你不必——”

  她摇摇头,神色坚决不容更改。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坚持,但这似乎是她在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一件事。

  这也是她仅能为此时位于生死边缘的她所做的,就算是她欠她的吧。

  抽了将近八百CC的血,童天杰的脸色更青了,看起来有些虚弱,而她还好。

  四百CC的血远不至于使她看起来了无人色。

  阿俐叹口气,一直不曾离开她的身边。

  好半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似的,医生终于推开门走了出来:“这一天是危险期,如果能熬过明天而没有意外的话,她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就这样悬宕着他们的心,医生不再多说什么便已转身离去,或许早已司空见惯了吧。这样的情况面对多了,总也会麻痹,总也会失去感情,他们只能无言地默默相对。邵天琪的命对他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在他们的生命之中,却是无可替代的。

  “爸、妈,你们先回去吧,她现在在加护病房里你们也看不到,我留下来就好了。”邵天凤轻轻地催赶着她的父母。

  邵父邵母啜泣着,长叹着也无奈着。

  女儿养大了,许多事都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现在她决定结束她的生命,甚至不曾问问他们心里做何感想,没留下半句话,竟要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什么大道理他们都不懂,却知道什么叫心痛。

  摇着头,邵父无言地扶着妻子往外走,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匆匆赶来的年轻人必是天琪桌上照片里的童天杰,天琪八成是为了他而想不开的。

  可是他并不仇视眼前的男人。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世上没有谁能强迫她自杀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的女儿傻,又岂是骂骂他便能了结的。

  无奈地,邵父没有开口说半句话,扶着妻子出医院的大门,知道再多说什么也都没用了。

  “我妹妹向来在家里都不太说话,这次她会这样我们谁也没想到。”邵天凤苦笑着望着急诊室的门,半晌才转回头来,盯着童天杰:“她跟我提起过你,自杀时手上握着的也是你的照片,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可是至少你该给我们邵家一个交代。”

  “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天琪她……”

  “不要用那种三流的对白来搪塞我,我要知道真相。”

  “这不是什么三流的对白,这是——”

  “阿俐。”郑烈拉住她,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阿俐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明知这件事谁也没有错,却仍忍不住要替凯波抱不平。

  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是活着的却必须承担罪过,眼看着幸福从手边飞走。

  童天杰叹口气,双手掩住疲惫的脸:“是我不对,我不该伤害她的,这就是真相,我会负责的。”

  “你是说我妹妹活着的时候还是死了的时候。”邵天凤冷笑着:“你不该伤害她,可是你做了,现在才说负责不觉得有点迟吗?”

  他无言地沉默着,直直地盯着加护病房门,不言不语。邵天凤的冷言冷语斥责,对他来说没有半丝影响。

  现在他唯一想的,是天琪的生死,只要她能活着,他愿意承担所有的压力与痛苦。

  他甚至愿意以自己的一生来偿还她的一条命。

  “凯波,那我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看她。”阿俐轻轻拉拉她的手。

  她摇摇头,带着一丝不容更改的坚决:“我要留下来。”

  “你留下来也于事无补的,不如我们先回去,明天早上再过来。”郑烈一起劝着。

  半晌,她仍没有丝毫动静,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阿俐和郑烈相对无语,终于无言地走出了这家医院。

  夜半,童天杰仍维持了原姿势不曾改变过,凯波几次替他送来饮料和食物,他都只是无言地摇摇头。

  凯波默然地陪着他,不管他需不需要,她都紧紧地靠在他的身边,不时握着他一直没有温度的手。

  “你先回去吧。”他突然开口,声音十分沙哑。

  “我想陪你。”

  “很晚了,我留着等消息就够了,你先回去吧。”

  他一直没有正视她的眼,声音低沉,克制着什么似的。

  凯波微微颤抖,心里好痛——

  “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收回我的承诺,很抱歉——你恨我——骂我——都无所谓,总之我们是不能——不能在一起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有些哽咽,却有更多的决心。

  她茫然地盯着加护病房的房门,许久许久不发一言。

  “凯波——”

  “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没什么好说的,可是你不能阻止我留下来,我要留下来。”

  童天杰抬起眼,背对着他的凯波看起来十分僵硬,语气是那样的伤痛和坚决——

  这就是他们的结果吗?

  他不知道,只是那样痛楚地盯着她看,心冷冷地纠结着。天琪那一刀,割断了她自己的血脉,仿佛是在同时也割断了他和凯波之间的联系—— 

  第八章

  拉锯战无情地持续着。

  天使鱼整日以一种伤痛、仇恨和一点点悲哀的眼神望着我。

  它干脆以绝食来抗议它得不到它想要的,而我努力地对它晓以大义,明知这一切都是徒然,若它不能逃亡成功,我猜它会以一死来完成心愿。

  说不出我有多难过。

  为它所做的一切变得那样多余——仍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一切已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只能默默地望着它,希望它至少给个答案,而这是那么难的一件事吗?

  过去和它在一起的快乐都已成过往云烟,怎么人世是如此多变?

  所有的仇恨和不公都已无法言语,我束手无策地望着它,几乎是有些害怕地。

  这样徘徊折磨着,已耗尽彼此的心血。

  我开始考虑放它自由的可能性了。不为了什么,只是这样难以忍受见到伤痕累累的它和苍白憔悴的自己。

  很难相信我居然会为了一尾鱼而如此伤神。

  这不是痴傻,这简直有些变态了。

  可是——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办法就这样移开视线,关掉我的爱恋。

  这叫什么?

  当我呆望着水族箱,常忍不住骂自己一句——

  这叫自寻死路。

  缓缓地,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她,跌到深的黑暗去,而她努力地挣扎着想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是一场梦吗?

  身上的痛楚明白地告诉她,这不是梦。可是她是那么深切地希望这不过是一场梦魇罢了。

  黑暗中,点滴滴落的声音清晰得令人有些心惊,刺鼻的药水味刺激着她的神经,使人虚弱得想要尖叫。

  考虑着睁开眼睛的可能性,或许她已经死了也说不定,那么她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想象着这其中所代表的意义——

  再也不必违背心意地在天空之中飞翔,寻找着永远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港湾。

  再也不必为情所苦,只要沉入了那无底的深渊便可以将这一切忘记,心永远不会再痛了。

  这不过是她在那之前一直想要的吗?

  有些茫然地惊疑着自己所做的一切,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挣扎着——

  该做的、该说的、该负责的她都已做到了吗?

  蓦然,许多含泪的面孔出现在脑海之中,爸爸、妈妈、亲人朋友们,还有童天杰——古凯波——

  万一她真的死了,他们之间原本可以拥有的一切便会随风而逝,跟着她一起埋葬在尘土之中,她是不必再受苦了,可是他们呢?

  他们的痛苦却才开始。

  让自己所爱的人为了自己而受苦就是她对生命负责的方式吗?

  生命之中有太多值得活下去的理由,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选择了最差劲的逃避方式。

  在失落了自己原来的面目多年之后,现在的邵天琪已成为唯一,即使脱下伪装,还复本来面目,她又会快乐多少?

  她对其他的人并不公平,世界并非她所想的那么糟的。许多人对她的爱和关怀没有表现出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擅于言辞的。

  当时——当她在生与死的边缘做选择之时,为什么不曾想到过这些?

  她自私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求得解脱,但其他人呢?

  多少人必须为了她的生命逝去而背负一生的重担?

  光明越走越近,黑暗的世界挣扎着企图做最后的努力以挽回她——

  她头也不回,知道在经过这一切之后,她是真的解脱了。

  死过一次,就算已抛弃了所有的过去,留下的是满心的感激和满溢对这世界的爱——

  她知道,可以好好休息了,当再次睁开眼,必有满室的阳光,欢迎她的归来。

  “还在想凯波和童天杰的事?”

  阿俐无言地点点头,燃起一根烟,想了想又按熄了它:“我太不知足了。”   “怎么说?”

  叹口气,在地毯上换了个姿势:“我比许多人都来得幸运,毕竟我并没有被迫选择些什么,我只是很自然地就拥有许多人的爱和关怀,这该知足了。可是我一直不知足,一直在奢求,或许正因为我并没有经过多少努力便得到一切,所以才会不懂得珍惜。”说着,有些惭愧地将脸埋进手掌之中,偷偷地瞄着他:“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郑烈温柔地朝她微笑,将她的手拿了下来放在自己的身后,柔情地拥着她:“小傻瓜,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想通了就好了啊,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也必须检讨我自己,我太急了,在你还没准备好之前强迫你接受爱情,这对你并不公平的,不是吗?”

  阿俐感动地用力拥紧他:“你怎么这么有耐心地容忍我的无理取闹?我对你一点也不好,我是个大坏蛋呢。”

  “没办法啊,谁叫我就是喜欢你这个大坏蛋呢?”他轻笑地点点她的鼻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一物克一物啊,我是被你这个坏蛋给克到了,只好乖乖地俯首称臣啦。”

  “如果我一直不清醒怎么办?”她孩子气地问。

  他轻笑着揉揉她的发:“那我会痛打你一顿,打醒你罗。”

  “你不可以打我。”她抗议地捶他:“我可以打你,可是你不可以。”

  “这么霸道?”郑烈忍不住轻啜她的唇瓣:“小呆瓜,我舍得吗?我宁可打我自己也舍不得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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