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冒出袅袅白烟,在夕阳余晖里盘旋成飞龙的形状,传出苦中带甘的浓浓气味。
蹲在药炉前的小女童约莫八、九岁,手执蒲扇专心致意地煽着火,白净瘦削的小脸上镶着两颗过大的黑眼珠,显得有些滑稽,但当她偶尔把眼珠子从炉火移开,望向前方时却又有股说不出的灵活神釆。她不时看向前方的原因是——她想知道面前的那个讨厌鬼到底离开了没!
“草儿,”青年男子涎着脸唤她,纸扇在他胸前轻轻地煽呀煽,炉火熏得他满身是汗,“师父真的没说吗?”
“没有!”霍草儿盯着炉火,不耐烦地答道。
“真的?”“不相信我,大可自己去问爷爷,干嘛费劲缠了我一下午,烦不烦人?!”
“对师伯说话该是这种态度吗?”责备声响起,霍草儿回头,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他冷凝着严肃地瞪着霍草儿。!霍草儿提起药壶,将煎好的药汁倒进瓷碗里,不屑地冷哼,“爷爷从没告诉我,我有三个师伯!”
自小,她就与爷爷二人相依为命,隐居在此,平时只有几名爷爷救治过的老病患者们尔前来探访,至于这几位自称是爷爷徒弟的名医们,可是在爷爷病危的消息的出名目叉然冒出来的,之前,她连他们的背影都没瞧过!
“错了,是四个!”甜腻的女音带出一道白色俪影,“草儿,药煎好了啊?!辛苦你了!”
“千疾医书不在我身上!”霍草儿对美貌女子也摆不出好脸色。装得慈祥温柔有什么用?谁不知道她和她的帅兄弟一样,打的全是岐黄门镇门之宝千疾医书的主意!
“严煜不算—他早就被逐出师门了!”青年男子“咱”一声阖起扇子。
“师弟说得对,岐黄门第六代以我为首!”富商捻须颔首。
“师兄此言差矣,岐黄门掌门之位向来传贤不传长,师父也还没宣布要把位子传给谁!”青年男子立起身说道。
白衣女子不理会师兄弟的喧呼,弯下身子,对霍草儿绽出”朵好灿烂、好友善的笑容!“草儿,跟师伯回苏州好不好?师伯在苏州有栋好大好大的房子,还有很多奴仆——”
“千疾医书不在我身上!”霍草儿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哼,书上说了,巧言令色,鲜矣仁!
“容华,你的办法也不怎么样嘛!”
“人家根本不烦你的情!”
两名男子一见她吃瘪,立刻不留情地嘲笑起来。
叶容华见状脸色一黑,也控制不住骄蛮的本性了,“你们的法子又高明到哪去!拐了抢骗,丢不丢人!”
“说我们?也不想想你自己……”
名医?我呸!
霍草儿白眼一翻,端着药汁离开冲天战火,一脚踢开木门,“爷爷,你什么时候才要好起来?”
霍亦罕微微一笑,撑坐起身,“爷爷好不了。”
“骗人!”霍草儿不信。”他一生医人无数,不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体.
霍亦罕接过药汁,慢慢啜饮。他心知药汁只能让他少受点痛苦,延不了他半天阳寿但为了不让草儿难过,也只有喝下去了。“爷爷,你怎么会收这种人做徒弟?”霍草儿咕呜抱怨。“名利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霍亦罕在心底暗自叹息,几个宝贝徒弟在门口的争吵,他全都听见了。
“爷爷,你去把他们赶走好不好?你不准他们进屋来,他们便缠着我要千疾医书,烦都烦死了!”霍草儿收起空碗,仍抱怨着。
千疾医书是由岐黄门祖师爷搜罗历代医书精华,加k毕生行医经验编订而成,记载各种世人认为是不治之症的医救妙方。其后经过数代掌门人的修订增添,莫说岐黄门徒视为至窦,江湖里若有人知晓这件宝贝在世,只怕也会兴起抢夺之意。所以,岐黄门除了掌门之外,向来无人知道有千疾医书的存在。
此番若不是霍亦罕病危,放出消息想找回在外云游多年的大徒弟严煜,也不会引来门外那三个不肖徒弟。本来他们只希冀能得到一、两颗霍亦罕炼制的灵丹妙药,至于掌门之位,他们倒是可有可无、不甚在意,可惜霍亦半?时不察,让他们采知了千疾医书的存在,他们便赖着不走了。
其实,千疾医书若有他们想像中的神效,他便不会病危,也不会费了迼么多年的时间仍治不好草儿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胎毒……霍亦罕揉着孙女略嫌稀少的发丝,幽幽叹息。
鬼差快来了,严煜不归,岐黄门和草儿该托付给谁?“草儿,替爷爷办一件事好不好?”
“好啊!”霍草儿孩子气地点头应允。“爷爷死后——”“爷爷不会死!”霍草儿打断他的话。“草儿,注意听爷爷说!”霍亦罕严肃地盯着她。“嗯。”霍草儿含泪点头,爷爷认真的神色吓住她了
“爷爷死后,你不许哭,也不许声张让门外那三个人知道,悄悄回房里收拾行李,三更时放火把屋子烧了。趁他们救火时,你改换男装从屋后溜走。”
“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霍亦罕拉开床铺内侧的暗格,取出一册书卷、一尊人形木雕,和一只蓝色药瓶,“你带着千疾医书和岐黄门倍物去找你大师伯严煜,替爷爷将掌门之位传给他。”
“他不是被逐出岐黄门了吗?”
“没有,他只是和爷爷吵架了。”他将千疾医书和人形信物仔细地藏进孙女的衣襟里,“记住,医书一定要亲手交给严煜,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千疾医书在你身上。”
“草儿知道。”她乖巧地点头.
如果不是草儿的体质不适合练武,他霍亦罕一身绝学,早传个几套功夫给她防身,又怎么需要担心她受人欺陵?
霍亦罕叹了口气,将蓝色药瓶交给她,“这是九香回魂丹,世上就剩这么九颗了,一颗续你一年寿元,能保你活过二十岁生辰。”九年的时间,应该足够严煜找出救草儿活命的办法。
“爷爷,你服一颗回魂丹,病就会好了啊!”从八岁开始服用回魂丹,怪病再发过,霍草儿自然知道它的神奇疗效,兴奋地想自瓶中倒出药丸。
“没用的,回魂丹也无法扭转天命。”希望天命不要绝了霍家这点命脉答应爷爷,不论如何,回魂丹都不能送人。”
“知道了。”她失望地垂下头,压根没想到二十岁以后自己该怎么办.
“爷爷交代的事都记住了?”
“记住了。”
“好,好草儿。”
鬼差来了!
一代奇人霍亦罕疲惫地板上眼睛。即使医术号称“阎王愁”,也仍旧敌不过阴间阎罗.
“爷爷,”霍草儿半晌听不到声音,纳闷地抬起头来,只见霍亦罕闭目垂首,“爷爷?”她伸手轻推,霍亦罕随即缓缓地倒了下去。
“爷——”霍草儿及时在哭叫出声前捂住嘴巴,她忍着眼泪,放平爷爷的尸身,从房侧溜回自已的房间,悄悄收拾了行囊。
待到三更天,她推倒烛台,火光一起,便趁乱从后门逃了出去。
直直奔出了四里多,她才敢回首遥望,放声大哭……
第一章
午后,一声突如其来的雷声振动了大地,豆大的雨珠僻哩咱啦地从天顶倾倒下来,惊得路上行人匆匆走避。
刚踏进双林镣的狄宵忙为主子撑起伞,过大的雨势却仍溅得主仆二人浑身湿透。
“找个地方歇歇吧!等雨停了再走。”元傲风吩咐道。
“是。”狄霄没有多话,引着主子来到客栈的门廊下,—要踏进客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主仆二人回首,只见三四个家丁装扮的汉子簇拥着一顶轿子,来到客栈门廊下。
“小心,小心,莫要摔着小姐!”
瘦瘦小小的丫发将轿帘一掀,扶出一位珠圆玉润的富家千金,她蹙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撩起裙角,肥肥的小脚正要踏出轿子——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在门廊下躲雨的癞痢狗突然狂吠着朝她窜了过来,娇贵的千金惊呼一声,重重地摔回轿子里.
“死狗!滚远一点!”轿旁突然窜出个瘦小的身影,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前,一脚将癞痢狗远远地踹r开去。
说也奇怪,癞呐狗没有中向前逞凶,也没有夹苦尾巴逃开,只是坐在滂沱人向中一不住地哀鸣.
“叫什么叫?澴不快滚!”小个子再喝一声,癞痢狗这才跑开.小个子转同身一笑得相当谄媚,“小姐没事吧?”
“到后边去,这没你的事!”丫发玉手一挥,将小个子赶到轿子后头,才轻声细气地询问受惊的大小姐,“小姐,没吓箸吧?”
轿子里传出娇喘铃,“珠兄,我们还是……回府吧!我的病又犯了。”
小个子突然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珠儿回—瞪了他一眼,小手一扬,“起轿,回府!”
“那小姐不像有病。”狄霄沉默了半向,突然说道。
“有病的是那个孩子。”元傲风微笑。观貌辨色是医家断病的基本技能。
“那孩子……很怪。”狄霄注意到他退回轿后时,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个孩子的眼睛确实大得诡异,方才他回头向他们扫来的一眼,令元傲风一股说不出的奇特感受。
“狄霄,咱们——”
“去瞧瞧。”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泛出抹感兴趣的浅笑。
大雨停止时,夜幕已笼罩住双林镇。
李家大宅的后门突然开放一道小小缝隙,小小人儿轻手轻脚地溜了出来,“大黄、大黄。”
小人儿轻声唤了老半天,才见到一只癞痢狗在街角探头探脑地,犹疑着不知道该不该靠过来。
“过来啊!大笨狗!”霍车儿双手把腰,横眉竖目地低吼。
“汪!”癞痢狗轻吠一声,快步奔了过来,在她的脚边磨蹭她从李家厨房里偷出来的食物。了一会儿,才一头埋进她从李家厨房里偷出来的食物。
“我看看你有没有被我踢伤。”霍草儿蹲下身子,仔细地检查过大黄,才放开它,坐在一旁看它进食,“我说大黄啊,你可别怨我踢你,是你自己狗眼没睁大,也不想想人家李千金何等娇贵,经得起你一炬般冲撞吗?我已是不踢你,你落到别人手头,还有这等好命可以全视啃骨头?早进香肉店被人啃了!”
她撇撇嘴,又白腰际摸出一盒草药泥,不住地往大黄身上涂抹。“早告诉你下雨天别往外跑,瞧你,今早涂的药又被雨淋掉了,你这样病怎么会好?!”
“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竟躲箸一名小神医——”
“喝!”霍草儿骇了大跳,直觉地转身往后跳了一步,才看清楚来人原来是下午在客栈前躲雨的两名年轻男子,大眼睛里的神色转瞬间从惊骇变成责怪,“你们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她轻抚胸膛。
“汪!汪!”大黄在一旁帮腔。
“别叫!笨狗!”她低声斥责。
“鸣……”大黄无辜地将头埋进饭碗里.
元傲风看着觉得好笑,“小兄弟——”
“我满十七了,不小了!”为了方便和安全,她一直没有换回女装,所有人一见到到她都会把她当成男孩,可是今儿个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这个男人唤她“小兄弟,”
“十七岁是不小了……”元傲风脑海才意会到眼前的小男孩说—什么——他十七岁?未免也瘦小得太过分了吧!难道李家都不给下人饭吃?!
他轻蹙起眉头,改口道:“这位兄台,你手中的草药可否借在下一观?”
“干嘛?”她不友善地瞪着他。
望着面前晶亮的大眼睛,元傲风不知怎地,忽然眩晕了一下。他稳住心神,暗暗称奇,一面绶声说道:“那草药似乎有股奇特的香气。”
“不过是寻常药草,你也说成这样。啖!”她将草药泥塞给他,蹲下身子轻拍大黄,“吃饱了就快滚!小心点,药别再弄掉了。”
元傲风捻起一小团药泥,凑到鼻端下一嗅——
香气并非来自草药,但这盒草药泥却是治癞痢、烂疮的上等良方。
“这草药是谁教你熬的?”以药泥粗糙的程度判断,应该只是用石头随意敲烂的自制品。
霍草儿眼中迅速升起警戒之色,“我家乡的偏方。”
她伸手想拿回药泥,不料元傲风手腕一沉,趁着交还药泥之际,扣住她的脉门,他脸泛惊异之色,右手再出,抓住她打一于脉门,愈发感到讦然。
看他的眉宇气色,分明是病得极重,付脉象除了比常人稍弱外,并无特异之处二傲风不解地蹙紧眉头,他行医多年,还未遇过这等怪事……
霍草儿手腕一翻,不动声色地滑出他的掌控。虽然没学到半点爷爷的高强武功,但这几招小擒拿手却是自小练熟的。
“你是大夫吗?这么爱把脉!”她每年服用爷爷用九种珍奇药材炼制的九香回魂丹,不但不会发病,连小伤风都侵扰不了她,一常大夫根本察觉不出她身患奇症。
不过,自从爷爷死后,她还是头一遭遇上主动替她诊脉的大夫。
菱状红唇悄悄扬起,在草儿开口道:“明早来替小姐治治病吧!赏金丰厚得吓人。”
也许她离开双林镇前,可以见识一下真正的医术.李家出入的大夫虽多,却个个都是肤医,筒直快闷死她了。
她弯身拾起狗碗,挟着药泥盒子,肩膀微斜,撞开门扉,闪身消失在门后。
他会武功!
元傲风再次对这瘦弱少年感到惊异,他盯着紧闭的李家后门,低声吩咐身后沉默的护卫,“明早咱们拜访李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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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是双林镣上的士财主,当家的李大富也是当地有名的乡绅,粗识大宇,神情态度难脱傲慢奢华,但对自称能救独生爱女性命的大夫可是吉恭语谦,敬重万分。
元傲风才向门房透露自己略通医术,主仆二人马上被迎进大厅,糕饼点心如流水般上个不停,主人李大富也急急忙忙地出来迎客。
“不知名医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李大富拱手说道,“老夫李大富,请问合下是?”“在下元傲风.”“赛华佗元傲风?元傲风还礼.”李大富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名满天下的名医“赛华佗”会云游到双林镣,还主动登门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