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不理会所谓『夫债妻还』的义务,债主也不会放过她。我找到嘉茹时,她以为我是要债的打手。」
邵逸达又气又心疼得脸色发白。「早知如此,当初我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她,把她带回来,留在我身边。我早该知道不能相信那个女人!」
「嘉茹认为她母亲的堕落是你造成的。」
「她本来就是……算了。」邵逸达叹一口气,手指紧握着烟斗。「所以,嘉茹虽然来了,可是还是不肯见我,是吗?」
「我想她心底其实很想和你见面,邵叔,否则她也不会答应来。」更不会冒着祖安会因和陌生的外界接触而受惊的险。他是尽可能的做了些周全的安排,然而她事先并不知道。
「好吧,我等了这么多年,我想我可以再耐心的等个几天。」邵逸达说。
他们接着谈了些新办公大楼内部装修的工程事宜,及开幕的日期和酒会等等。
「邵叔,你怎么不多休息些日子?医生同意你这么快就回来工作吗?」
和邵逸达联络时,发现他人已在办公室,令敬桐大吃一惊。
「我好得很。我这身骨头忙惯了,教它们闲下来,马上要生绣。」
敬桐却觉得一问起他的身体状况,及他的检查结果,他便回避或闪烁其词,这一点不像他坦直的作风。
「嘉茹在那还住得惯吗?」
「当她知道那是你的套房时,有点不自在;或者对她而言,那里太豪华了些。」
敬桐告诉他嘉茹在郊外海边的一个僻乡住的简陋旧屋。邵逸达啪嗒啪嗒更猛地吸他的烟斗。
「我希望她三天内作好决定,否则我不管她肯不肯,我都要亲自去看她。」
「我认为不要操之过急的好。」敬桐安抚他。「她会和你见面的,邵叔。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缓冲一下她的情绪
又和邵逸达闲谈了-会儿后,敬桐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心雯正好有事不在,倒让敬桐松了一口气。上次她突然去找他,又匆匆走掉之后,他一直未再和她通话。他希望他们之间仍持续原来的友谊。
***
倚着门框,嘉茹注视着淡柔的床头灯光映照中,敬桐男性化的刚强侧面线条。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各方面条件皆如此优秀的男人,会如此温柔的对待一个十六岁,但只有六、七岁智力的男孩。
他对待祖安,就像他是他的儿子,一如嘉茹一直以来爱护祖安的态度。他对她也是百般的迁就、容让,她从没见过一个如此有耐心的男人,她也没想到她会对他动心、动情。
以后呢?她见过她父亲以后,他们父女若果真误会冰释,团圆相聚,他的任务圆满达成,是不是彼此便将再度回到各自的生活?
她以前没用过她父亲的钱,独立过了这么多年,现在或以后,她也不会自视为大企业家的女儿。她不要她父亲的财富,她要的是找回她失去的父爱,一个父亲。所以生活实质上,她和敬桐仍将是天地之别。
当她结婚,她嫁的是她不该嫁的人。如今她恋爱了,爱上的却是个她不该爱的人。她生命中的波折几时才会结束?
轻轻放下故事书,捻熄台灯,为睡着的祖安拉好毯子,敬桐自床边站起身。
他走到她面前了,她还在沉思。
敬桐抬手轻抚她颊侧,她差点跳起来。他环住她,搂着她走向起居室。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脸上那副仿佛将要天崩地裂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他柔声问,引她坐进沙发。
嘉茹涩涩一笑。「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观察人微?」
「我关心你,嘉茹。」她仰脸注视他。他的神情严肃亦柔和。「你的一切我都关心。我要为你分忧解劳,可是你老把心事闷着发愁,我再怎么观察人微,也无法观『知』入微到读得出你的思绪。」
「我一个人遇事独自发闷太久了,敬桐,要我说出来很难。」
「试试看。而且我说过,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你现在有我。」
现在,是的。她无声叹息。
「我很少拥有我真正想要的,敬桐。我已经忘记人性的欲和欲是什么了。」
他明白这可能是她容许自己说出口的最大胆的话了。敬桐有些喜不自禁,但他想他也许误解了她的意思。
「除了妳被迫嫁的人,」他小心措词,谨慎问道。「你没有过其他男人?」
她靠进他环着的她的臂弯,以藏住她的尴尬。「结婚当夜是我的第一次,之后我没有时间和其他男人交往。」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羞赧的红颜。「你是在告诉我,你和我有完全一样的渴望,可是你不认为我要你?」
她双颊的红晕更深了。「我无法分辨。我觉得你……当你吻我……」
「当我吻过你,」他轻轻接下去。「我没有一时一刻忘得了那种滋味。我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嘉茹,直到遇见你,直到我吻了你。」
「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太轻浮了。」
他发出低柔的笑声,将她揽进怀里。「我却担心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没那么无知。」她低声抗议,偎着他,伸手抱着他,深呼吸,然后她小声地承认。「但是我对那种事有……恐惧感。」
敬桐的唇线抿紧,拥着她的手仍无比温柔。「那个男人对你很粗暴?」
「我不知道。我无从比较。」她抬起头,自嘲地短笑一声。「真不敢相信我竟说出这种话。」
「我很高兴你无从比较。」他吻吻她的前额。「不要担心,我不和你们住在这。」她直接反应的表情令他开怀而笑。「也不要失望,只要你哪天开口邀请,我会非常乐意留下来。」
她想她若现在开口,他便真会留下,但是他在给她留足够的空间和退步,她明白。这个「哪一天要他留下」,自然由她决定。
敬桐心知他若稍微积极些,她的犹豫不决便会溃散。然而,正是她的犹豫和羞愧越发的打动他的心弦。他渴望她,但是他要等待她全心全意毫无踌躇。他要的是两情相悦,而非一晌贪欢。
第八章 缠绵缱绻
嘉茹以前来过新加坡,但纯粹为了工作。除了工地和住宿的酒店,她哪也没去。她不知道是新加坡的市容和景观特别怡人,特别美,阳光特别亮,还是她身旁的伴侣的关系。
由于正是暑期假日,顾虑到如织的游客将充满各处旅游胜地,敬桐提议到史丹福酒店对面的公园走走。嘉茹本来有些犹豫,但他一向为祖安设想得十分周到,同时她也觉得既然出了家门,还让祖安关在房间里看电视,玩他随身带的宝贝玩具,未免太闷了。
她想到过该让祖安有机会结交朋友,培养他居家以外的生活适应力。她试过的几次都造成反效果,令祖安畏缩、退缩得更厉害。她自己对伤害的抵御力,似乎不比男孩强多少,结果是带着祖安和她一起活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安全巢穴。
和敬桐一起出去,毕竟也是公共场所,难免还是有旁人在附近走动,但祖安却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弹情绪,唯一显示他仍有些害怕的反应,是他紧紧抓着敬桐的手。敬桐也谨慎、细心地一步也不曾离开男孩,提供他需要的安全感。
他的另一只手则始终温柔而坚定地揽着她,或握着她的了。他们宛若利用假日一同快乐地到公园漫步的一家三口。
这种温暖甜蜜的感觉,像个柔软的无底洞,嘉茹觉得她在其间不停地陷入。陷得越深,恐惧感也加深,她却奇怪地不想从里面跳出来。
中午敬桐带他们到史丹福顶楼著名的旋转餐厅用餐。坐在临窗一个安静的角落,新加坡整个城市在缓缓旋转中尽览眼底。但嘉茹眼中只有在她对面的男人。
祖安坐在敬桐腿上,脸贴着玻璃,惊奇地注视难以觉察的旋转下,外面变魔术似的转换的景致。他从来没看过这么神妙的东西。
对敬桐,神妙的是嘉茹凝视他的眼神。如许的温柔和情意,教他仅仅感觉着便热血沸腾,欲望也燃烧起来。他竭力控制住欲倾身过去吻她的冲动,或者带她回套房或他的住处。
昨夜和她那一段几乎算是剖心的交谈,害得他回去以后,冲了两次冷水澡还是睡不着觉,冷却不下来那份渴望她的情欲。
午饭后他们回到套房,好让祖安睡午觉。不过祖安在半路上就睡着了。敬桐抱他上床,他一动也没动地甜甜酣睡。
「谢谢你。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我也一样,所以你不必谢我。」
忽然嘉茹找不到话说了。室内,日光洒满明亮的光芒,祖安在他们身后的房间里熟睡,她却觉得他们仿佛独处在一个幽暗的屋里,气氛突地有种今她不知所措的亲密。
「嗯,你要喝些什么吗?」她转身走向厨房。
「我什么也不要。」敬桐握住她的双肩将她转向他。「我要妳,嘉茹。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后,你无时无刻不在我脑子襄,无时无刻不在我心里。」
她盯着他开了两颗扣子的领口。「我不想牵扯上感情的事。认识你之后……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对你的感觉。」
「看着我好吗?」他柔声要求。等她慢慢抬起犹疑的眼睛,他说。「我对感情的事不比你有经验,嘉茹。我想我们都有个不愉快的童年,这使我们在遇到感情问题时会退缩。」
「也许吧。」她叹一口气。「我母亲和父亲之间的结局,加上我本身一段不堪回忆的婚姻,我想都不是很好的借镜。」
「所以昨晚我说慢慢来。」他轻触她柔软的脸庞。「我不会伤害你,嘉茹。」
她靠过去,抱住他。他拥紧她。
「你知道吗?其实我和你一样害怕。」
她惊讶地仰起脸。「你怕我?」
「不,我太渴望妳,因此害怕。如果仅是欲望要简单得多了,但是,我对你的感觉不只如此。」
她低下眼睫。「我也是。我也一样。」她低语,再次将脸偎贴向他的胸膛。「我已经决定了,敬桐。」
「嗯?决定了什么?」他欣喜地心跳加速。
但她说的是--「我要见我父亲。不过我要单独见他。」
虽然不是他所想的,敬桐仍然很高兴。他微微推开她。
「太好了,嘉茹。不过,我能不能问是什么使你终于作了正确的决定?」
她环视她父亲的套房。「昨晚你走以后,我睡不着,在这里每个房间走来走去,想象他一个人住在这。」
「他拥有庞大的财富和事业,但他其实是个寂寞孤单的老人。」他说出她心里未表明的话。
「我不了解他的生活状况,敬桐,我们分开太久了。可是这屋子里,所有豪华的陈设,都显得好空洞。我感觉着,就有股深切的悲哀渗进我心里,让我想到我孤身一人在意大利求学时,想念爸爸,却不知道他在何处,那种蚀心的痛苦……」
「我爱你,嘉茹。」
她眸子和他的胶着。「你不必这么说的。」
他微笑。「你应该说:『我也爱你,敬桐』 。」顿一下,他仔细看着她。「或者我在自作多情?」
「我……」她亲不出口,她仍然害怕,怕那个未知的结果。于是她说。「我们都经不起再承受情感上的创伤,敬桐。」
他点点头。不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是吗?
「你什么时候要见你父亲?」
「你问他好了,看他几时方便,我反正已经在这了。但是……」
「你要单独见他。没问题,到时候我把祖安带走,他和我在一起,你放心吧?」
她微笑。「你根本不必问的。现在有你在时,他几乎不大找我了。」
他扬扬眉。「你在吃醋吗?」
她担心。将来他不在了,祖安要他,她该怎么办?为了这一点,她本来应该要他和祖安保持距离,可是她不忍心剥夺祖安的快乐。甚至她自己都越来越有离不开敬桐的感觉了。而事情既已走到这一步,她只好……嗯,如他所说的,顺其自然了。
敬桐从套房打电话给邵逸达,嘉茹就在旁边。她父亲有好一晌没有说话,然后,他的答复是越快越好。
「下午或晚上你们有什么计画吗?」邵逸达问。
敬桐把问题转给嘉茹,她摇摇头。于是邵逸达约了两个小时以后到。既然嘉茹要和他单独见面--他也觉得这样最好--他认为由他来看她、他们私下在套房谈话比较方便。
「我带祖安到我的住处去。」放下电话,敬桐对嘉茹说道。
「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怎么还跟我客套?」他吻吻她。「你和你父亲的会面结束后,打电话给我,我再送祖安回来。」
她接过他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紧张的一笑。「也许你明天就可以送我们上飞机回家去了。」
「嘉茹,别忘了,」他捏捏她的肩。「你将要见到面的人是你阔别已久的父亲。我相信只要你肯留下,他巴不得你永远不要离开他了。」
她觉得自己忽然像个无措的小女孩。「我想他看到我以后会大失所望。」
他用力搂搂她,亲吻她的额角。「还要记住一件事,我爱你,不论如何,我会在你身边。」
***
她想他是在安慰她。不过他的话的确给了她很大的鼓舞。敬桐带祖安走后,嘉茹紧张地打扫整理着已经非常整洁的屋子;继而哑然失笑地记起这不是她的家,是她父亲的套房。
一个用豪华装潢妆点的屋子,没有半点温馨的地方。她等着她父亲时,再次痛楚地感受到屋里的寂凉。
门铃响时,她吓了一跳。把发汗的手往裙上抹一抹,她又后悔地赶紧拉拉裙子。深吸一口气,她走过去打开门。她父亲头发白了,容颜有了岁月的痕迹,此外和她记忆中没有太大不同,依然高大英挺,嘴边的笑容映着眸中的温暖和慈爱。
岁月一下子跳回到了二十二年前般,嘉茹几乎冲动地投向父亲,但他只伸出一只以前常常亲热地拥抱她的手。
她犹豫了片刻,才把手伸出去。一只苍老然依旧有力、温暖,微微颤抖的手,和一只紧张同样颤抖着的手,轻轻如陌生人般握了握。
嘉茹退开。她父亲走进门。
「在这还习惯、舒适吗?」
「很好。谢谢你把地方让给我们住。」
「哎,要是像个家会更好一点,大而无当,华而不责。以你的设计专业敏锐力,应该看出来了吧?」
嘉茹没答话,等他坐下,她坐在他对面。
「你刚说『我们』?你不是一个人?」
原来敬桐真的没有告诉他祖安的事。嘉茹除了感激,对他又多了一分敬重。
嘉茹只点点头。「听说你身体欠安?」